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南斯转过头看他一眼,皱了皱鼻子,缩回了手。
“您儿子没让您帮忙带孙子?”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儿媳妇不让带。”
费南斯说:“现在年轻人都不喜欢让老人带孩子,嫌生活习惯不一样。您不是还有个闺女吗?”
老太太说:“前年死了。”
费南斯顿了顿,说:“节哀。”
老太太笑笑,说:“都过去了。”
费南斯问:“什么时候的事?”
老太太说:“前年。”
费南斯问:“生病吗?”
老太太摇头,说:“车祸。”
正说话间,一记撕心裂肺的哭声隔着院子传了进来。
老太太蹭地站起来,跑到门口,大声骂道:“死老头子,你瞎了?怎么带的孩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道:“你个死老太婆!”
声音很耳熟。
费南斯站起来,走到门口。
说话的人是刘家平的大伯,哭的孩子正是毛毛。
毛毛衣服上全是灰尘,脸上一片斑驳,都是灰尘和眼泪。
应该是摔了一跤。
老大爷拉着毛毛往回走,毛毛扭着身子朝着老太太哭喊。
“姥姥。”
老太太眼圈顿时红了,上前一把抱住毛毛,大声骂道:“死老头子,快松开。”
老大爷说:“你放开,这是我孙子。”
老太太说:“这也是我外孙。”
老大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松开了手。
老太太哄了几句,毛毛就不哭了。
老太太抱着毛毛进屋,打了盆热水,把他上上下下洗了一遍。
洗干净了脸的毛毛,五官精致,眼睛乌黑明亮,睫毛浓密。
费南斯忍不住掐了掐他脸蛋。
老太太拿了几颗糖放到他手里,端着满是脏水的脸盆离开了。
毛毛看了看费南斯,将右手伸向了她。
费南斯笑着摇了摇头,嗑了一颗瓜子,将瓜子仁喂给了毛毛。
细细一看,费南斯不由得眼圈红了红。
本该白白嫩嫩的手脸,却全是皲裂的细纹,指甲很久没有修剪,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身上衣服也是脏兮兮的,衣领和袖口一圈黑,看样子至少一个星期没换衣服了。
老太太将毛毛放到两腿中间,拿指甲剪给毛毛剪指甲。
老大爷不知道何时来到了门口,大声道:“这是我老刘家孙子。”
老太太一听,把毛毛往费南斯怀里一推,走到门口大声骂道:“是你老刘家孙子,你那王八羔子儿子怎么自己不带,扔给你一个聋子?!”
老大爷脸胀得通红。
老太太又骂了几句,把他往门外一推,关上了门,大声道:“毛毛今天在我这,你滚回自己家去。”
毛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老太太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哄着,自己眼圈也红了。
毛毛哭了会儿,困了。
老太太把他横抱在怀里,边哄他睡觉边悄悄抹眼泪。
费南斯轻声问:“毛毛几岁了?”
老太太擦了一把眼泪,说:“四岁八个月,马上五岁了。”
费南斯问:“还没上幼儿园吗?”
老太太摇头道:“没呢。他那该死的爹不管。”
费南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摸了摸毛毛的脸。
老太太越哭越伤心,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想当初,就不应该让蓉蓉嫁给他。她要是自己过,也不会出车祸,毛毛也不用受这苦。”
费南斯劝道:“您也不是诸葛亮,也料不到这些。”
老太太哭着摇头,说:“都怪我。蓉蓉快三十了还没对象,我看死老头子那儿子年纪相当,人也还行。是我逼她,让他俩结了婚。”
……
费南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老太太说:“刘辉那王八羔子喝醉酒开车出了车祸,自己没事却把我闺女给害了。我闺女死了没半年,他就找了个野女人。那野女人不喜欢毛毛,他就把毛毛扔给了他那聋子爹。”
费南斯说:“您是他姥姥,可以把他要回来啊。”
老太太抽了抽鼻子,摸了摸毛毛的脸,说:“去要了,王八羔子死活不给,说是他老刘家的。”
费南斯想不出安慰的话,握住毛毛的手,摸了摸。
老太太说:“那王八羔子连我闺女的丧事都不好好操办,花圈没买,更别提什么寿衣轿子了,什么都没有!”
