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钧停下念诵,抬手擦拭嘴角鲜血,冷笑道:“现在方才发觉?想要动手,已是太晚了。”
话音未落,但见那山崖之侧突然凭空出现无数巨浪,波涌如山,浪花颜色晦暗,血腥扑鼻,涛声响处,竟是将那十枚尾刺尽数拦下,如同石沉入海一般毫无动静。
许梓授脸上色变,大喝道:“这竟是何物,为何竟会这样?”
行钧咬牙站起身,晃了几晃方才站稳,低声说道:“泥犁界碑,业海茫茫,杳无崖岸,你竟然还不知身处何地?此处便是冥使奉牒拘禁你魂魄之所!”
许梓授吃了一惊,脸上现出慌张之色,片刻后便纵声狂笑,喝道:“你这和尚,一派胡言,我乃帝星命格,谁敢拘我?”
说着,他双手一伸,指尖黑气凝结,遥遥向着崔花影一指,一团黑线便要激射而去。
正在他施术之时,周围泥土翻滚,五个巨鬼从土中冒出,当前一鬼状貌如人,而鼻下则无口,手捧一钵焰火浆水,以鼻而饮,许梓授激射而出的法术正没入那鬼身躯,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许梓授吃了一惊,左右再看时,又见一巨鬼,自胸至腹,裂罅数寸,五脏六腑,虚无一物,旁边又一鬼,两耳拖地,如曳双翼,而混沌无窍,面目模糊。
剩余两鬼也是一般奇形怪状,形貌骇人,身躯巨大无朋,隆隆震响声中,一起朝着行钧和许梓授两人逼近过来,口中嗬嗬有声。
第 153 章
许梓授见那几个巨鬼来意不善,怒喝一声,身下的何罗鱼腾空而起,尾刺尽数重新长出,利齿大张,扑向迎面而来的一只鬼物,身躯扭动时,瞬时便将那鬼物头颅缠住,张口便啃。
被缠绕住的那鬼物好似似乎没有痛觉一般,只是哼了一声,举起双手,扯住何罗鱼身躯,双手似有千斤之力,豁剌响处,竟将那何罗鱼身躯撕扯为几截,抛在地上。
许梓授大吃一惊,纵跃而退,心中恚怒时,左臂一甩,骨骼震响时,一尊骷髅巨兵幻化而出,手持铁斧,狰狞而立,气势汹汹。
行钧用手掩住身上伤口,苦笑道:“冥府结界之中,诸般法术皆受制,发挥不出,你这般顽抗,却是无甚意义!”
顷刻之间,那骷髅巨兵被三个巨鬼围在当中,打倒在地,骨殖碎裂,残骸遍地。许梓授头上冷汗冒出,正要施法而退时,那面目模糊的巨耳之鬼劈手将他抓起,许梓授惊骇之时,用力挣扎,却只觉得自己身上法术如同被抽走一般,原本万般神通,现在却都施展不出。
许梓授如今方才有了恐惧之意,抬头望向对面时,却见行钧也是一般被那巨鬼用手掌握住,牢不可脱,但那和尚却并无挣扎之意,脸上只有肃穆之色。
许梓授咬牙吼道:“那和尚,你究竟是施出的什么法术!”
行钧冷笑道:“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五逆罪者永堕此界,尽受终极之无间。”
许梓授一怔,方才行钧施出金沙宝塔之术时,好似诵念过类似咒语,思索片刻后,想起方才突现的业海、界碑,惊怒交加,喝道:“莫非你是将我拖入地狱之中?”
行钧冷笑不答,只见那巨耳之鬼抓住两人,其余之鬼环绕而立,站定四个方位,齐声厉吼,双手插入土中,隆隆之声响起,那四鬼竟各自从地下拽出一扇铁门,门高约十余丈,锈迹斑驳,隐约见得门上鲜血尚未凝固,无数凄厉吼叫之声从那门后传出。
许梓授抬眼看时,只见得那四扇门上分别写有“煻煨增、尸粪增、锋刃增、烈河增”的字样,吃了一惊,向着行钧喝道:“这莫非是游增地狱?”
