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夏见过不少爱穿唐装的男人，他们无一例外特别能说，张口国学闭口修禅，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特别仙气特别有见识特别淡然处世。
这回终于见到一个例外。
林时丰不但对她不热情，对程潜之也是淡淡，略坐下喝杯茶就离开了。
其后自有个小姑娘腾腾腾端上几盘色香味俱佳的菜品。
戚夏吃得心满意足。
倒不是那些菜有多新奇，正因为不新奇，所以才新奇：因为将最普通的菜品做得让人赞不绝口，才叫真功夫。
写作也是如此，最好的文字大多不见得华丽奇诡，却能以浅近言辞打动人心。
菜足饭饱后，戚夏不由感叹：“你的厨艺是向这里的大厨偷师的么？”
程潜之说：“那倒不是，林时丰的厨艺我学不来。”
“耶？”戚夏很意外，“这些菜都是林先生亲手做的？”
程潜之道：“对，他喜欢研究这些。若论精益求精，大概无人及得过他。”
戚夏说：“可见‘君子远庖厨’是扯蛋，‘治国如烹小鲜’才是正理。”
程潜之不想多谈林时丰，顺着她的话，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吃饭中间，他找了个机会出去问林时丰到底有什么事。
林时丰半点都没有掩饰的意思，说：“没什么，看看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就这事。”
程潜之强忍住心中的惧，回道：“你才是我朋友。”
林时丰似笑非笑：“是么？”
程潜之道：“不然呢？”
林时丰：“我可做不了你女朋友。”
程潜之暗暗松口气，林时丰是在往这方面想？
他回答说：“我暂时没交女朋友的想法。”
林时丰目光闪过一丝警告：“希望你记住……”
程潜之当然知道他未尽的话意，将眉一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时丰：“那就好……”
程潜之没再说什么，回到饭桌上。
戚夏觉得程潜之同林时丰的关系有点奇奇怪怪的，不免好奇问道：“林先生是你朋友吗？怎么冷冰冰的。”
说他们是朋友吧，不太亲密；但说不是朋友吧，林时丰应该也不会让程潜之到他这里吃饭——这还真不是私房菜馆子，是林家的一处私宅。
程潜之看她一眼，模棱两可地道：“林时丰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不论他们之间在当下有什么分歧，他无法否认，这些年来，他和林时丰的确有着属于朋友和兄弟的情谊。
再进一步说，只要撇开对“诚意”集团控制权的争夺，也许他们还能继续那种从年少而来的情谊。
程潜之又想了想，解释道：“我们合作很多年了，‘诚意’我和他都有份。”
戚夏怔了怔。
她分析程潜之话中之意，大概听出两个意思：
一，林时丰确实是他的朋友，二，他虽是“诚意”总裁，但如果以股权来论，林时丰和他旗鼓相当。
虽然写的是挥金如喝水的霸道总裁文，但她很清楚，现实生活中的“总裁”，除非同时是大股东，否则就是个高级的打工仔。
总裁，说白了是“经理人”的角色，绝无“公司是我的，公司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可能。
程潜之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他带她来见自己的朋友，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她——是她想的那个目的吗？
戚夏脸上微热，道：“谢谢你的信任。其实你不用告诉我太多。”
程潜之说：“我爸说过‘谢谢你’之后不久就接受了我妈，从此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所以所有人都认为是他高攀。”
戚夏不接他的话：“感情里若要论高低多少，那就没意思了，这‘所有人’可真是不懂爱——你说得我都好奇了，你爸爸到底是怎么接受你妈妈的？”
程潜之站起身：“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们边走边说吧。”
直到程潜之和戚夏离开，林时丰都没再露面；
