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含笑一愣。
“这是儿歌吗?”她眨眨眼,“...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江上清偏头朝她笑一笑。
姜含笑失笑,“师哥——你在哄小孩子吗?我才不是小孩子!”
“好啦,你不是。”
江上清弹得很快,还有闲空侧头安慰她,“我们含笑快成年了,已经是大孩子了。”
大孩子?谁是大孩子?她已经快成年了好不好!
姜含笑更气了,但很快,随着江上清给曲子的变速越来越快,修长雪白的十指在琴键上都成了一片残影,她又忍不住笑了,探头过去。
只能说,他真不愧是创作型歌手,各类乐器的基本功都很扎实。片场吹过的笛子,上次的箜篌,还有这次的钢琴。他会的乐器广而杂,都很娴熟,信手拈来。
越来越快的曲子还在流淌,姜含笑的脚也忍不住轻轻打起拍子来,心里跟着哼。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没有谁听到这首歌还能再继续悲伤下去。她能感到火炉的声音噼啪作响,森林里被厚厚的砂糖雪覆盖,小动物们聚在树洞里开宴会,烘烤蛋糕的味道满厅都是。
江上清看她手指也在腿上弹,问她,“你也会吗?——来。”
他停下手,起身,要把位置让给她。
“——师哥,你不会又要考我吧?”
“...这次不考。”江上清起身到一半就听到她的话,实在哭笑不得。他一只手撑在琴身上,半靠着琴,身体姿态很放松,银项链的尾端在长袖白t恤的面料上轻轻摇摆。是一枚半弯的银月亮。
他那双眼睛在黑框架眼镜后也仍然那么温柔,“好啦。这次不看你指法,这样好不好?”
“勉勉强强吧。”姜含笑很故作姿态地点了下头,然后自己也笑了,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飞扬,“不过,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才不弹那个。”
“之前和朋友玩过改编,来弹个暗黑版的。”她说,坐下之前还皱了皱鼻子,又提醒江上清一遍,“——所以,我不是小孩子!”
江上清忍俊不禁,点头说对,是,没错,我们含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姜含笑这才满意,回身继续。
这曲子她确实弹过,她没说谎。只不过——版本不太一样。
一曲毕,看着江上清彻底哑口无言的表情,姜含笑自我感觉非常扬眉吐气,得意洋洋,“请称它为《洋娃娃凶案》。”
她改编之后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简直是另一个版本的鬼子进村,真要再给小孩当儿歌听,恐怕会给一家人都吓出心脏病。
江上清特别无奈,只能转移话题,说是是,弹得很好,然后低头按了下琴键,“——是改成小调了吗?这个,还有这个,都降了半个音...”
“这可是儿歌。”
他实在没办法,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改成这个样子,还是儿歌吗?”
姜含笑毫无悔过之意,说打不过就加入嘛,师哥你也来试试看。
“...”出乎意料,江上清还真示意她往旁边去去,坐下来了。
他身上的香气猛地钻进鼻间。那种非常奇特的、干净的香气。姜含笑手脚有点僵硬,直到江上清的琴声流淌出来才从这种紧张里挣脱出来。
“你比我好多少?”姜含笑瞪大眼睛瞧他,一点点别的心思几乎立刻消失,被逗笑了。
起名天才姜含笑点评:“《熊夫斯基之舞》。”
这歌被江上清改成苏联风,也没见比她好多少吧?!
*
“打不过就加入”这句话在江上清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随手弹,刚刚弹了一遍苏联版的,现在又把原曲改成了中国五声调式。怎么说呢,就是——非常喜庆。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从原曲变到《洋娃娃凶案》,到《熊夫斯基之舞》,再到《新春瑞兽》,也是实在承受了太多它不该承受的。
好在姜含笑及时叫停,这才避免了原曲作者可能会从另一片大陆连夜赶来暗杀这位著名歌手的惨案。
音乐声满屋子。江上清还在写他的歌,时不时在谱子上作修改,并不避讳姜含笑。但她自己有点不自在。
谁都知道,一首歌是创作者的心血,一旦不小心流出去被盗了版权,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吐血。更别提江上清的歌牵动着市场,要是临发布的时候被人提前曝光,那可会导致整个链条的损失。
他就不怕她偷偷听了泄出去吗?从刚才也能知道,她是懂乐理的,记谱并不难,只要起了贪心就有可能把曲子卖出去。
姜含笑正盯着江上清纠结这件事的时候,门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议论声虽然压得很轻,但走廊里太安静了,仍然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边?”