游增地狱乃无间八热地狱中其一,八热地狱出来的众生,要一一游历此处受苦,所以称为游增。
但见抓握住二人的那巨鬼手臂渐次幻化为两条石柱,柱上黑索沉沉,盘绕如蛇,将二人缚定,其余四鬼将铁门拽出后,趴伏其上,与那铁门融为一体,四扇门同时发出咯吱巨响,门扉缓缓开启。
许梓授惶惑之际,看得周围景色变幻,空旷如墟墓,远处隐隐听得海浪之声,原本那崔花影藏身所在的峭壁却也看不清楚,只剩一个轮廓,心中只觉得阴气逼人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
正在思量间,那四扇铁门已经尽数打开,焰火四溢,烟涨不见其际,稍后烟尘稍散,只见得门内有无数人形被绑缚在地,为诸般鬼物剥皮吮血,砍刺糜碎,其叫呼怨痛,惨不成人声。
许梓授眉头紧皱,突然狂笑道:“那和尚,你以为这般景象,便能吓唬得了我?”
话音未落,千百夜叉及以恶鬼从那门中鱼贯而出,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更有无数铁蛇铁鹰铁狗,吐火驰逐,东西而走。那些鬼物分为左右两拨,围在行钧和许梓授所缚之处,嗬嗬狂笑。
为首一夜叉手持大铁戟,遥遥指向许梓授和行钧二人,厉声喝道:“此二人,身犯杀孽之罪,当即处死,令其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许梓授咬牙切齿,四肢发力,铁链叮当响时,却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正惊骇间,突然见得行钧那处,夜叉厉鬼齐声鼓噪,一鬼物将手中铁戟一举,刺入那和尚腹部,鲜血登时喷涌而出。
他正吃惊间,却见身前鬼物也是一般行动,刀枪剑戟刺入自己口鼻胸腹,痛不可挡,又有铁鹰啄目,铁蛇绕颈,铁犬噬腿,不多时身躯便糜烂不已,鲜血满地。
领头夜叉见许梓授这般模样,嗬嗬冷笑,说道:“此人即死,稍后便抽取其魂魄,拘禁入狱,受那千万亿劫之苦!”
话音未落,却见许梓授身躯一挺,地上血迹回流,残躯上血肉涌动,瞬时变幻复生,如同完人,他睁眼切齿暴喝道:“我注定为帝王之尊,魂魄岂能为尔等邪祟所拘!”
周围夜叉厉鬼吃了一惊,一齐后退一步,却好似未见过这般诡异之事,复将刀枪剑戟砍凿在许梓授身上,将他抽肠挫斩,往复不休;但那伤口却是瞬间愈合,却依旧不能消灭此人肉身。
许梓授嗬嗬狂笑,扭头望向行钧那边,心中只道这蠢和尚做法自缚,召唤冥使,自行坠入无间之狱,他既无复生之能,定然早被那些鬼卒砍死,一望之时,却是吃了一惊。
但见那和尚虽然方才腹部中戟,血流不止,但却身躯完好,周围鬼卒铁犬之类却不能近身,仔细再看时,那和尚周身青气大盛,聚拢为一巨龙形状,须鳞宛然,爪甲锋颖,逼迫得鬼卒不能近前,保得他性命无虞。
许梓授震惊之时,仔细分辨,那龙形却不是法术变幻所致,行动吐息时有真龙之威,阳气逼烁,令鬼物畏惧,那龙尾处连结在行钧断臂上,竟似从他躯体之内冒出的一般。
许梓授纳闷之时,突然想起,在祭祀尚未开始之时,行钧与崔花影柳碧云等人在殿内吃粥闲谈,说起自己行走江湖,救过一条黑龙,获赠有骊龙之珠,因此遭到乔玄朴觊觎,两人恶斗一场,行钧因此被擒之事。
想来行钧定然是将那龙珠化为己用,方才能在法术受制之时施展出来,保命护身。想到这里,许梓授不禁妒火攻心,那骊龙之珠极为难得,夜光百步,神通莫测,龙族大多凶狠无比,性又吝恶,倘若宝珠被人偷抢,千方百计也要夺取而回,更兼吞噬人畜,兴风作浪,搥山岳碎丘陵以泄愤,许梓授年轻之时,便在一只金龙手里吃过大亏,狼狈逃窜,所取的龙珠也是得而复失。
第 154 章
许梓授望着行钧那护体青龙,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然后擒住那和尚,逼他交出龙珠为己所用,正在思量间,却听得面前诸多鬼使发出阵阵怒吼,原来是见得不能杀死许梓授和行钧二人,诸般鬼差恚怒无比,但听得领头夜叉高举铁戟,振臂一呼,喝道:“铸狱墙,将此二人封死在内!”
