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请假然后坐上飞机的，一路上我都浑浑噩噩，直到到了灵堂前，看着紧闭的棺材，我意识到了，我见不到奶奶了。
我跪在灵堂前，脊背挺直，脑子里一片混沌。
今年过年，恰巧轮到了我值班，我没有像往年一样换班回家，而是待在海昌市过了第一个年。
奶奶给我打电话，我说我要上班，然后告诉她年中的时候我休假回家，她让我照顾好自己。
一个月前，奶奶生病住院了，我当时就给奶奶说我准备回去看她。奶奶却说，她的病不严重，马上就要出院了，让我休假的时候再回去。
半个月前奶奶真的出院了，我就没有再纠结，准备下个月回家陪奶奶。可是，还没等到下个月，奶奶怎么就没了。
而我，为什么要为了睡觉手机关机。奶奶在痛苦地等我的时候，我却在安然的睡觉。
奶奶把她所有的爱给了我，让我在极度寒冷的时候有了一丝温暖，而我又是怎么对她的。
我在想，我这种人大概活该得不到别人的爱。
我从下午一直跪到了凌晨，宾客渐渐散去。一向吝于说话的父亲走过来了，把我拉了起来。
因为跪的太久，四肢僵硬，一个踉跄就要摔倒，父亲立即上前扶住了我。可能没料到我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差点两个人一起摔倒。
待我们都站稳了之后，父亲开口说道：“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确实没想到，因为他从来都不曾关注过我。我也不太习惯除了每次我回家之后他说的那句“回来了”之外的话，并没有接他的话。
父亲似乎明白我的想法，没有纠结我为什么不说话，而是说起了奶奶的遗言，“你奶奶最放心不下你，她说她走了之后，让我们都对你好一点。她说让你不必自责，但是如果能回长凌市是最好的，至少有人能照顾你。”
我没来得及照顾的奶奶，她在最后一刻都在担心我。可是她哪知道，她都不在长凌市了，我还有什么回到这里的必要。
奶奶的丧事办完之后，我还是着手开始找长凌市的工作。
一切比我想象的要顺利，最终我选择了一家国企，工资不高，但好在稳定。
我用两个月时间办完了一切手续，正式离开海昌市回到了长凌市。
我有些后悔没早些回来，不仅是因为奶奶，更是因为我居然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乡情，回到长凌市，我感觉一切无比熟悉，如落叶归根。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已到了秋天，而我，又开始想起林想了。
她现在过的怎么样，还经常加班吗，还继续被同事欺负吗，还有辞职的想法吗。
一切的一切，我都想了解，或者是她和我说一句话，也好。
就这么纠结了两个月，我还是给林想发了消息：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我很庆幸林想没有拉黑我，可是过了好久她才回复道：嗯，挺好的。
工作还是很累吗？我问。
没有了，我现在不倒班了，换的新班组的人特别好，分管领导也很好，终于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顿了顿，回道：嗯，那很好。
这一刻我是为林想开心的，她终于不用那么累了，有了自己的的生活，我感觉到她过的还挺开心的。可是，我的内心里那一点小期待也没有了。林想不会辞职了，也不会跟我发消息吐槽了，更不会回长凌市了。
林想终于想起问我了，她说，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回长凌市了，这边挺好的，有熟悉的朋友，有熟悉的景色，比海昌市好多了。
林想并没有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只是回道：嗯，那很好，有朋友在身边很好。
那天我们聊的并不多，我除了感受到林想生活上的自在，还感受到了她语气里一丢丢的怅然若失，我以为是我感觉错了，毕竟她是那样的天之骄子，工作好了，应该没有什么可以烦心的了。
没过两天，林想居然给我主动发了消息，我已经不想去算这是第几次了，毕竟她的主动并不代表什么。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她说。
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内心警铃大作，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我不敢多想，装作平淡地回道：大概04年吧，怎么了？
林想那边停了几分钟：那会咱俩还不熟吧，你喜欢我什么？
我突然又抱有了一丝期望，是不是她开始想起我的好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突然发现缺了爱情，而没有人能像我一样对她好。我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一段话写写删删：04年老乡会一起包饺子，你穿的是我最喜欢的蓝色衣服和别人打打闹闹，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你这么漂亮又这么活泼的女孩子。
我万万没想到，她回复的是：04年老乡会有包过饺子吗？