费南斯安慰道:“这些都不重要,入土为安最重要。”
老太太擦了擦眼角,说:“你这话倒是和平子他爸劝我的话,一模一样。”
费南斯眉头一跳,问:“刘佳平他爸刘大昌?”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嗯。平子他爹在市殡仪馆工作,懂得多。我闺女的棺材还是他给弄的,下葬也是他和他朋友给安排的。”
费南斯看一眼周淮,问:“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村里没人认识他。”
费南斯问:“什么时候来的?”
老太太说:“村里死人的时候,他跟着刘大昌来过几次。”
费南斯问:“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老太太想了想,说:“好像是我闺女下葬的时候。”
费南斯问:“长什么样子?您还记得吗?”
老太太说:“记不清了。好像挺有钱的。”
费南斯问:“什么有钱?”
老太太说:“我儿子说他戴的那块手表值二十来万。”
费南斯问:“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他没有,刘大昌倒是有。村里死男人,刘大昌从来没回来过。倒是村里死女人,他回回都回来了。”
费南斯刚想继续问,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哎,不说了,说这些干什么?”说着,抱着毛毛站起来进了卧室。
费南斯拆了一颗奶糖,刚要放进嘴里,想了想又递到周淮嘴边。
周淮看一眼,皱了皱眉毛。
费南斯见他不吃,问:“你饿不饿?”
周淮看了看手机,快十二点了。
“还好。”
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说:“你们留家里吃午饭,我这就做饭。”
周淮说:“不用了,单位有规定。”
老太太还要挽留。
费南斯说:“阿姨,真不用了。在您家吃饭的话,我们回去要挨骂的。而且,我们还得赶去下一家。”
老太太握住费南斯的手,眼圈又红了。
“姑娘,谢谢你今天陪我聊天,耽误你工作了。”
费南斯握住她手,说:“应该的。”
第48章
吃完饭,时间还早,梁晓斌拉着周淮聊天,三人来到客厅。
空调开着,屋内温度还没上来。费南斯嫌冷,坐在了小太阳边上。
费南斯碰了碰周淮,说:“你听到毛毛姥姥说的话了吗?她说刘大昌经常回村里参加女性死者丧礼。”
梁晓斌接过话茬:“哟,这人还挺会来事。”
费南斯看着他,说:“刘大昌性格孤僻,他不是那种会来事的人。”
梁晓斌说:“你这么了解他?”
费南斯扫了他一眼,还是对着周淮说:“难道刘大昌一个男的亲属都没有吗?”
梁晓斌说:“怎么可能没男的?爷爷、叔叔、伯伯、表叔……”
费南斯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话多。”
周淮岔开了话题。
屋里温度上来了,有点热。费南斯把羽绒外套脱了,放在周淮右手旁的沙发椅上。
梁晓斌扫了一眼,咳嗽了一声,转头给周淮递了个眼色。
周淮顺着他眼神看过去,灰色紧身半高领薄毛衣,黑色紧身牛仔裤。
身形优美,曲线毕露……
周淮立刻脱了身上的卫衣扔了过去。
莫名其妙!费南斯拿眼瞪他。
周淮盯着她胸口看了片刻,然后盯着她脸,面无表情。
费南斯撇了撇嘴,将卫衣穿上了。
周淮将遥控器递给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无聊就看电视。”
费南斯打开电视,找了一档娱乐节目看。
电视机旁边立着一个旋转式的相框,三个合页,三张照片。
这种东西一看就是女孩子送的。
费南斯走过去转动了相框。
一张梁晓斌的单人照,七八岁的模样,身穿校服,戴着红领巾;一张全家福,还是婴儿的梁晓斌被抱在妈妈怀里,对着镜头张开了嘴笑着;还有一张合影。
这张合影,周淮那间小卧室里也放着一张。
除了最左边的周淮,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梁晓斌在哪里。
费南斯坐回位置,碰了碰周淮。
“哎,他怎么会有你卧室里的那张照片?”
周淮偏过头扫了一眼电视柜,没吭声。
梁晓斌看了她一眼,说:“我在上面,我当然有这张照片。
费南斯闻言,走到电视机柜边上,拿起相框又看了看。
九个人,没一个像的。
费南斯看着周淮,说:“我只看到了你,他呢?”
