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万恶的沈氏一家打落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是，他做不到。
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当年她那么小，她父母做的事与她无关。所以，只要她能告诉他沈家夫妻的下落，那他就可以不针对她、他会尽最大努力去保护她。
林伯诚收揽的因“世心案”成为孤儿的人可不只有他，且，如任媚、如林时丰等人，那些信奉“父债子偿”的人们，一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他不想看到这种结局。
他想，应该是有两全的办法……或许……
程潜之的眼神里有很复杂的内容，戚夏觉得有点慌，然后像是给自己鼓劲般地哂然一笑：“那好吧，你说说看，我们从哪里开始好？”
她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程潜之强迫自己挪开眼睛。
结果这一挪眼，不期然看到戚夏随手丢在书桌上的一顶黑色礼帽：欧阳有斐的帽子，竟然还在她这？！
程潜之迅速把目光挪回来：“其实，我也不知从哪开始。”
他没给戚夏反应的时间：“不过我有个想法，你还记得我在悦林山庄的小楼吧？那是我按以前我老家房子的样子建的。”
戚夏点点头表示记得，顺着这话问：“我记得你老家是泉城？”
程潜之：“是的。但那房子现在不属于我。”
戚夏又问他：“那有回去看过吗？”此时此刻她已进入采访状态，用的是诱导性的提问。
程潜之摇摇头：“没有……”
泉城在海城边上，是个二线城市，因为家境剧变，很长的一段时间程潜之空不出时间回去。
到后来事业有起色，他则是刻意避开，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回忆，无论是美好还是惨痛。
也还好两个城市虽有很多相似之处，泉城到底不比海城是特区，从事业上来讲，刻意避开问题不大。
如果是海城那个国际化城市，估计他想避都避不开。
戚夏没有立即问程潜之下一个问题，因为她看得出，他现在需要平缓情绪。
她斟了杯茶递给他。
程潜之右手食指中指轻扣桌面以示道谢，像是想了很久，他开口：“和我回趟老家吧。”
戚夏怔了怔，他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也就是说，这是他的决定，他没有在征求她的意见。
就采访来说，程潜之的要求很正常。
其实就算他不提，戚夏也会主动要求。
做记者的人无不希望新闻来时自己“人在现场”；即便不是做新闻、是写纪实性文学，到实地感受当下也很有必要。
程大金主出钱爽快，她自然要做到最好。
戚夏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好，什么时候？坐动车还是飞机？我这边订票还是你那边？”
泉城是二线城市，高铁和机场都有。他既然提要求，那就越快越好。
程潜之似乎斟酌了下：“我们开车去。”
戚夏：“开车？”
程潜之的提议在她意料之外，从上城开车到泉城打个来回，怎么着也得两三天，加上也许程潜之想在泉城多呆两天，这个旅程就可能长到一周。
她不是没有过连续采访一个对象好几天，可，这是程潜之。
如果同意，就代表他们这几天都要同吃同行，戚夏没有和程潜之靠得这么近的心理准备。
她的为难被程潜之看在眼中，但他不退，挑眉问道：“考虑这么久，不会是怕我对你有不轨之心吧？”
戚夏：“……”
明知他是激将，她却自动地跳进坑里，不自在地将碎发别到耳后：“你对我能有什么不轨之心？”
程潜之说：“我们一路走，我一路说。我认为不失为捷径。毕竟你我的时间都不多。”
戚夏莫名想起曾听人说过：想知道对方合不合适自己，那就和他一起旅行；因为若不是好旅伴，就不可能是好伴侣。
她忽然不想再逃避，答应程潜之：“那行，就这么定了。几时出发？”
就让这次旅行来确定一些事吧，她想。