呵，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但是我不甘于就这么放弃，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预感，我觉得可能就剩这一次机会向她坦白心意了。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她回了一句话：其实我觉得我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不漂亮，不优秀，性格不好。
我记得她在学校里是那么张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成了这样。我回道：我记得你以前很骄傲，怎么现在成了这样？
她说：我一直就是这样，很普通也很自卑，你只是不了解我罢了。你喜欢的可能是你想象的我，并不是真的是我。
她怎么样，我真的不了解吗？我承认，我的印象里有把她美化的地方，但是如果我只是喜欢她一年，可以说我不了解她，我喜欢的是想象中的她。可是，六年了啊，我怎么可能不了解她。
我没有和她争论，而是继续向她表明我的心意：要不然试试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她仍旧拿出来了以前的那套托词：不知道什么原因，见到你我都会觉得很愧疚，如果感觉到愧疚该怎么在一起。
我想起来她两年前也是这么说的，似乎提到了一部韩剧。我说：电视剧是电视剧，我们是我们，不一样的。
林想说：对不起，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我才和你聊这些的。
我瞬间有些生气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而我还在傻兮兮地给她表白。我说：我以为你是愿意接受我了，没想到只是把自己的心拿出来让你践踏，林想，好玩吗？
林想回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呵，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她这么说并没有减少我丝毫的气愤。然后我说出了这辈子都后悔的一句话：如果以后还是这样，那就不要来找我了。
林想似乎还想发什么，但是删掉了，只回了几个字：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放下手机后，我很快从气愤中缓了过来，她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每次都是我先找她，这次也是我像老朋友一般向她说我的近况，然后她可能确实心情不好才找我聊天，却被我误解了，强行来了一次表白。被她拒绝后，我很羞愤，还冲她发了脾气。
我知道她应该也是生气了，现在正在气头上，于是我准备等一等再道歉。
一直纠结到凌晨四点，我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对不起，我错了。
她没有拉黑我，也没有回我信息。
我知道，她不会再理我了。
第9章 前事
除夕夜，吃完年夜饭，父母和哥哥嫂子一起打麻将，我坐在旁边看了一会春节联欢晚会，有些无趣，便起身打开阳台门，站在了阳台上。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奶奶。其实从认识林想之后，每年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她，而忽略了在我旁边的奶奶。
我以为奶奶会一直陪着我，等到林想和我在一起，那我也会是很幸福的人，像别人一样幸福的人。我没有想到，林想不会和我在一起，我的奶奶也没有了，而我，失去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我四岁的时候，就知道爸爸妈妈突然着急要出门了，我在后面喊他们带着我，妈妈转身说：“你先在家里，你哥哥找到了，我们去带你哥哥回来。”
门关上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哭了，嘶喊着哭，空荡荡的家里回响着我的声音，但是没有一个人。
天黑了，我好害怕，我已经哭的没有眼泪了，然后我睡着了，我以为我醒了爸爸妈妈就会回来。
虽然我知道他们生下我只是因为六年前哥哥丢了，他们只是把我当替代品。虽然他们即使看到我也从来没有笑过，从来没有好好照顾过我。但是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啊，是我的亲人。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醒了，是被饿醒的。家里还是没有别的人，我还是一个人。
中午的时候，我太饿了，打开冰箱，我还是把剩下的，那冻的硬邦邦的半个馒头拿出来了。
馒头真凉，被冻的有些硌牙，咽下去凉凉的，不过可以饱腹。
我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久，天都要黑了，我累的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我听到有人叫我，我以为爸爸妈妈回来了，这个时候，看到奶奶在我旁边哭。
我也哭了。
奶奶看到我醒了，抱着我哭。哽咽中，我听到奶奶说：“孩子啊，苦了你了。”
我当时在想，没事，只要爸爸妈妈回来就行，只要我还有爸爸妈妈就行。
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别人的替身，等到原身回来他便只能做一个只能看到轮廓的黑色影子。原来奶奶当时的话是那个意思，她终究是了解爸爸妈妈的。
