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人!各种人!背着大包小包手里拎着两个行李箱的人;背着登山包、戴着鸭舌帽的洋人;怀里抱个娃娃,手里牵个娃娃,背上背个娃娃的女人;手牵手的情侣;穿着朴旧的老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这是宏观的。陈闻语看不到前面,也转不到后面,前前后后都围满了人,好像有许多阻力在分隔她和她拉着的行李箱。吵吵嚷嚷的,各种声音,各种语言,砸在陈闻语耳朵里,陈闻语只能顾好自己的行李箱,顾不得其他许多了。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上火车,等到车厢时火车已经发动了。火车像一条铁皮巨龙,在平原上发出低吟嘶鸣。
从北京到温州的火车要三十个小时,陈闻语订了一张硬卧,花了近四百。
早上七点才到温州,之后又乘公交到客运站,在客运站买票上了回泰顺的车,到泰顺北站的时候,陈闻语拖着行李箱出了车站。
伯母托陈闻语买些糖果点心,年前伯伯连接了几个订单,没空采购新年的各种物事,伯母从村子里出来还是麻烦,所以就跟陈闻语说了。
老城的横街各种卖年货的店铺仍开着,大概正是做年前最后一笔生意的时候。
陈闻语走到菜市场对面的一家糖果点心铺子,铺子门前摆了一张长方形矮桌子,桌子上摆了绿豆饼、五仁糕、油果之类的点心。陈闻语看着,拿了两盒绿豆饼,两袋油果,还有两袋冬瓜条递给老板。
忽然边上有个声音响起,是个有点耳熟的男声。
“陈闻语?”陈闻语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原来是初中同学兰景希。兰景希穿着黑色的绒里卫衣,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马丁靴,牛仔裤的裤脚掖进了靴子里。
兰景希看到陈闻语是惊喜的。此时此刻,陈闻语跟初中时大不一样了,漂亮了很多:她戴着一顶酒红色的贝雷帽,一头柔顺闪着好看光泽的乌发垂到背后,耳朵上戴着红色梅花造型的耳钉,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下身是一条灰色的针织裙子。她不像初中时那样黑了,皮肤细腻润白,眼神明亮有神。他的心嘣嘣跳着,好像回到了初中时。
初中毕业前,班主任杨小米以陈闻语作弊为由,让她回家,之后兰景希就再没见过陈闻语,听同学说她不读了,出去打工了。
兰景希看着陈闻语,说:“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聊聊吧。我请你喝杯奶茶。”
陈闻语点头说好。横街上有一家艾巴黎连锁店,这家店是主营甜品的,也兼卖奶茶。
坐在艾巴黎里,兰景希点了两杯招牌奶茶,又在柜台上点了两个抹茶慕斯蛋糕。
“边吃边聊吧。”兰景希把奶茶递给陈闻语,“你之后怎么不上学了啊?”
“我去打工了呀,我现在在北京工作。”陈闻语笑笑,她对这位兰景希同学其实不算很熟,两个人初中时交际不多。
“哦……”兰景希低着头没说话。
陈闻语问:“你现在在哪里读?”
兰景希说:“在泰中,我们班有几个同学都考在泰中了。”他接着说,“江里清,莫守泽,都在泰中。”
陈闻语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兰景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陈闻语好像跟他已经不是一个世界了,没放假时他在中学里日日学习,放假了家里有父母荫蔽,而陈闻语已经在外闯荡了。两个人的距离比初中时仿佛更远了。
“你在北京工作怎么样啊?”兰景希问。
“挺顺利的,我们老板对我蛮不错的。”
“哦……”兰景希眉头微微皱着,他想了想,说,“我以前喜欢你。”
陈闻语低垂的眼帘忽然抬了抬,纤长的睫毛像扇子般上下摇了摇。“啊?这样啊……谢谢你。”她捏着叉子的手突然紧了紧,但又放松了。想不到兰景希会喜欢她,她想想以前两个人没什么交际,回想起来,她甚至没有和兰景希多说过什么话。
这喜欢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嗯……就是从初二开始,我喜欢你。”兰景希自顾自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没有起因,没有经过,就是感觉……我喜欢你。”他的脸越发红了。
“快毕业的时候小米辣说你作弊,我后来才知道是江里清跟她举报的。她前段时间跟我表白了,原来她是因为我污蔑你的。对不起。要不你还是想想,回来上学吧,从高一再读也是来得及的。”兰景希接着说,他有私心,这样漂亮可人的女孩,在外面工作,不知道会不会被一些坏人纠缠,他不可能辍学找她,他寄希望于她能回来。
陈闻语看着兰景希,她觉得眼前的男孩单纯得可爱,她已经不是很在意江里清污蔑的事情了,而且她原本就猜到了。举报的事情只是给了她一个外出的借口,她原本就想工作为家里减轻负担。
她喝了口奶茶,奶茶甜甜的,还有牛奶的奶香,然后说:“没事,我感觉工作很充实,同事都对我不错,我现在也攒了一些钱了。努力几年我准备回泰顺开咖啡厅的,不读书也一样开咖啡厅的,我现在在学店铺运作了。有机会请你喝我冲的咖啡。”
她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再晚一点,回山茶岚该没有车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得回家了。我伯母还在家里等我。”