话音刚落,但见的写有“烈河增”字样的那扇铁门内洪流滚滚,赤色铁水汩汩而出,焰光灼灼,远远围绕一周,如同江河拔地而涌,其余三门中奔出无数戴枷人形,手持各类器具,自那铁汁之河中取水铸造铁砖,又复垒砖为墙,瞬间一道厚厚矮墙便已成规模,那些人兀自劳作不休,贴砖加瓦,那墙似有越增越高之势。
许梓授吃了一惊,朝着行钧喝道:“这又是何意?”
行钧冷笑道:“你今已造阿鼻地狱极重之业,以是业缘必受不疑,这狱中铁墙铁网弥覆,其地亦铁,上火彻下,下火彻上,若鱼在熬,脂膏焦然。我料你虽有复生之能,但无逃脱之术,你就带着一片狂妄野心,困在这无间之狱中,忍受亿万年之苦罢!”
许梓授厉声吼道:“你这和尚,想将我永久困在此地?简直是痴心妄想!”说着,他躯体变幻挣扎,挣得那黑色铁链叮当作响,但无论如何变化形状,却始终挣脱不开束缚。
许梓授冷汗冒出,复而狞笑道:“那和尚,我虽然逃脱不得,那你又焉能躲过这劫?你煞费苦心,却也是将自己葬送在此地!”
行钧冷笑连连,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奇怪,我方才为何能死而复生?如今我却不妨告诉你,我是借了摩呼罗迦的神通,方才重返阳间。”
许梓授一怔,笑容消失,回想起那黑天魔神施展最后一击时,那半人半蛇之躯的摩呼罗迦好似摆出一个衔尾之姿,听行钧这么一说,猛然联想起昔日见过吐蕃石刻中,有龙蛇的“无尽之结”之传说,能循环不灭,施术之时似乎也是摆出衔尾之态。
他震惊之余,喃喃说道:“难道是那魔神对你施展的混沌重生之术?”
行钧笑道:“经他点拨,我也只是领会了其中的皮毛而已。”
许梓授厉声吼道:“这不可能,只有龙蛇血脉才能施展这奥妙之术,你只是一介凡人,哪里能和龙蛇扯上关系?”
行钧不答,深吸一口气,口中低声颂咒,数息时间之内,他左眼中异光闪动,瞳仁中金色光彩星星点点,迅速连为一片,如同暗室宝珠一般洞澈空明,澄光汇聚之处,金焰晃耀,令人不能正视,一扫周围鬼蜮阴森之氛。
围绕在行钧周围的鬼卒一齐后退数步,口中发出嗬嗬之声,好似对这般异象甚是畏惧。
那许梓授在远处看得分明,咬牙切齿说道:“你竟然将龙珠纳入体内,果然狡猾,难怪那乔道人寻找不到!”
“那黑龙赠我宝珠之时,”行钧说道:“将此秘法传授于我,说是世间贪婪之人甚多,倘若不能隐匿瑰宝踪迹,只怕祸及于我。现在这龙珠已经和我左眼相融,若非这般紧要关头,旁人也万难发现我身怀异宝。”
说着,他那左眼之中突然现出一条细小花纹,颜色如银,正是衔尾蛇的形状。许梓授看得清楚,震惊、狂怒、嫉妒和不甘之情纠结在一起,他用力挣扎,狂吼得声嘶力竭,身上铁链格格作响。
行钧朝他这处望了一眼,叹气说道:“死生转毂,因果循环,如恒河之沙,积数不可以测算;如太空之云,变态不可以思议……”
话音未落,他断臂上那青龙之气倏忽而灭,眼中异彩也渐渐黯淡下来,他将头一垂,再也不动,身躯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生息渐逝。
许梓授知他是施展秘术神通,即将脱身而去,他头上青筋暴起,奋力挣扎,破口而骂道:“你这贼秃,设计害我,我脱身之后定叫你碎尸万段!”