那个所谓的哥哥回来之前，他们没有用正眼看过我，说是看到我就想到了那个两岁被拐走哥哥。
后来哥哥回来了，他们再也没有看过我。
六岁的时候，我幼儿园毕业。
那天我听见妈妈对爸爸说：“今天儿子考完试，我们带他去游乐场吧。”
爸爸说：“好，我请半天假，中午去接他。”
我好开心，因为我只从电视上看到过游乐场。
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门口等着爸爸来接我。
那天太阳特别烈，晒得我脸疼。我迈着短短的腿，向后退了两步，躲在树荫下。
肯定是太阳太晒了，等到不那么热了，爸爸就会来接我了，我这么想着。
可能爸爸加班了，没来得及给我说，我这么告诉自己。
妈妈呢，妈妈有可能在家里等我呢，我这么劝自己。
太阳下山了，天没那么热了，爸爸没有来。
爸爸妈妈应该抽不出时间来接我，我应该懂事，不让他们操心，这样他们就不会对我那么严厉了。
哥哥被拐走了六年，挺可怜的，我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多逗他笑，这样爸爸妈妈就会对我笑了，我边往家里走，边这么计划着。
到了小区里，发现家里的灯是亮的，我伸出双手，把嘴角向上一推，这样就能笑起来了，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做爸爸妈妈孝顺的好孩子。
正要推门，被爸爸带有愉悦地声音震惊了，他声音高昂地说：“儿子，碰碰车是不是很好玩？”
“嗯。”似乎有低低地回应声，声音稚嫩，没带有情绪。
“那妈妈给你买的遥控车玩具，你喜欢吗？”
“嗯。”
“太好了，儿子终于肯跟我们说话了！”爸爸妈妈几乎是异口同声，啜泣声中含有喜悦。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那时才彻彻底底地知道，我从来都只是一个影子。
这两年来，我从大人的话语中听说了，哥哥被卖给的那家人虽然贫穷，但对哥哥很好，所以他对那家人感情很深，所以即使被接回来了，他还是只认那个爸爸妈妈。
他回来之后不和亲生父母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即使父母对他百般讨好，也得不到他一声回应。
对于我这个弟弟，他更是陌生，毕竟他连对他好的父母都可以视而不见，况且只是父母生下来替代他的玩具。
听到一家三口喜悦地声音，我默默地走下楼，往小区门外走去。
门卫大爷立即拦住了我，“小孩，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我提前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嗫喏着说：“我要回家。”
门卫大爷应当是知道我住这个小区，劝道：“你家就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从中午到现在，我一直在忍，一直都没有哭，听到这里，我眼中终于泛起了泪花，忍着心中酸酸的滋味冲着门卫大爷扯了一个我自以为的笑容，说道：“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让我奶奶来接我，她就在门外面。”
大爷似乎在震惊我说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从他的臂下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忍住，嚎啕大哭。
月亮很高，夜晚也稍稍带了凉气，目光所及的万家灯火都露着温暖与喧哗，我迈着腿，边流眼泪边往奶奶家里走。
奶奶家并不远，快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我擦干了眼泪，冲着天空笑了笑，然后敲门进去。
奶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是紧紧抱住了我，碰到熟悉的温暖，我开口说道：“奶奶，我以后都住在这个家好不好。”
“好。”
奶奶没有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和爸爸妈妈说的，从那之后，我当真就一直住在奶奶家。
第10章 愤懑
我小学也是在奶奶家里的片区上的，小升初考到了县城最好的初中，然后去最好的高中。我的那个哥哥大我四岁，似乎学习成绩一般，所以他和我上的学校总是错开，是以，我很少见到他们一家三口。
高考那两天天气很热，热到我们几乎要中暑，我叮咛着奶奶千万别去接我，我怕她中暑。
奶奶笑着应了。
我刚开始写英语作文，还有四十分钟交卷，外面突然雷电交加，我只是看了一眼，继续写作文。
过了大概十分钟，大雨已经落下，我的右眼跳个不停。以最快速度写完了作文，揉了揉眼睛，我起身交了试卷，然后跑出了考场。
刚到门口，就听到有家长在喊：“120吗，我在玉溪县一中正门口，有一位60多岁的老人摔倒了，不清楚具体情况，你们赶快来救援。”
我不顾大雨，冲到路中间，果然看到躺在那里□□的人是奶奶。
120很快到了，奶奶右臂骨折，所幸不严重，养几个月就会好。
奶奶看到我坐在病床边，苍白的脸扯出虚弱的笑容，“安安，别担心，奶奶没事。”
奶奶知道我不喜欢自己的大名，所以她给我起了小名，寓意平平安安。
“你们家属是怎么照顾老人的，那么大的雨还让去外面。”
我听到外面医生数落人的声音，听到那人虚心地接受他们的数落，然后快步走过来推开了门，劈头盖脸就说道：“你都十八岁了，还让你奶奶为你操心，你就不能孝顺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