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汤咕噜咕噜地冒泡，麻酱、香油和香菜混着羊肉卷的味道，热腾腾翻滚出来。李偶几个人嘴里含着肉，憋着笑，一人给江上清来了一下，拍拍他的肩，饱含同情。
女朋友挺厉害啊，这几个看热闹的人小声议论，上清这审美，真是凡人难理解。
虽然确实漂亮。
看着在餐桌角，在灯下正和江上清摆拍的姜含笑，李偶如是道，但这脾气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反正他是不行。
*
与此同时，姜含笑并不知道大家对她的评论，她正在和江上清把长餐桌上摆的白色木绣球的枝干都剪下来，留下一个个花球，放进香槟杯里。
香槟杯比一般的高脚杯要细长些，塞满了大约八九个花球，看起来有种奇异的美感。
“拿这个拍照，加个滤镜，明天我必登网红热门。”
姜含笑随口胡说，但江上清似乎不觉得是胡说，深以为然点点头，说当然啦，我们含笑拍什么都很好看。
他甚至并不只是说说，还真翻出来了相机，给她随便拿去玩。
支持你的网红梦。他笑着，随口开玩笑。
桌上香槟和可乐混杂，虾滑、大虾和乌鸡卷乱七八糟地摆在桌子上，姜含笑看得很嫌弃，拿起相机，对准江上清。
他对相机极其敏感，几乎瞬间就回头看见了镜头，然后看见是她才笑了。
“怎么突然拍我？”他问。
“你知道网上有恋爱博主吗？”
“你同学里就有一个，我知道。”
江上清对网红了解不多，但也不至于连恋爱博主都不知道，“一般是两个人一起经营一个账号，好像大部分长相条件都很好，所以会有粉丝嗑。你平时有看吗？”
“嗯。”
姜含笑说看，但是不同意他“长相条件很好”的观点，“才不是呢，伪造美女帅哥很容易的，不信我给你演示一下。”
不由江上清分说，她就拿来了副黑框眼镜，又拿了个口罩。
“口罩加眼镜，猪精都能行...”
她小声嘟囔，相机对准江上清，然后给他看屏幕，“噔噔，帅哥加男友感，这不就出来了嘛！”
猪精？
江上清夸完了之后，看着姜含笑转悠一圈给其他人炫耀的样子，才觉出不对味来，哭笑不得。
一兴奋就又口不择言起来了。这小姑娘。
*
饭吃到一半时，家里食材告急。姜含笑喊了个盒马生鲜，站在门口等时百无聊赖，盯了一会儿江上清，突然道：“哥，你和魏辞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
江上清说，“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姜含笑说。
其实并不是没什么。
刚好盒马生鲜送到，姜含笑转开头，用这个借口转移开了江上清的注意力，但心里仍然在疑惑。
她觉得——魏辞好像对她格外不满。
“不是不满，是我看见上清因为区区一个你就放弃了他的全部前途，替他觉得难受。”
姜含笑不是九曲回肠的性格，半个小时之后就问到了魏辞的面前，而魏辞虽然惊讶，倒也没和她打哑谜，“其实其他人没谁不替他惋惜的，只不过顾及你在，才没有表现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上清红得很轻易？”
看见姜含笑没有立刻表现出什么波动的样子，魏辞皱眉，“他的创作天赋是非常难得的，你不要以为他从来不炫耀，你就能仗着自己什么‘十五岁上大学’的名头把他当作普通人一样。你自己换算看看，你确实是十五岁上大学了，但他十八岁那时候就拿到全球最高认可的TBS大奖，你又能不能做到呢？”
“如果你真的很爱他，我只能说，上清是用名利荣华换到了爱情，我不赞同他那么做，但是我会理解。但是你现在的样子…”
魏辞说，“我只能替上清觉得不值。”
“你根本就没有替他牺牲那么多过…不是吗？”
*
大雨天，投影仪，没开灯的房间。
姜含笑蜷在江上清怀里，看投影仪投出来的片子。
这是她特地翻出来的。大约是江上清二十三岁左右时，一个导演专门为他拍摄的记录片，以此记录这位堪称有传奇天赋的创作歌手的前二十年生活。
光影一路掠过。江上清第一次获得国外奖项，第一次最佳专辑，第一次被粉丝声浪包围，第一次成为蓝血品牌的全球代言人…好多好多个第一次，名利，赞誉，这些东西雪片一样涌来，年纪还小的他笑得那么轻松。
而正像魏辞所说的那样，他现在要硬生生把这些他已经习惯透了的东西全都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好比抽筋剔骨，那对他来说又怎么可能是件轻松的事情？
