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阳欠了那么多债,你恨不恨他?”施戚兀地问。
孟宜安不喜欢在这种时刻讨论邹海阳的话题,一语带过:“都过去了。”
施戚扯了扯嘴角:“如果有一天……”
他迟迟没有下文,孟宜安问道:“什么?”
“没什么。”施戚穿上鞋,淡道,“我去看一下海阳。”
他锁好房间,坐在邹海阳床边,拿出药柜里的针管,将镇静剂缓缓推入他的肌肉中。
邹海阳昏睡如旧,没有人知道他曾醒过。
*
“我是谁?”冷千山第一千零一遍地问。
“冷千山。”丛蕾第一千零一遍回答。
“你爱谁?”
“……你。”
“‘你’是谁?”
好了,又是新一轮循环。
小兰感觉冷哥最近多少有点神经,打从拍完那场戏,他就不厌其烦地问丛蕾同一个问题,不管丛蕾是在喝水、伸懒腰,还是在穿鞋、化妆,每次冷千山都捡着她不设防的时候,搞快问快答突然袭击。但凡迟疑一秒钟,他便要用一副“你背叛了我”的表情幽幽地控诉丛蕾。
丛蕾脱口喊出的那声“施戚”,着实伤害了冷千山敏感的心灵,无论丛蕾后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只是惯性使然,都不能缓解冷千山的愤怒,他和她隔着一米远,满眼的不可置信:“你居然在老子床上叫别的男人的名字?丛蕾,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How dare you!”
“……”丛蕾也清楚自己是鬼迷心窍了,那道白光来临前,冷千山抬眸望她,欲望翻嚣而狠烈,让她不自觉就恍了神。
一时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丛蕾于心有愧,乖乖地给他顺毛:“不是你要玩cosplay吗?再说施戚也是你,你不要这么容易激动……”
“放屁,施戚那种变态,能和我比?!”冷千山冷笑着道,“施戚能给你*么?能让你爽么?能把你弄得……”
丛蕾拿一团纸塞住他的嘴巴,黑线道:“行了,不用举例了。”
冷千山忿然吐出纸团,丛蕾明目张胆地精神出轨,偏偏他还没法揍奸夫一顿,不想法子惩罚回来简直不符合他的作风,于是床单连着湿了几晚,墙壁缝里都回荡着丛蕾泣诉般的“哥哥”。
冷千山将她玩了个通透,一再确认丛蕾已经把施戚抛之脑后,方才偃旗息鼓,在黑夜中拥着她:“丛蕾,你不要入戏太深了。”
他的担忧渐浮渐现:“你不是孟宜安,我也不是施戚。”
“我明白。”
“你不能爱上别人。”
“不会。”
“说你爱我。”
“我爱你。”
“爱谁。”
“我爱你,冷千山。”
“我爱你,施戚。”
施戚又在梦中听见这句话。
他是个不常做梦的人,最近却常常梦到孟宜安,他们做完后,孟宜安总会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把他当作工具,却在梦里深情款款,仿佛他是她的此生唯一。
每每醒来,他便心悸难忍。
当施戚意识到这种心悸或许源于某些冥冥中的预感时,孟宜安已经是第三次闻到早饭呕吐。
他们对视片刻,施戚出门,给她买了一根验孕棒。
两条线。
后面的细节施戚记不分明了,像有古钟在耳膜上敲响,震出一片虚空,只能想起孟宜安的手抖得不像样——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手。他将孟宜安送去医院,两个人紧紧地牵着,不知谁的掌心更凉。
直到医生恭喜他们,一个新的生命即将到来,施戚飘散的思绪才往回缩,最终凝结为孟宜安眼中的光点。
她慌乱,欢喜,他面色晦深。
孟宜安有了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明知这一天不可避免,可降临时,施戚依然措手不及。他凝视着孟宜安的肚子,他的基因是孤独的,如今却被一个女人装进腹中,孕育成一个未知的胚胎,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微妙的,复杂的,错乱的情感钻入她的肚脐,不知道是梦的入口,还是梦的终局。
孟宜安极度亢奋,脸上焕发出夺目的生机,直奔邹海阳的房间,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海阳,我有孩子了。”
施戚立在她的身侧,一动不动地盯住邹海阳。他早上走前忘了打镇静剂,邹海阳随时可能醒来。
“沁沁要回来了,她要来找我了,你知道吗?”
