摩呼罗迦冷笑道:“哦?想来那妖僧变幻无穷,幽明难测,做出那假死之状,连你那一干众人等都瞒了过去,又如何能怪罪于我一人之错?”
印光忍耐不住,怒喝到:“精神所动,鬼神通之,气机所萌,形象兆之!你这魔物有千万年修为,离得那行钧又是如此之近,怎会不察他假死之状乃是□□所为!分明是你意有惫怠,心有所图!放过那行钧于你有何好处?!”
摩呼罗迦悠然笑道:“听尔等命令,取那些术士性命,也并不是难事,只不过事情百年来我做的实在是倦怠。我若一味嗜杀,为何还要投在佛祖座下?还是依旧做个妖魔更为痛快。”
印光咬牙说道:“这些术士、祭品,都是为了完成大祭所必须的牺牲之人,要取这些人的性命,无关善恶,只是为了我等获得神力,匡扶佛法正道,普救天下百姓。为了万众之福,牺牲几个俗人性命,又何足挂齿!”
摩呼罗迦皱眉嗤笑道:“这些陈词滥调,自从你师父那一代起就一直絮叨不停。天下人的福祉又不是尔等说了算,要牺牲哪些人的性命也不是尔等有权决定,你们这些荒庙愚夫,哪里来的底气对天下人指手画脚,我看还怕是为了一己之私,才干下这些勾当罢!”
印光怒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你这妖邪之物,哪里知道我等几代人忍辱负重所图之事!再敢出言无状,休得怪老衲对你不客气!”
摩呼罗迦见印光左手托起那佛骨舍利银棺,不由地眼中眯起竖瞳,冷笑道:“敢问方丈如何个不客气法?难道便是要用那佛骨舍利,将我元神烧的魂飞魄散么?”
说罢,那摩呼罗迦踏上一步,步履间隐隐有风雷之声,威势惊人,妖气直逼而来,印光眉头一皱,喝道:“你这妖物,想要作甚?”
说话间,两人外间的枯枝如吐信毒蛇一般昂首而立,转瞬间缠了上来,锁住摩呼罗迦双手双脚,脖颈躯干,那枯枝上所发出的法力直如排山倒海一般,牢牢将摩呼罗迦缚在原地,他双足之下青砖块块尽碎,断裂剥蚀,裂纹有如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散去,轰然巨响中,整间密室的地面登时向下沉了三五寸。
摩呼罗迦扭头四顾,嗬嗬笑道:“这些个老和尚,还算是有点本领,有些意思!”
印光看那魔物动弹不得,向前行了一步,说道:“摩呼罗迦,你可以不听我的号令,呆在这个法阵之内,不问世事,一直到百年之后,法力枯竭,如同俗物一般烂在这个房间之中……或者,替我取了行钧的头颅,来换得你自由之身!”
摩呼罗迦冷笑道:“只要世上还有你这等贪心之徒,拿着佛骨舍利恣肆妄为,我便感觉不到一丝自由,这世间与我,就如同监狱一般。”
印光说道:“如此说来,那娑竭罗龙王女,也如你一般是个囚犯,我或许也能用佛骨之力将她释放出来。”
摩呼罗迦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印光哪里会错过这等机会,微微一笑,说道:“昔日法难之时,诸龙皆为金翅鸟所食,娑竭罗龙王女却幸免于难,我却是知道她封印之所……”
摩呼罗迦沉吟不语,似乎还在思索,印光又向前一步,说道:“昔日你听经之时,和那娑竭罗龙王女关系最好,你如今岂能见死不救?只要取下那行钧的头颅,我便定然让她恢复自由之身。杀掉那妖僧,于你来说又有何难处?”
摩呼罗迦抬起头来,冷冷看着印光,印光笑道:“如此说来,你可是答应了我?”