行钧周围的鬼卒不明所以,纷纷举起铁戟朝那和尚身躯刺去,锋刃刺入处躯体土崩瓦解,碎裂为块洒落一地,渐次散碎为细沙,无风自扬,消逝在虚空之中。
那些鬼卒面面相觑,口中发出啾啾之声,表情甚是困惑,许梓授怒喝道:“那和尚逃走了,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快将他追回来!”
他周围那些鬼卒却听而不闻,只管将手中兵刃向他身躯刺来,往复不止,许梓授虽在怒吼声中躯体复生,但身上也痛楚难当,犹如身受无穷酷刑一般,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抬眼再看时,莹莹火光中,周围那一圈铁墙却建筑的有□□尺之高,手持大铁戟那夜叉还在厉声呵斥,鞭策驱使那戴枷之人劳作不已,看他意图,竟好似要将自己困在这铁砖囚牢之内,许梓授心中惊惧不已,仰头而啸,一时间却是无甚办法。
崔花影藏身在岩隙之中,看行钧和许梓授两人自山崖跌落巨坑之中,相互缠斗,不多时便见得那坑中雾气弥漫,形如结界,只听得隐约有波浪之声,顷刻后又传来鬼物嚎叫和人声惨呼,只听得心惊肉跳。
她不知行钧和许梓授交手胜负如何,正在忧心之时,突见得半空中金光一闪,有光芒星星点点汇聚成形,摔落下来,半晌之后变为行钧的模样,但见那和尚脸色煞白,头上冷汗淋漓,倒在地上喘息不定。
崔花影惊喜交集,也顾不得危险,忍着身上的伤痛,手脚并用,从那山崖上攀爬了下来,跌跌撞撞奔来过来,跪在行钧身旁,急忙查看他身上伤势,见他胸腹之间伤痕累累,却都呈现出愈合之状,只是他精神萎靡,似乎消耗了极大的体力一般。
行钧苦笑一声,不待她开口询问,便说道:“费尽心机,总算将那魔头拖入无间之狱,片刻后铁墙合拢,他便万难脱身,永远沉沦冥府了。”
崔花影听了心中一宽,抬头看那巨坑之内时,雾气缭绕间,隐约见得火光灼灼,传来叮当铸铁之声,还有人厉声嘶吼,凄厉刺耳,却正是那许梓授的声音。
崔花影看了片刻,突然垂下泪来,行钧知道她现在大仇得报,悲喜交集,正想起身出言安慰,突然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崔花影吃了一惊,慌忙将他搀住,问道:“师傅,你身上伤势有愈合之状,为何精神这般不振?莫不是另有内伤?”
行钧叹道:“摩呼罗迦传我的死里逃生之术,一日之内已经连用两次,不过也耗了我大半条性命,下次是否还能施展出这术,已经很难说了。”
崔花影望着行钧,眉头紧蹙,似在忧心他安危,然后说道:“那许梓授既然逃生无望,坠入地狱,我们也快些离开此地罢,这里毕竟是贼人巢穴,凶险古怪,莫不要再节外生枝。”
她将行钧搀扶起来,两人绕开那巨坑,踉踉跄跄朝外走去,经过那亭台废墟之时,崔花影瞥了一眼那莲花刻漏,那刻漏却早已碎为数块,看不清时刻,她喃喃道:“都许久时间了,那祭祀截止时辰也许已经过了罢。”
行钧低声说道:“苦心积虑数十年,其狼子野心,也终归南柯一梦而已。”
话音未落,只听得后面石壁上一声巨响,岩块崩裂飞溅,现出一处开口,那裂隙处黑烟滚动,阴沉一片之内,传来无数嘶嘶的响声。
第 15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