孟宜安高兴地不能自已,独自说个不停,施戚神经紧绷,邹海阳枯朽的躯体下,仿佛有不甘的灵魂正在挣扎。他扶起孟宜安,又变成了他们早先相处的模样,温和地说:“海阳如果知道,也会欣慰的。”
“真的吗?”
“当然。”
“对,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孟宜安神经质地唠叨。
邹海阳的眼珠在眼皮下急剧地滚动,施戚不着痕迹地挡在他们中间。
“是你的孩子。”他含笑道,“你累了,先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
孟宜安被他引走后,施戚转头看着邹海阳,他的睫毛抖得厉害,这一副孱弱的身躯,是他为自己打造的棺材,不难想象出他在其间如何拼命地想要逃出来。连续打了几天的镇静剂,还能拥有这样顽强的意志,若不是此情此景,施戚也许会对他报以掌声。
施戚在他床前静坐良久,像在看一只徒劳无功的蚂蚁。
“海阳,你不该醒。”他说道。
他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但对邹海阳是尽了心的,他教邹海阳打篮球,给他大笔的零花钱,带他做生意,告诉他什么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邹海阳的父亲逝世后,他所能学到的人情世故,几乎都来自于他这个哥哥。
邹海阳活着,他愿意照顾他一辈子,为他养老送终。哪怕他早醒两个月,他也可以让他和孟宜安比翼双飞。
可不该是现在。
不该是他抵达终点的前一秒。
施戚重新为他打了一支镇静剂,随后拨出一个电话。
“你找人,给我弄点东西。”
“氰.化钠。”
“注射。”
*
-小剧场-
冷千山(阴森森):“丛蕾,要是你哪天出轨了,我就把你毒死。”
丛蕾(后退一步):“你好可怕。”
冷千山(气呼呼):“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跟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出轨吗?”
丛蕾:“可你真的会毒死我吗?”
冷千山(冷飕飕):“你可以试试,我们争取做一对鬼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删减。结婚好尼玛累,忙到每天只睡四小时,谢天谢地结完了,从此立志当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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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一直买俺
邹海阳死了。
死在了这个流金铄石的夏天。
其实他死去与活着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像一件关在盒子里的旅游纪念品,抽离了世间的喜怒哀乐。若不是护工忽然发现他没有了呼吸,孟宜安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世的。
当时她和施戚正在医院复查, 听到邹海阳的死讯, 孟宜安愣在大厅边缘, 鼻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化学气味, 拥挤的电梯打开, 倦怠的人们鱼贯而出, 露出末尾两个抬着担架的护工, 抱怨着货梯又卡了。
他们路过她身边, 盖着白布的尸体从她的眼前滑走。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侵袭了孟宜安,她蓦地意识到,邹海阳也变成这白布中的一员了。
他缺席了她的生活太久,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他依然是她生命的记号。只要邹海阳活着,她曾经的幸福就是切实存在的, 那些波光粼粼的日子, 是她开启新生的基石。
孟宜安已经做好了他将长眠永生的准备, 她会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然后陪着他一起变老,倘若有一天邹海阳有幸醒来, 她也许可以笑着拥抱他。
可如今,她的基石已毁,灯塔已灭。对于未来的畅想, 也散成了漫天齑粉。
“别难过,海阳那样活着,未尝不是一种煎熬。可能他知道宝宝来陪你, 才安心地去了。”施戚安慰她。