但在他们视线未及之地，他一直看着程潜之的大切开出山道，黑漆漆的眼眸显得更加阴郁。
他的手机里有偷拍下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戚夏正含笑说什么，程潜之侧着脸，目光温柔。
这个叫戚夏的女人，到底凭什么让程潜之另眼相看？
……
说是要继续说程潜之父母的故事；可实际上程潜之和戚夏隔了许久才转到“正题”。
因为程潜之要处理一些公务，戚夏暂时担任起司机的职务。
他将笔记本放在膝上，时而眉头微皱，时而“哒哒”地敲击键盘。
戚夏偶然回头看他，不由感叹：难怪有人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性感，程潜之当得起这句夸。
她怕车速太快影响到他，所以开得慢慢的、稳稳当当。
一个多小时后，程潜之终于将笔记本一合，揉揉眉心说：“让你受累了。”
戚夏说：“没关系，加一份司机的工钱就行。”
程潜之忍不住笑：这小财迷，人设没崩，真是一如既往的财迷。
第90章 落跑新娘
戚夏又说：“话说回来，你这种大总裁怎么能有这么长时间的假？不怕工作积太多？”
程潜之解释道：“我这行不比金融行业，一时一刻都不能放松。路子已经铺开，至于要跨快点跨慢点，还是能掌握的。”
“况且不还有电脑么，网络时代就是这个方便，不一定非要人亲自在场才能做事。”
他借机同戚夏隐约交底自有他的打算。
“诚意”集团是林伯诚最大的牌面，林伯诚一出来，必然有新动作。
虽然他和林时丰都有各自的打算也各自做了努力，但林伯诚最后到底会偏向林时丰还是偏向他——
他无法左右也无法预测。
他只是想，如果他和戚夏真有“将来”，无论是和风细雨的将来、或是刀剑相拼的将来，他都不想她太意外。
程潜之微微失神，便没听清戚夏在边上问了一句什么：“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其实戚夏是问林时丰既然在“诚意”也有股份，有没有什么担任职务，好在程潜之没空时可以顶上。
但程潜之没反应，戚夏亦觉得自己不宜问及商业机密，转口说：“没什么，我说那就好，要不然，我岂不成了‘诚意’集团利润下滑的帮凶？”
程潜之：“没事，我是主犯，你最多从犯而已。”
两人相视一笑。
程潜之担心戚夏太累，换回到驾驶位继续往前开，前方路牌显示离扬市还有60多公里，一两个小时的路途。
戚夏问：“你母亲的娘家还有人吗？”
程潜之不说话，车厢就像是骤然降温好几度。
戚夏猜测，白富美与穷小子的爱情，大概未能得到家长的祝福。
果然，程潜之冷笑道：“如果你问的是‘人’，那应该是没有了吧。”
因为那些不是人。
程父程母的恋情被程母家里激烈反对。
为了阻止他们相见，家里把程母软禁一整个暑假，甚至直接帮她办理休学。
程父尝试与程母的长辈谈判，但对方连大门都没让他进，直接断绝了和平解决的路。
吃闭门羹的程父没有在门口坚持多久，就像股清烟消失在空气中。
为此程母的长辈不知说过多少刻薄的话——
“看看吧！你的眼瞎成什么样！”
“他连十分钟都坚持不了就放弃，注定是个一事无成的人！你跟着他会吃苦！”
“你看不清在他心中，他自己远比你重要得多吗？你脑子坏了？”
“我是为你好！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多，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人！”
“你现在和我顶牛，以后就知道谁才是对的！”
……
“后来呢？”戚夏问。
她忽然想到程潜之的那幢小楼以及自己关于那幢小楼的联想——电影《滚滚红尘》。
在那部电影的开头，林青霞也是如此被关在阁楼，为与父亲抗争，她划破手腕自杀；可却只换来父亲的一句“不要管她，死不了”。
后来能够走出阁楼，却无关爱情无关那个男人，而是因为父亲亡故了，再没人关得住她。
戚夏觉得这个带着讽刺感的开头预示了电影后面的走向。
甚至，这电影预示了林青霞和秦汉后来的故事的走向。
在爱情里，女人往往比男人勇敢绝决；也许她们爱上的是爱情本身，爱的是自己赋予那个男人的光芒——哪管现实中的那个男人优柔寡断懦弱无情。
虽然知道程父程母的感情很好，戚夏还是害怕程潜之说出来的版本，是程母做出巨大牺牲、迫使这一段原本也许并不情深的恋情，因为受到阻挡而成为“不得不咬牙吞下”的爱情悲歌。