第 106 章
却说行钧带着两个女子,正在地宫甬道内疾行,离得印光等人所处的大厅之中越来越近。柳碧云依旧昏迷不醒,崔花影在行钧臂弯处抬头望向他,面有忧色,忍不住问道:“我看师傅方才中了几箭,血流不止,要不要放我和柳小姐下来?师傅你权且歇息一阵,毕竟你身体重伤未愈,不可过度劳累。”
行钧低头勉强一笑,说道:“不甚打紧,几只寻常箭矢,并未伤到要害,我还是能撑得……”
话音未落,他咳嗽一声,一口血没有忍住,喷了出来,脚步一个踉跄,险些将两个女子摔了出去。柳碧云大吃一惊,挣扎着站到地上,一手扶住行钧,一手将柳碧云从他背上搀了下来,靠着墙角将她安置稳妥,转身看着擦拭嘴角鲜血的行钧,拜了一拜,说道:“师傅你为救我等以身犯险,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小女子实在内心愧疚,大恩着实无以为报,不知该如何相谢?”
行钧双手朝后伸去,用力折断露在身子外面的箭杆,呲牙低吼了一声,将断箭丢在地上,身子晃了几晃,靠墙而立,冷汗涔涔而下,苦笑了一阵,然后低声说道:“姑娘不必相谢,要进入地宫一探究竟也是我自己的主意,以致今日犯了许多杀孽,真是罪过。”
崔花影慌忙绕到行钧背后,撕下一截裙子,给他包扎后背创口,一边蹙眉说道:“我未曾料想这背后谋划之人如此势大,且心狠手辣,让我等步履维艰,也不知是否还要继续走下去?”
行钧说道:“事已至此,也并无退路,看那些人的架势,不把我等斩尽杀绝,是不肯罢休了。想我这十几年来,善果未曾修下几许,杀人除妖的勾当倒是做了不少,今日落到这般境地,也不知是否是因果循环。大千众生,如梦幻泡影,一念无明而起惑业……”
他说到最后,脸上露出落寞之意,将头向后一仰,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崔花影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五味陈杂,悲凉之情顿起,扭头看了看昏迷之中的柳碧云,也不知自己是否已经进入绝境,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行钧又苦笑了一阵,转头对崔花影说道:“你不觉得此间太安静了么?”
崔花影不解其意,扭头朝四处看去,此间是几条甬道交汇之处,通路虽多,但也并无他人踪迹,正疑惑间,听得前方有人低声说道:“顿开金绳,扯断玉锁,以求证道,你如果本心若此,求仁得仁,又何故复而嗟叹?”
崔花影闻言大吃一惊,那些僧人甲兵这么快就已经追踪至此,自己还毫无觉察。她转过身去,拦在行钧和柳碧云身前,说道:“师傅你先带了柳小姐快走!”
甬道拐角处缓步踱来一个人,面容惨白,长发漆黑,身着玄衣,目光中隐有落寞凄凉之意,眼神却越过崔花影和行钧两人,看着向后面的柳碧云,一步步走近前来。崔花影看清时却是吃了一惊,那人正是方才和自己交谈过的那摩呼罗迦。
崔花影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地?你是要帮我们,还是说要……?”
行钧挣扎上前,将崔花影拉倒身后,笑道:“他身上带着杀意,今番怕不是来相助我等的。崔姑娘你务要心存侥幸,快带了柳小姐离开,我来阻挡上他片刻。”
崔花影在后面惊得双眼圆睁,说道:“为何一段时间不见,你又要来追杀我等?难道说方才你说的那些话,竟是戏弄消遣于我?”
摩呼罗迦避开她的目光,转而盯着行钧,微微叹气说道:“你就是行钧本尊了,终于还是和你对上了。今夜这一战竟是无可避免,可惜你难逃劫数,注定要丧生于我手上。”
行钧伸开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缓缓说道:“倘若你真要和那些人沆瀣一气,助纣为虐,我只有和你全力相搏,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摩呼罗迦冷笑道:“你身怀异术,或许那些人奈何不得你,但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想在我面前逞强,怕是太早了一些罢。”
崔花影咬了咬嘴唇,对着摩呼罗迦开口问道:“要追杀我们的人其心叵测,手段狠毒,你又不是不知,我不懂你为何又要相助他们?莫非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迷魂的法术,令你丧失本心?”