戚夏一口答应下来，程潜之反倒顿了顿：“大后天我来接你。”
戚夏：“……”
大后天？你不是很急吗？这像急的样子么？
程潜之站起身：“时间差不多，我先走了。”
他倒是遵守诺言，“说完就走。”，不过走之前，指指桌上的黑色礼帽：“这个限量版你还舍不得还？”
戚夏：“……”
程大总裁对那个抢了好多戏份的帽子揪着不放，戚夏感到十分无语，万万没想到他幼稚起来和欧阳流量半斤八两！
“我都忘了这事！”她故意说，“要不，哪天我约欧阳有斐出来还帽子？”
程潜之：“……”
他其实很后悔自己没管住嘴，于是假装不在意地道：
“这是你的事，我就随口一说——不过我建议你这两天好好休息，别想这个想那个，约这个约那个了。毕竟接下去还要高强度工作。”
戚夏呵呵地笑。
对啊，高强度的工作，不就是应对您这位霸总风满满的金主么？！
程潜之自己说不下去了：“回见……”
戚夏笑着送客。
关门后她走到窗帘边，看到楼下的程潜之倚在车边上抽了根烟，最后向上看了一眼，才钻进车子。
幻影绝尘而去。
其实戚夏有get到程潜之确实是有心空出时间让她休息；
因为之前《普通生活》她全程跟组，几乎是连轴转，的确很累。
但程潜之则不知道，即使他特地空出时间，戚夏也并没休息，因为实在是休息不了。
出差的这几天里，除了程大金主，她估计自己别的活都做不了；要真全放空窗，那是会死人的！
所以她这两天紧赶慢赶，先是把后面几天《影帝追妻》的更新量写完，设好定时更新；
然后就是交代楼雅继续做下期的“沈七七”，这次她打算再放多一点手，让楼雅好好地伸展手脚；如果她从此能上手就好了。
第86章 现实与虚构
这期间，欧阳有斐基本上每天晚上都给戚夏发微信，戚夏忙不过来，基本没回。
没收到她的回应，欧阳流量也不气馁，自说自话、自娱自乐：
【别忘了传《双颜》给我啊！】
【朕喵大人最近更新很给力，你身为黑粉就没什么可说的？】
【喵啊，你很忙吗？回个信息会死？】
【今天影帝和女主去游乐场玩了，好羡慕！你最喜欢什么项目？哼，你不会是没玩过游乐场吧？！】
“嗨，又是我！我在京都卫视录中秋晚会，帅不？”发了他的自拍。
【喂喂，礼尚往来你懂不懂？给我发个你的实时自拍啊啊啊黑粉——】
……
大体上都是这种无聊的信息。
戚夏分析了下欧阳流量的心态。
大概欧阳流量身为一位小鲜肉却爱看总裁文，对他来说十分地难以启口，所以才逮着她一个“知情者”，就像抱到大树似的，恨不能挖个树洞就倾述吧。
不过工作到疲倦，收到他一声【晚安】时，她还是挺感动的。
她回他：【安】。
他却没有再长篇累牍地废话，只说：“天地良心，你终于回我了！看来你真的很累，晚安。这条不用回。”
戚夏想了想，把《双颜》的文档传给他。
欧阳有斐回了个欢天喜地的表情包，然后就安静下来。
戚夏忍不住把《双颜》重看一遍：那是个充满了惆怅的小故事，充满爱与欲的摇摆，不过短短三万字。
女主曾经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摇滚歌手，一个是成熟的男子；
一个想见不敢见，一个想爱不敢爱；最后两个男人都离开，女主则在这之中认清自我。
写《双颜》的故事，缘起于一首歌——戚夏一边看文，一边打开音响，于是整个空间里飘起怅然的乐音：
“十九岁的那一年，流浪和我有约定，寻找一个理想的地方盼望有人告诉我，一个方向在远方，能够远离诱……惑不安；
没有欲……望、自由解放，不再盲目的追求，告别爱……欲……纠缠（fly away）；
三十岁的那一年，悲伤与我有约定，寻找不到理想的地方在欲……望的国度中，我们都是饥渴的人，不能远离诱……惑不安……”
写完这个文已经这么久了，戚夏很惊异自己竟然再次被自己打动。
她在唏嘘中抬头，正见桌上丢着的黑色礼帽——而这么多年来，只有欧阳有斐提到过它。
真是奇怪，这么个晦涩难懂的小文章，竟然被欧阳有斐记住！他不是专演脑残偶像剧么！
戚夏心中不免有些别扭。
但她也就小小地别扭了一下，便将欧阳流量丢到脑后。
她马上就要和程大总裁开启归乡之旅；这又是一个她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写真人真事和小说一定是有不同的，但是其间又有一些微妙地相似；