可能是写多了狗血小说，现实中的戚夏不希望遇到太过波折的感情，她憧憬的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太多波折，就会让爱失去最初的真意，到最后，可能连到底是爱是责任或是憋着一口气都分不清。
戚夏看程潜之的侧脸，不由想，如果是他，可以吗？他是她希望的那个人吗？
程潜之感觉到戚夏的目光，他笑起来：“后来啊？后来徐仁杰火速地给我妈找了户人家订婚。”
逼嫁？这不是总裁文里才有的情节么？戚夏张大嘴：“啊呀，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剧情发展？”
程潜之说：“这世道多的是你想不到的——我妈有个干妈姓陈，我叫她陈嬷嬷。她把我妈奶大，两人很亲，他们用陈嬷嬷家的事威胁我妈。”
“我妈被关了三个多月；这三个月她吃好睡好，就是不和家里人讲话。家里张罗订婚。她知道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事我没有同意’，但也没吵没闹，没事人一样。”
总裁文作者上身的戚夏忍不住问：“她不会是打算在婚礼上做落跑新娘吧？”
虽然“落跑新娘”是戚夏依经验得出的最接近现实的答案，但程潜之的回答是：“怎么可能等到婚礼！”
依着风俗，订婚前男方要先送份大礼到女方家。当天徐家来了很多人，嘈嘈杂杂一整天。
程母像之前的很多天一样，事不关己似的呆在房里，该吃吃、该喝喝。
谁知到家里请男方家的人吃完饭，徐家家长让帮佣送一份给程母时，才发现人去房空！
戚夏便叹：“你妈妈好厉害，这三个月不跑不闹，就是为麻痹他们吧？”
程潜之笑笑：“不但这样，还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把钥匙复制出来了。”
戚夏：“而你爸就混在送礼的人里，带走你妈妈？”
程潜之：“猜对了……”
那三个月，程父也没白耗着。
他就在徐家的外围活动，得知徐父的打算后，他应聘到扬市最大的婚庆公司，顺利成为订婚典礼中的工作人员。
当他们在徐家的庭院里四目相对，是惊喜是了然，更是心心相映的狂喜：他们从未想过放弃对方，他们的“不动”都是为了此时的同频而动！
他们手拉着手跑出徐家，跑出扬市，跑到天涯与海角。
戚夏微笑：“然后就有了你，有了家。”
家？
程潜之有些黯然：家，是那么遥远的一个字了。
说话之间，他们终于开到扬市的地界。
第91章 月亮惹的祸
程潜之把车开到扬市郊区诚意集团下属的一处高端度假酒店。
这酒店和悦林山庄一样临湖而建，但规模比悦林山庄小很多，可以说是个迷你版的悦林山庄。
“算是在做悦林山庄之前的一个小试验吧。”程潜之解释说。
戚夏知道做高端度假酒店是诚意集团未来的主打，在听程潜之讲他父母的故事之前，她认为这纯粹是个商业拓展行为。
在旅游业深度发展的现今，人们对旅游的心态越变越“平和”，或说要求越来越高。
人们不再只是到著名景点打打卡就够，而是追求深度游、尝试深入了解另一种生活，或者是纯粹暂离繁琐、享受舒适。
不过——
“你做度假酒店项目，是因为你父亲是学园林设计的吗？”戚夏问。
程潜之眉头一挑，他看向那女子，她是如此聪慧，全然不用他做额外解说、一点就透。
他没说什么，默认了。
车子刚开进度假酒店的大门，便立即有专人上前服务。
程潜之先带戚夏去吃饭。
与中午时的顶级家常菜不同，他们晚餐享受的是顶级淮扬菜：蟹粉狮子头、清炖圆鱼、三套鸭、大煮干丝……
一个人面对一大桌菜的戚夏：“……”
她不由有些咋舌：毕竟她和程潜之就两个人，吃这么一大桌菜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
但这是程潜之的主场，菜又已经流水价似地端上来，她要是多说什么，那就太没眼色了。
程潜之低声道：“我今天过来算是一半为公，诚意旗下的各个酒店，每年都要接受总部抽查，你帮个忙，跟我一起看看这酒店的菜色是否过关？”
是这样的么？戚夏接受了他的说辞。
卸下心理负担的戚夏很快进入角色，尽情地享受起美食。
程潜之一边给她介绍：“淮扬菜的刀功是一大特色。你看这道‘大煮干丝’，是一块白干切成丝入菜。平常的厨师是一块白干片18片，这位大厨能片30片，怎么样，还能入得你的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