摩呼罗迦望向崔花影,嗤笑一声,说道:“这地宫中的人,还没有谁能来惑乱我的心智。之所以要杀掉行钧,自然有我自己的缘由。我不屑取你这两个女子性命,你快带了那昏迷之人速速离去罢,后面追兵转瞬即到,你还在这里磨蹭作甚,难不成真想送命于此!”
行钧也低声说道:“崔姑娘还是快走罢,面前这位乃是远古邪魔妖物,远非一般妖魔可比,我也不知自己能否闯过这一关,怕是没法继续护送二位前行了,柳小姐安危就要靠你自己了,快寻了一个藏身之处躲起来,万事小心。倘若我还有命在,定然去救二位出来。”
崔花影听得泫然欲啼,强忍悲恸,恨恨瞪了那摩呼罗迦一眼,将柳碧云背了起来,踉踉跄跄朝一条甬道深处奔了过去。走出去几十步远,忽听得背后有人声鼓噪,吃惊之下扭头回望,却见一众僧人甲士,手持法器兵刃,正汹汹奔着自己而来,领头的几个老僧,俨然便是自己在恒法寺之时遇到的几个相熟面孔,昔日慈眉善目之状早已不见,眉眼中尽是凶狠暴躁之色,只听得一人高呼道:“休得让那侍女携了太阴星逃走,即刻将她们斩杀在此地!
崔花影震惊之余,心念飞转,刹那间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暗叹一声,难怪行钧方才在那巨树上,便说这局在恒法寺之中便已经设好,也难怪此地和恒法寺相隔百余里之遥,柳小姐被诱念诵《太阴练形咒》之后,那老爷夫人的遗体却转瞬而至,复生为妖邪之躯。崔花影回忆起刚到那恒法寺之时,那方丈令僧众帮忙处理收敛老爷遗体,香汤沐浴,涂以药酒、汞砷,结跗缚手,想必早就心存那不轨之意,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她登时冷汗涔涔而下,当下不敢停留,咬牙背着柳碧云发足飞奔而去。
那后面众人见崔花影向前奔逃,不多时便要在曲折甬道处消失踪迹,心中焦急,登时有十数人弯起强弓硬弩,瞄着那女子逃逸的身影射了过去。
第 107 章
摩呼罗迦哼了一声,背对众人,负手而立,似乎有不屑之意。行钧却早已瞧见那些人等,眉头一挑,面上随即露出了然表情,他见那箭矢迎面射来,冷笑一声,身形疾退,抢先奔到崔花影逃走的那条甬道之内,双臂朝左右一伸,口中爆喝一声,声如霹雳,轰然一声中,烟尘乱舞,石块飞射。众人凝神看时,却是那条甬道前方,山体尽数塌陷下来,碎砖瓦砾将去路堵得严丝合缝,方才射来的数十只箭矢,也都被那瓦砾废墟所阻,众人想要过去,需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后面军卒恼怒不已,纷纷怒吼道:“每次要取那女子性命时,为何总是差了那一星半点,着实令人恼恨!”
领头一老僧沉声道:“却是不妨,那女子身单力薄,又背了一人,定然走得不远,且让我用法术挪开碎石,尔等速速追上前去,结果了她的性命!”
正当此时,对面一个声音传来,只听得有人说道:“此路早已不通,诸位要想从这里过去,也不来先问问我这个妖僧答应不答应也?”