她想，如何在现实与虚构中找到平衡，应该是“金主传记”最需要掌握的技能。
咦，虚构？
不是都是“口述实录”么，哪来的虚构？
呵呵，戚夏可没那么天真。
所谓的“传记”，大多都有粉饰的成分；特别是金主出钱写的传记，难免会对自己的过往进行浓妆重彩地粉饰。
写作者需要的就是把那些可能的“假”，写得“真”，赋予其合理性、甚至用一些“春秋笔法”，让讲述者的“自我贴金”显得可信；
又或者，将那些无法掩盖过去的“恶”写得柔和无害一些，不令金主产生反感——毕竟没有哪个金主会傻到出钱写书骂自己。
另外一点则是，许多过往都湮灭在尘埃中，即便是讲述者自己也不可能把细节记得一清二楚；这就需要写作者的合理想像。
所有这些，都不容易。
两天后，戚夏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得七七八八，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等程潜之来接。
苗浅墨得知她要和程潜之出差，笑着眉开嘴咧：“小夏，你改变主意了？”
她想之前戚夏对程潜之敬而远之，现在却同意两人同行，这是风向有变？
戚夏对苗浅墨的八卦已经免疫：“工作而已，你能不能别脑补这么多？”
苗浅墨说：“是，工作工作！只是工作而已！我懂我懂。”
戚夏上前就捏她的脸：“你这小脑袋瓜满满装的都是什么！？”
苗浅墨嘻嘻哈哈：“告诉你吧，这里呀，装的满满都是智慧！”
戚夏：“切——”
苗浅墨却收了笑，认真道：“我说真的你别打我啊小夏，给彼此一个机会，没什么不好。”一脸说客的模样。
戚夏：“……”
她真想问苗浅墨是不是收了程潜之的大红包。
她对苗浅墨说：“浅墨你说得对，我的确是该给彼此一个机会——但我首先还是求财。”
“我热爱我的工作、我想做各种各样的尝试。我不会因为他是程潜之而拒绝一份对我来说很有挑战性、又能赚到钱的工作；
“其次，你问我有没和他进一步的想法……有的，但与其说是想进一步、不如说是想退一步；如果我和他都能因为这次同行找到彼此的不合拍，其实最好不过，事情就简单多了。”
“但如果事实证明我和他很合拍，也许我会考虑下一步。但目前，我说什么都不适合，所以浅墨，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不要再想着掺和。”
无论写父母传记是否是程潜之将他的过往说给她听的一种方式——如果他确有此意，她也会把她的过往说给他。
若他能接受那样的她，那么，也许他们能一起往下走；若是不能，那就回到原点。
她本来也没想过有人同行，无非是返回到孤单的漫漫长路上。
而已……
程潜之如约来接戚夏。
也许是因为要开长途车，他没有开惯用的幻影，而是换了一辆大切；适合开野外又没那么高调。
戚夏笑问：“你这样子，搞得像要开川藏线似的。”
程潜之回答说：“你不喜欢？那我换回去。”
戚夏忙道：“开玩笑的。”
她把行李丢到后车厢，说笑话：“其实我对车什么的很不懂，有次采访一个玩改装车的，开车来接我，说他的‘切肉机’很好认。”
“我一听就傻了。‘切肉机’？这该不是个杀人越货的吧？后来才知道说的是切诺基，‘切肉机’那是昵称……”
第87章 一直往南方开
程潜之听戚夏叽叽喳喳地说，神采飞扬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昨晚出发前，他给林时丰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回泉城一趟。
林时丰在手机那头问：“很重要的事？”
程潜之下意识没全说真话：“打算考察一个项目。”
林时丰说：“之前没听你说过？”
程潜之：“唔，暂时没精力做，趁着放大假先看看再说。”
隐隐的，仍是暗示着他还是想等林伯诚出来，再做新动作。
林时丰追问道：“是什么样的项目。”
隔着电话，程潜之自然看不到林时丰的表情。但是，之前两人就闹过不愉快，明显林时丰对于他的说辞也愉快不到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