周淮说:“我旁边那个。”
周淮左手边的人比他矮了小半个头,黑胖黑胖的……
“逗我玩呢?这是他?”
梁晓斌把水杯往桌子上一摔,叫道:“你什么意思?”
费南斯看他一眼,指着照片上的人说:“周淮说这个是你,他当我眼瞎?”
梁晓斌涨红了脸,说:“那就是我,怎么了?”
……
费南斯抿了抿嘴,说:“你变化挺大。”
梁晓斌白了她一眼,说:“想说就一起说完,不要憋着。”
费南斯思索一秒,决定夸他:“你现在比那时候帅多了。嗯,那时候就像个黑土豆,现在像块白豆腐。”
梁晓斌咧开嘴笑了,说:“算你会说话。”
见周淮扫了自己一眼,费南斯坐回了位置上。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浑然忘了第三人的存在,将电视的声音也压了下去。
费南斯看一眼梁晓斌,把凳子挪到了他身边。
“哎,你怎么保养皮肤的?”
梁晓斌往旁边挪了挪,说:“说话就说话,离我远点。我这是天生的。”
费南斯撇了撇嘴,看向周淮。
周淮皮肤不白,偏黑,坐在白嫩嫩的梁晓斌身旁,两人反差一目了然。
一个黑寸头,一个白卷毛。一个像土豆,一个像白菜。
“你有女朋友吗?”
梁晓斌愣住半晌,咳嗽了一声,看向周淮。
周淮脸沉了沉,盯着费南斯。
费南斯往周淮那边瞧过去一眼,继续问:“有没有啊?长什么样子?”
梁晓斌道:“没有。”
费南斯愣了一下,嘴角弯起,眯着眼笑了。
“你前天不是和我说要去见丈母娘?”
梁晓斌愣了半晌,指着周淮说:“他陪着你不好?”
费南斯笑笑,没说话。
梁晓斌道:“我要是和你一起去,你不别扭?”
费南斯说:“不别扭啊。你长得这么帅,搁我身边待着,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
梁晓斌咬着牙问:“你故意的?”
费南斯笑了笑,挑着眉问:“我故意什么?”
……
梁晓斌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扔到周淮手里。
“你赶紧把她带走,我看着烦。”说完,走进卧室,将门摔上了。
费南斯看门一眼,咧开嘴笑了。
周淮将空调和小太阳关了,率先上了楼,费南斯拿起外套跟了上去。
进了屋,周淮问:“气他好玩?”
费南斯笑笑,说:“你知道,我这人记仇。谁让他放了我鸽子,还骗我。”
周淮将空调打开,看她一眼,说:“他脾气好。”
费南斯撇了撇嘴,说:“哎哟,可惜了,我脾气不好。”
费南斯先去洗澡,进去之前还是让周淮躺在床头,出来再换周淮进去。
吹完头发,费南斯躺在床头,盯着电视看。
不一会儿,周淮围着浴巾出来了。
费南斯看他一眼,将视线定在了他身上。
周淮拿起吹风机插上插座,打开对准了头顶吹。
费南斯思索两秒,说:“你以前好像从来不吹头发,都是拿毛巾捋捋。”
周淮顿了一下,说:“怕感冒。”
费南斯眨了眨眼,说:“你这头发短到都快贴着头皮了,用得着吹干吗?空调吹吹就干了。”
周淮看她一眼,沉默。
费南斯微眯双眼,盯着他看。
“你这身体素质这么容易就感冒?那你每天一大清早哼哧哼哧干嘛?”
周淮眉头皱了皱,选择沉默。
费南斯挑了挑眉,不再追着问。
“警察叔叔,你对一个性格孤僻、不爱说话的男人,却常常回去参加女性丧礼,有什么想法吗?”
周淮关上吹风机,说:“没有。”说完,又打开了。
鬼才信什么想法都没有。
“你好歹也是当过……”话说一半,费南斯闭了嘴。
费南斯转身趴到床尾,单手撑着头,抿着嘴上下打量他。
半身赤裸,一条浴巾围在腰间。
脊背宽阔,腰身精瘦……
“哎,你后腰上怎么有块疤?”
周淮转过头看她,费南斯盯着自己的后腰。
“以前弄的。”
“刀伤?还是……”
“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