兰景希失落地说:“那我送送你。”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六点了。陈闻语把采购的一些零嘴年货放在堂屋的桌子上,里屋大家在等她,菜在大灶上热着,还没开始吃饭。伯母见陈闻语到了,把菜一盘一盘次序端上桌。
饭毕,陈逸然说:“我上楼看电视了。”不知道什么节目这么起兴,陈闻语说:“我也去看。”
伯母笑着说:“都没长大。”伯伯陈家和喝着小酒,说:“随他俩。”
陈逸然打开电视,选中了CCTV6,电视上在放电影。
陈闻语看着他,忽然笑了,说:“阿然,我问你一个问题。”
陈逸然眼睛紧紧盯着电视机,头也没回:“姐姐你问。”
“你期末考考得怎么样啊?”陈闻语一阵坏笑。
“咦!不要问这个!”陈逸然脸上一片红一片白的。
“哈哈哈哈我逗你玩的。”陈闻语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叫“闻语”,陈闻语探出窗户看,原来是陈闻行。
“下来散散步啊!”陈闻行在楼下大喊。
“好!”陈闻语又对陈逸然说,“你好好看电视。”风风火火下楼去了。
陈闻行今天戴了一顶黄色的毛线帽子,帽子额前的位置有个绣着笑脸的标签装饰,头发披着,身上穿了一件牛仔加绒外套,下半身是灰蓝色的牛仔裤。
陈闻行看着陈闻语,着实是有些惊讶,然后她笑:“闻语,一年不见,你更漂亮了。”
陈闻语脸颊飘上一抹红云——异性说你漂亮,你不一定漂亮,来自同性的赞美,才是至高无上——“哪有,做人谦虚一点。你也长高了。”
面对好友,陈闻语分享了很多在北京城的见闻,尤其提到了骚扰事件,提到这个自然会提到吴靖生。
“吴靖生人蛮好的诶。帅吗?”陈闻行说。
“是啊……蛮帅的,尤其身材特别好。我看他有一米九了,我站在他边上都还不显高。他打那个西装男的时候特别稳准狠,我感觉他有练过。”陈闻语仔细回忆了一下。
“那厉害了,长得帅,身材好,还是中央音乐学院的高材生……这样的人你都认识了,你了不得。”陈闻行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以后有机会,也介绍我认识认识,要是他以后做了什么歌手,大红大紫了,我也沾沾光,说句‘这人我认识的。’”陈闻行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闻语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期末考得咋样?”这问题虽然陈逸然不喜欢,但陈闻行不会介意。
“我感觉是越来越好了。先前有点失利,现在好多了。期末考有年级七十了。”她看看陈闻语,知道陈闻语不晓得温州中学年级五十名啥水平,低声补充到,“就是,没意外的话浙大稳了。”
陈闻语歪过头看着陈闻行,说:“闻行,苟富贵勿相忘!”
第11章
得空的时候陈闻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软壳红包,红包上是烫金的繁体“恭喜发财”四个字,她从钱包里拿出回来前特地到银行取的连号红票子和一些零的,数出六张并三张二十的纸钞,码整齐放进红包里。
隔天就是除夕,吃过年夜饭,孩子们就围在村里的空地上玩。有些长辈买了大号的烟花准备在空地中间放,所以把孩子们全都赶跑了。
“哒-咻-啪——”灿烂的烟火炸在空中,成一朵彩色的雨花,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雨,簌簌地坠向大地。
陈逸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陈逸风是陈闻行的哥哥,也是个学霸,12年高考录了南开的汉语言文学,现在算起来大三了。陈闻语听说他大学的时候写了几部小说,在网上有些人气。
他拿着两个红包,塞到了在看烟花的陈闻语、陈闻行手中。陈闻语本来推说不要,但陈逸风塞完红包一溜烟跑了。陈闻语没有打开,拿着红包想给陈闻行。
“既然是我哥给你的,你就拿着,他又不是没给我。”陈闻行断然拒绝了。陈闻语只好作罢,只将红包放到了外套里边的口袋里。
陈闻语想想,说:“我也有个红包要给阿然,那我先回去了。”陈逸然躲在房间里看电视,没出来。
陈闻语把准备好的红包拿给陈逸然,说:“阿然,这给你。新的一年好好学习呀,明年争取考到闻行姐姐那个学校。”对陈逸然来说,闻行姐姐就属于“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的存在。
他脸红红的,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天太冷了。他接过了红包,说:“谢谢姐姐。”然后故作淡定地把红包胡乱塞到口袋里了。陈闻语笑了,说:“那我先回我屋了。”
零点很快到了,大人们又点燃了几个大烟花。烟花声音很大,在屋子里也感觉振聋发聩。这声音盖住了手机的铃声。“唔吱吱”的震动在裂空的烟花面前显得很无力。
陈闻语刷完牙,回到屋子里才看到未接来电。
“吴靖生……”陈闻语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点了点回拨。
电话这头是烟花,吵吵嚷嚷的,电话那头好像是KTV,有一阵一阵的歌声。陈闻语拿着手机躲到卫生间里,这里没那么吵。那边好像也到了某处安静所在。
“新年好!”陈闻语大声喊着,唯恐声音被烟花再盖了去。她听见对面回答:“新年好!拜年了!”