众人朝那方向看去,却见行钧从那废墟之顶站起身来,他左臂又中了一箭,虽敝衣血污,而神采落落,如山顶独鹤孤松,气势甚是不凡。
后面军卒和僧人早已耳闻此人手段,对他甚是忌惮,惊惧之下,不约而同退了一步。领头几个老僧相互低语道:“这人驱役鬼神,呼召风雨,如操券也,其神通变幻,着实令我辈头疼不已,再和他缠斗下去,也并无胜算,又必将耽误祭祀时限,如之奈何?”
一人悄声说道:“不若我等和摩呼罗迦联手击之,定可十拿九稳,让那妖僧命丧当场!”
一直在一边袖手而立的摩呼罗迦突然开口,高声冷笑道:“在这地宫之中,也就印光那老和尚借了舍利之威,方可号令于我;你们几人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来驱使于我?尔等又是何种法力修为,也配和我联手?”
正在交头接耳的那几个老僧被他说破意图,顿时脸上面露窘意,随即勃然作色,一人按耐不住喝到:“你这孽畜,怎生如此无礼,方丈命你取那妖僧性命,你如何敢不配合我等……”
话音未落,那摩呼罗迦张口狂笑,眼中黄光大盛,笑声起于甬道之中,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笑声方住,狂风复起,灯影摇晃欲灭,瓦砾飞扬,雄气如奔,顷刻而止。众人中道行较浅的,早已惊骇扑地,领头几个老僧也是脸色大变,后退数步,只觉得耳畔似有物低语,如泣如诉,自感手足寒战,肌肤粟立,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法器。众人眼睁睁看着原本明亮的火把油灯,光焰一寸寸缩小了下去,最后变得有如豆粒,地宫之中登时陷入黑暗,幽冥之中,俄而有鬼物笑声大作,似有什么看不见之物在众人身侧盘旋飞掠一般。
那几个老僧此刻方知厉害,面如土色,领头那人勉强开口说道:“你若敢坏了我等性命……方丈定然不能、不能饶你,劝你三思而行!”
摩呼罗迦高声喝到:“滚!”
众人耳畔有如雷震,若得赦令,连滚带爬地向后奔去,一时三刻之间,便在地宫甬道中消失不见。
摩呼罗迦缓缓走到那堆废墟之前,昂首望着行钧,说道:“闲杂人等都已经退去,你我可以痛快一战。且让我来试试你这个和尚,到底成色如何,有几许神通,能否扭转这必败之局?”
行钧低诵了声佛号,说道:“你既然要追杀我等,却又为何与那些人落落不和,神情言语中尽是鄙薄之意?却是恁地古怪,自相矛盾。”
摩呼罗迦笑了一声,指着行钧身下的那堆瓦砾,说道:“你虽说毁了这甬道入口,替那女子拦下了追兵,却也知道那些人绝不肯善罢甘休,一定会绕路追赶上去。我说的有些道理罢?”
行钧默然点头,摩呼罗迦又道:“你心里此刻的念头,便是要尽力将我打倒,然后追上去救了那两个女子?”
行钧沉声道:“正是如此,若你不再助纣为虐,那两个女子说不定能活着离开此地。”
摩呼罗迦沉默半晌,微微笑道:“既然你有想要救的人,我又如何没有?倘若放过你,我要救的那友人也怕是性命不保。此刻我之心情思绪,如你一般无二。”
行钧叹了口气,说道:“那便是你我的宿命了,今日只有你倒下,我方可得偿所愿。”
摩呼罗迦冷笑连连,说道:“这般狂傲之人,我还是头次遇到,你即便是天赋秉异,法术精深,也是一介凡人之躯,拿什么和魔神之力相以抗衡?”
说罢,那摩呼罗迦双手自身侧一张,狞笑一声,甬道中寒气袭人,鬼哭神号之声大作。行钧眯眼看时,见对方自袖口露出的手臂上现出无数人面,层层叠叠,那些人面皆是双目茫然,口唇张开,徐徐吐气,唇齿蠕动间,仿佛似在诵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