他脸上看不出惋惜，但姜含笑却感受到万箭穿心。
“怎么突然看这个。”
影片走到末尾，江上清轻轻拨弄下她的头发，在指尖温柔地绕一绕。
雨把窗户打得很冷，被窝里却很温暖。姜含笑抱紧了江上清的脖子，心里五味杂陈。香薰蜡烛的味道传出来，和他身上的香味搅在一起。
姜含笑慢慢靠近那一块突起的喉结。侧脸凑近，一口咬下去。
其实说是咬，在江上清眼里看来也不过是情意绵绵的小奶猫在撒娇罢了，留了牙印也没什么，反正都没流血。他被咬得又怜又爱，低头用侧脸贴贴她的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能感觉到她想要…他能感觉到。但是现在外面都是人。他的队友们现在也是媒体盯紧的目标，所以要在这里留夜，现在正在二楼的客厅里聚众打牌，不时经过他和姜含笑所在的这间卧室。
“外面有人呢。”他亲亲她的侧脸。
“你答应我试一下第一步的…”
姜含笑委屈死了，推开他，生气了。
其实说实话，她本来也没有很想。只是他以她“年龄小”为理由一再拒绝，反而把她的好奇心激起来。他们这种人，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所以她非得要不可。
江上清把好脾气地伸手过来抱她，被她推开。
情侣之间的日常其实就是这种推拉，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推着推着，姜含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手伸了进去。衣服乱了，呼吸乱了，最后——就连感觉也乱了。
姜含笑坐在江上清怀里，睁大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能不能动…不敢动。
姜含笑僵在那里，有点喘不上气。他这样了，还能继续忍住吗？
江上清起身。离开了被窝。
是要继续忍下去吗…
姜含笑咬了下嘴唇，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冷水澡伤身。
然而江上清下床之前又回头，他弯下了身，手指碰碰姜含笑的脸。
“我去锁门。”
他说。
*
床头灯是两尊天使像，只有左手边亮着。
姜含笑仰躺在被子里，小腿伸展，先踩在墙上，然后又伸过去，摸索着把右手边的床头灯开关也踩开了。
她今天穿了件法式小衫，领口大，珍珠扣排布又疏，一共也没几颗。被江上清轻轻咬开。
姜含笑看见他浓黑的眼睫，刚好他解开最后一粒，灯光也从右手边突然散落。
“谢谢，这样看，清楚多了。”
他的眼睛变了个样子，又潋滟又雾蒙蒙的，一笑起来，让人神魂俱散，“比只开一盏清楚多了。”
姜含笑的大脑都是混沌的，也依言低头，看了一眼。
感觉很强烈。心脏乱到失衡。
她闭上眼睛，感受到古人如何描述“缠绵悱恻”…那就是她如今的感觉。
*
“我刚刚问了乌锋导演，她说打算十月左右就排片，然后评奖去。”
外面人打牌散场的声音结束时，他们也差不多了。姜含笑脸连着大脑都是烫到沸腾的，迷迷糊糊的时候，顺口说道，“到时候我们就不怕公开了…”
“不着急呢。”
江上清温柔地说，慢慢把他自己的衬衫扣子再次系好，“如果真的公开不了，我们就去做恋爱博主也很好。”
“恋爱博主…？分享什么，刚刚那种事吗？”
“刚刚的还好，再往后发展的话，恐怕就会被全平台封禁啦。”
江上清失笑，温柔摸摸她的脸，“我这么爱你，笑笑，你也这么爱我，我们可以做纯恋爱博主的呀。”
“…嗯。”
刚刚明明还在情迷意乱，现在他的话却又像把沉重的铁索箍住了她的心。姜含笑想起魏辞的话，想起刚才记录片里江上清收到的的无数荣誉赞美，被老前辈激动称为“乐坛接班人”的期望，全球巡回的过去…这些所有的成就，只怕从他和她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消亡的种子。
她忍回泪意，轻轻附和，说：“嗯，我们就做纯恋爱博主。”
第70章
日子一天天走过，转眼到了九月，气温已经从最高峰开始滑落，慢慢展露秋日的端倪。
前些日子爆出的全球性新闻至今仍有余温。全部人都震惊震惊不已——从江上清公布恋情，再到他如今不争不抢不作妖，对骂声照单全收的样子来看，他根本就是要彻底舍下身来一身剐，什么都不要了。