再无多言。
假期如风似水,弹指间就消弭了。陈闻语乘着春运的末班车,到初十才回到北京。
店长白越已经做好了“服务生咖啡学习绩效体系”,每个服务生要在每天完成固定的学习内容,等学习成果达到店长和副店长的肯定,就能进入下一阶段。
各种冲泡器具的使用原来的工作内容就有,所以这块对于员工们来说是没压力的,但是区分各种咖啡是个难点。店长给大家发了一册自己整理的咖啡常规知识白皮书。
下班的时候陈闻语翻着这白皮书,感觉压力挺大的。平时在店里虽然对咖啡知识也算是耳濡目染吧,但真的要全部掌握这些通用的理论知识,还是很有压力。
如何品鉴咖啡?如何烘焙咖啡?如何研磨咖啡?如何冲泡咖啡?如何配置奶、水等的比例?内容好多,都要学习。
陈闻语拿出笔,细细看着这白皮书,勾画圈点各类要点,各种名目。店长曾说,有需要的话大家可以在店里随意取一些平常的咖啡品喝,前提是冲泡多少都要喝完,不能浪费,也不能拿出店去。陈闻语想着,之后在店里要多试试,多喝喝,以便字面上各种咖啡的区别能够了然舌尖。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陈闻语的水准已经大有进步。在店里随意拿出一些咖啡品种冲泡后,陈闻语基本能喝过就知道是什么品类的咖啡。隔了一段时间店里的其他服务员也悉数到此水平,于是白越陆续开始教大家拉花的方法,以及各种拉花的样式。
已经是四月天,莺飞草长,池畔生春。清明时节落雨纷纷,店里的客人也少了许多。玻璃门的铃铛突然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原来是有客人来了。
吴靖生算好日子,陈闻语四月上的应该是早班,昨天又特地给陈闻语发了信息确认了,今天才掐着下班的时间过来。因为忙于毕设等事的缘故,他自开学后便没有来过知ink。
店里的流云、比目鱼几个说他是很久没来,今天来了一定会坐下喝杯咖啡,结果没有,只是站在吧台前面叫陈闻语。
“闻语,我买了两张电影票,你跟我去看吧!”吴靖生直接在吧台前说了。
陈闻语心里感觉好奇怪,昨天吴靖生给她发信息,她只当是过来喝杯咖啡,顺便见一见好久没见的朋友,却没想到他来了,咖啡没喝,要叫她去看电影。一时间店里这么些服务员都在,他也算是个常客,这么当面拒绝又觉得不合适。
“啊?”她先是面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应了一声,然后说,“你等等我吧。”
吴靖生心里得意。他知道若是自己私底下约她,她肯定不会来的,就是要这样当面到店里约她,她才能同意。
流云和比目鱼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又时不时笑了笑,有点想起哄。
白越本来在自顾冲泡咖啡,但这眼前的情况是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说:“语丝你去吧,今天闲,早点回去问题不大。”
流云和比目鱼倒是叫嚷起来了:“店长!”
白越挠挠头,说:“一会儿请大家喝奶茶,当员工福利了,但是不能在客人面前喝。”咖啡店里喝店里不卖的奶茶,要是让客人看见了,影响确实不太好。
陈闻语喝吴靖生出了知ink。“电影得晚上六点半才开场,现在还早。”吴靖生看看手机,现在才四点出头,“你要不要去我学校逛逛?我带你进去。”
陈闻语眨眨眼睛,说:“好。”
说是逛一下,其实就是胡乱地散散步,只有走到南门附近琴楼时,吴靖生特意介绍了一下:“我平时在这练琴。”
陈闻语说:“你学作曲的,是不是要会很多乐器?”
吴靖生回答:“是的,小时候喜欢二胡,学了挺久的,后来又学了钢琴、葫芦丝什么的。”
“那你真的很厉害,”陈闻语略带恭维地说,“我什么都不会。我以前想学钢琴,小时候我爸爸买了电子琴给我,我只会胡乱弹弹小星星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