“对,刚刚我们眼瞧着她往这边走的,再往前都没有路了,她又没出来过。肯定现在就在这些琴房里的一间,不能有错。”
“嗯,小声点,咱们找找。拍到照片,要说她干了什么,还不是一张嘴的事。”
“哈哈哈,主要是她得罪了人,铁了心地要整她,也是活该她手欠...你看到申总那样子了吗?给揍地上去了,真够牛的——看着倒挺仙女儿的,怎么这么喜欢动手呢...”
“管她的,反正是申...那什么、有钱人的目标,咱们也攀不上。赶紧的,说是拍完就直接给申总。他在微博上有认证,是申家唯一的继承人。有他在网上一发声,哪个网友不信?那女的死定了。”
姜含笑还是太低估这些人了。她刚刚只想着别被拍到合照,却没想到申督根本就没必要和她玩手段,他只要直接在微博上污蔑她就可以,没有人会不信。
因为所有人都会自我代入申督,觉得他申督有钱有权,女人不贴上来就是没有眼睛。姜含笑?她肯定是在玩仙人跳啦!
江上清创作的时候很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声音。而当他抬头时,却听见姜含笑一声哽咽。
被他劳心费力、好不容易哄好的姜含笑又在掉眼泪了。
然而这一回,江上清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姜含笑已经看着他说话了。
“我想回家。”她说。
得罪了申督,她还能有什么好结局?他掌握着资源,掌握着明星们的命脉。而他那一句嘲讽的“小天才”至今仍然有回声,扒开了她的脸面,提醒着她,她是个陨落的天才。
“我害怕,我想要爸爸妈妈,我想回家,我...”
姜含笑眼睛里又积起了一包眼泪,被江上清哄好的心变得太快,又被现实打败了。
她眼泪汪汪地瞧着琴键,“我智商有154,我、我绩点第一,我老师说未来总有定理会冠上我的名字...我没有变笨,我不是伤仲永,我的智商——”
她的智商不是用来遗传给下一代的。因为她自己就可以是新的一代。她十五岁上大学,她就是未来的国家栋梁。可是——
可是话到嘴边又烫着人一样,说不出口。
她早已经离开之前的领域了。
江上清反应很快:“外面有人?”
“...有记者。我招来的。”
现在事情牵连到江上清了,记者进来,如果看到他,会怎么大肆报道呢?
姜含笑一边掉眼泪一边低声说,“我得罪了好多人,现在把你也连累了...”
声音止于江上清轻轻把手放在她后脖颈的动作。
一点微微凉的触感。然后是很轻的、很温柔的一个抱抱。
?
他在做什么?
姜含笑听见自己发虚发飘的声音,像株被吹散的蒲公英,不着边际地飘荡,“...师哥...”
“你别害怕,我去和他们说。”江上清的身上有股干净的香味,不仅仅是洗衣粉,但又不太像香水,他身上的香脉脉从领口里透出来,沉默地盈满姜含笑的鼻腔,温柔地说别怕,含笑,“人情世故的事情没有那么严重,都可以商量的,不怕。”
“...可是我真的想回家。”姜含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来,抬头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师哥,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在圈子里待着了——对不起,我想回家...”
门外是成群结队的记者。他们听到了这间屋子里的动静,所以说话声都消失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离开,相反,姜含笑知道,他们马上就会进来,拍到他们想要的照片。
门没有锁,而姜含笑靠在江上清怀里。照片一旦被拍到,后果只会比申督预想的要严重千倍百倍,简直不堪设想。
可姜含笑没有离开,江上清就并不推开她。他的手像片羽毛一样停在她的后脑勺,外面的风打得窗子格格作响,却吹不动这一片漂亮的羽毛。
到底谁是洋娃娃,谁是小熊?他真的是小熊吗?还是其实他才是漂亮善良的洋娃娃?又或者,他本来就是个天使,所以才如此慷慨不计前嫌?
姜含笑看着他。他究竟记不记得,她其实最初是因为美人计而接近他的?他不知道吗?