姜含笑在轿车里朝外看，看着购物中心最醒目的位置上，他的大片海报被撤下来。背景音乐里他唱得很快乐，过了一会儿，电被断掉，他的声音彻底消散了。
她转开视线，情绪失控。
*
“Wendy姐，这段时间正好你专心带新人好了。之前看你两头跑也蛮累的，还是身体要紧。”
江上清坐在晚会的后台，抬头和Wendy说话，开着玩笑，“我还指望师弟红了之后捞捞我呢。”
旁边的化妆师眼神不停乱飞，看见Wendy原本绷紧的脸垮了一下，露出无奈。
“…”她心里其实有太多话想说，但也知道没办法再改变江上清的主意，“哪里就有那么悲观，不至于。”
但事实是，这已经是江上清剩余通告里的最后一个。
倒是个大通告——是央台的中秋晚会。
恋爱只能算偶像的过错，但没有人品问题。所以央台还请的照样不变，但人心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转型成功的网红营销号也在中秋晚会的一个节目里镶边，但他并没专心排练，反而看到江上清之后两眼发光，看准了江上清的保镖们不在，直奔这边而来。
“江老师，能和你合个影吗？”
一句出来，还不等人婉拒，他已经开始自报家门，顺杆爬得飞快，“我是T大的学生，江老师要是不嫌弃，我也叫你一声师兄，不知道可不可以？”
听见“T大”，江上清的笑由微笑才变成莞尔，抬头，说可以的啊，来。
*
“他只p了自己诶，这砖缝歪到妈都不认——装修师傅见了都想骂街的程度。”
托《石中火》和乌锋文艺片的福，姜含笑也在中秋晚会有个拼盘节目，等她到彩排现场后，如此评价道。
几分钟前，男网红刚把和江上清的合照po上了网。画面里，T大男网红的脸颊光滑平整，仿佛刚被抹平的石膏，被单独截出来吹了几轮的“雕塑般的面孔”，而旁边的江上清完全素颜，外面披了件很随便的卫衣外套，头发有点乱，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比反v——还被拍糊了。
姜含笑在T大上学的时候本来就在各大活动到处露脸，认识不少同样也需要抛头露面的同学，自然也认识这个男网红。
男网红的艺名叫翟少晟，本来就是靠“T大男神”的名号炒起来的，喜欢在T大校园里找到最不修边幅的同学当背景，而自己站在前面顶着十级滤镜出镜，对比之下配些“T大颜值担当”的文案，吸引来了很可观的粉丝。
俗话讲，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熟能生巧的翟少晟也一样，这套看家本领日日夜夜不敢忘，现在还用到了江上清面前。他自己磨皮拉腿一个不少，而江上清却连动作都是糊的。
不少评论在底下果然循着味过来了，和水军一起跟着转发“艳压江上清”、“T大男神”和“这不比塌房偶像香？”，把翟少晟送上了热搜，乐得不行。
江上清入行多年，被试图拉踩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就算看了新闻也当喝水吃饭一样寻常，没当回事。倒是姜含笑看到了，狂翻白眼。
“心里没点数，看我下了台之后怎么骂他！”
姜含笑气势汹汹，奈何马上要上场彩排，拎着裙子，一边回头一边叮嘱江上清，“我下来就帮你骂他，你别难过哦！”
江上清失笑，心里软成一片。但她这么维护他，他也不给她扫兴，反而笑着说好，我等你回来。
*
到了晚会真正开始直播时，姜含笑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能在大型晚会上表演——但这是不是江上清的最后一次出席，却不是她想考虑的问题。
姜含笑转开思绪，看回舞台。
中秋晚会今年很国际化，大约和最近的国际会议有关，请来了不少外国歌手，也有外国歌曲。而很合理，但又很不合理的一件事是——
江上清的歌是《my heart will go on》。在他刚刚爆出恋情风波的这个档口，他却要唱一首歌颂爱情永恒的歌。
晚会的录制现场凹陷下去，而江上清的歌声像捧蓝汪汪的海水，澎湃地、浓郁地扑面而来。
绝大部分媒体形容江上清时，都逃不出“偶像派”“神颜”“门面”几个词。但姜含笑清楚，就像她和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也正像魏辞特地提醒她的那样，江上清在十几岁就能斩获全球最高认可的TBS大奖，又怎么可能是纯靠脸生存的无用花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