棺木里的邹海阳被摆成了安详的姿势,孟宜安曾想过,医生说他没有意识,但万一他是有意识的,明明清醒着,大家却都当他睡着了,一个人掉进时间的裂口,不生不死,其间的无助与绝望,恐怕才是人间炼狱。
沁沁离世后,孟宜安一度有种奇怪的预感——邹海阳绝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她以为他会醒来,然而在他坚持了这么久之后,还是走向了终结,大概真像施戚说的,知道她不再孤独,于是放心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邹海阳的葬礼由施戚一手操持,她和施戚并肩而立,好像他们才是夫妻,送别着一位共同的亲人。各方亲戚齐聚一堂,每个人都在让她节哀顺变,孟宜安记不清自己听了多少遍,这场景犹如鬼打墙,又将她带回了沁沁的噩梦。可她知道,相比那时的哀痛欲绝,她的悲伤实在有限,笼罩着她的,更多是一种偌大的虚无。
包括邹静在内,没有人知道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孩子。
母亲天然的使命,让她无法大悲大喜,孟宜安以为自己将情绪控制得很好,但在邹海阳火化的第二天,她就发生了先兆性流产。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不敢再花额外的心力去流泪,它的存在占据了她的全副心神,她有太多要为它忙碌的事。
施戚与她正式住在了同一张床上。
起初是便于照顾她,后来就成了习惯。两个人挤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像筑巢孵蛋的鸟,一切与死亡有关的事都被他们拒之巢外。施戚喜欢摸着她的肚子,字正腔圆地讲童话故事,随后俯首听里面的动静,疑惑怎么听不到胎声。
他脸上浮现出的紧张,常常让孟宜安哑然失笑,笑后又感到茫然若失。
她想起自己怀沁沁的时候,有一个男人也是如此,他们甚至长着相似的侧脸。
邹海阳的消逝,给孟宜安的心脏留下一个黑洞,也让她乱序的部分开始复原。家里经年不散的药水味被风一点点吹走,他们请了一个保姆,过起了平淡如水的日子。她和施戚不再做.爱,那些荒诞的情.事像一场黑梦,生活围绕着一些琐碎的废话展开,讨论孩子上什么幼儿园,被套要不要换新,以及茶余饭后的电视剧情节。
午夜惊醒时,孟宜安靠着施戚宽厚的胸膛,耳边只有他悠长的呼吸。
她本就是一个安于现世的人,一生渴望栖息于宁静的树枝。长久的安然与闲适,让一直裹缠着她的阴霾终于松动了,她不必担心隔壁房间里会有个人在暗中窥视她和施戚,那撕扯着她的负疚感,随着温煦的光透进来,渐渐消散。
直到有一天施戚不在,一名不速之客乍然光临。
叶柔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站在门口,对她展颜而笑:“宜安姐,你好。”
孟宜安只见过叶柔一次,却不知为何,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手足无措地把叶柔迎进门,不等她发问,叶柔先说明了来意:“伯母说你最近住在这儿,戚哥在照顾你。”她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心疼,攥住她的手,“姐姐,我都听说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谢谢。”孟宜安的笑容略带勉强,叶柔显然不是为她而来的,她说道,“施戚现在出去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咱们正好聊会儿天。”叶柔没有听出她潜在的逐客令,好奇地环顾了一圈,问道,“姐,家里就你一个人?”
“没有,保姆出去买菜了。”保姆不住家,只负责他们的三餐,大多数事情都是施戚在操劳,不过孟宜安下意识地不想让叶柔知道。
“那就好,戚哥最近挺忙的,他一忙起来吃饭就不规律,有人照顾他我就放心了。”
这话让孟宜安从各方面都感受到了不适,施戚和叶柔还在联系?对,叶柔是他女朋友,他们自然是有联系的,她还叫过叶柔“嫂子”。所以施戚知道叶柔过来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她?
一种无名的委屈与羞恼渐上心头,孟宜安很清楚自己和施戚走到现在,只是源于一个不可见人的合约。叶柔的登堂入室,将她难堪的地位暴露无遗,她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来对待叶柔,仓促地道:“我给施戚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