而江上清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这样吗?我知道了,你先下楼,去车里等我吧。”
“我和记者谈好了就送你去机场——记得查机票。”
就这样定好了行程,默许了她的退场。
姜含笑轻轻咬紧了齿关,闭一闭眼睛。
半天,她才终于狠下心来一样,轻声回答,“好。”
作者有话要说:
姜姜以为自己:暗黑风,怼天怼地,成熟的高智商人群。
实际上在江上清眼里: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姜姜:??
第17章
地下车库里一片豪车,姜含笑按了下开锁,远处车灯一闪,一个巍峨的影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居然是辆雪白的奔驰大G。
怪不得刚刚她问江上清是什么车,他却连车牌号都不知道。这车果然不是他的。也是,看着就不像。
姜含笑一边打量车一边想,进了后排。
她蹲着,把自己隐藏在前排座位的后方,人缩成一小团,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不说话。
说实话,心里不是不茫然的。
她说“想回家”,这并不是气话,她早就想回家了。不单单是因为申督这种人的存在,更是因为她和这个圈子的格格不入。
八面玲珑,忍气吞声,还有无止境的暗话、隐喻,他们全都是九曲回肠成了精,姜含笑常常听不懂他们的话里话。就这样一个她,居然来之前还想对江上清使美人计,拿话暗示他。多傻,多自大。
只是,虽然她是真的想回家,但这也不是她想回就回的。
姜含笑打开手机,数了一下银行卡的余额。半晌,忍不住自嘲笑了。
好么。她想,她要回家,连单程机票钱都不够。这还回什么?
难道要开口向江上清借机票钱吗?——她还没那么可悲。
*
江上清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半小时之后了。看他在车库里站着茫然了半天,姜含笑按亮了一下车灯,向他示意。
雪亮的车灯里,他的身形猛地显出来。
那只是一道剪影而已,连脸都看不清。但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清清楚楚。只能说他真不愧是明星,简直像是漫画一样的比例。
平坦的肩、纤细的腰,腿的比例非常逆天,连脚踝的线条都和漫画里的一模一样。
他看见了灯光,招了下手。然后走过来,拉开驾驶座的门。
看到姜含笑的蜷缩姿势,他只是顿了一下,就关上门,又绕到后排。开门,进来,关门。
姜含笑惊讶地看着他把腿屈起来,也缩在了座位后面。
“记者可能很快会下来,我们先躲一会。”
这么说的时候,他人朝姜含笑倾过来。姜含笑心里抖了一下,抬眼看看他,看见他的侧脸起伏有致,鼻骨秀美。
她屏住呼吸,不敢让眼泪掉在他的胳膊上。
然后,他把她的前排座位调了一下,向前一推。座椅“咯噔”一声向前移,给她的腿空出一片空余地方。
“这样好多了吧。”他又缩回去,两腿弯着,都快抵到他下巴了。而他并没放在心上,仍然看着她,“我们躲一会就好了,很快送你去机场。”
“师哥。”姜含笑顿了一下,“谢谢你,但是我刚刚是气话,我不走...”
只凭着一腔任性——是的,不是一腔热血,而是一腔任性——就走到了这里。直到现在,她才慢慢回复理智。
她连机票钱都没有,走什么?
“我不回去了。”她拿脚尖慢慢蹭地面,驾驶座被她靠着,有一道凹陷,“电影已经开拍了,我不能走,是我太任性了...”
“是吗?那也得再等一会儿。记者可能还会下来拍照,他们很有经验的。”
出乎意料,江上清的反应非常非常淡定,就只是“嗯”了一声,继续说眼下的事,示意她别抬头,“嘘,小声——有电梯声音,他们快下来了。”
其实江上清早就知道她只是一时之气而已,对不对?
但他还是陪着她跑到了这里,来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任性。
而他也并没把她的出尔反尔放在心上。
姜含笑很难说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和记者谈过了?他们有没有威胁你什么的?”
“我们两个公司有合作关系。”江上清微微一怔,点头,这么说。
两个公司有合作关系...什么意思?
又来了,又是这种局面。
姜含笑烦躁地想,他们讲话并不直接回答,她听不懂,听不懂,真的听不懂。到底什么意思?
“我听不懂你们的意思。”
终于,长久的沉默之后,姜含笑垂着眼睛,自我放弃一样地承认,“在剧组也待了几个月了,我还是不懂你们的很多话。比如为什么说‘有进步空间’就是‘不行’,为什么‘有问题尽管来找我’就是‘没事别来烦我’...我不懂,完全听不懂你们说话里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