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关口,程潜之并不想同他再次翻脸,想了想,回答他:“和我父亲有关的。”
对于他的心结,林时丰是知道的,想来不会太为难他。
果然,林时丰没往下问,只道:“我明白了。去多久?”
程潜之:“一周左右吧。”
林时丰说“好”,便收了线。
算来林时丰并没有咄咄逼人地问什么,程潜之却隐隐觉得不太好。
联想起任媚的到访,感觉更是糟糕。
程潜之出神了,任自己的目光钉在那女人身上,毫无遮掩。
戚夏唠叨了一会,才发现程潜之光盯着自己不说话——这个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放肆!
她轻咳一声:“程姓老司机,咱出发吧?”
程潜之笑起来,沉默地启动车子,看样子,他当机立断尽快解决问题是对的,否则夜长梦多,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这一路,程潜之开得和蜗牛似的。
往上城外的路还算正常:毕竟车流量大,时不时就堵堵;开到城外后,程潜之没往高速入口开,而是方向盘打个拐,开到省道上。
戚夏讶然,半开玩笑道:“不开高速吗?你别是真要把我当肉票切了吧?”
程潜之侧头看她一眼,然后回头看路,但笑不语。
戚夏说:“不是吧,难道我猜对了?”
程潜之没回答,叹道:“戚夏,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和我们刚认识时很不一样。”
戚夏:“是么?我没觉得呀,看来你对我有误会。”
程潜之摇摇头,不是误会,那会儿,她把自己浑身都包裹得极紧,就像一只刺猬。
现在?现在至少是真的放松,并非面对“客户”刻意做出的松弛感。
戚夏笑笑:“其实也正常,人和人,总是慢慢才能互相了解的。现在的你跟我第一印象里的你也不一样啊。”
程潜之很好奇:“我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
戚夏:“不讲理的造作霸总咯——”
程潜之:“……”
程潜之发现,他和戚夏的记忆有偏差,他默认他们的第一面,是她给了他命根子一下;
而她默认的则是再之前,与小混混那场未遂的打斗。
虽然在工作上面他的确是说一不容别人说二的“霸总”,不过出现在女性口中的“霸总”可算不上好词——几乎大概可能可以同“脑残”划等号吧?
戚夏笑看程潜之吃瘪,不等他回答,又说:“我冒昧问一句,程总这是家传渊源么?”
不着痕迹地,拉回到正事上。
一个好的采访者,最重要的就是让被采访者的情绪放松。如此,才能从他们口中挖出更多的“料”。
戚夏今天一开始就处于放松的状态,何尝不是在让程潜之卸下心防,自然而然地切入主题?
程潜之是何等人,他闻弦而知雅意,强压下心头的一丝失落,说道:“那倒不是,我父母是小生意人……”
他话风一转:“不过你说的‘霸总’到底指什么?”
虽然已是九月,到底是中南部地区,省道上的树木依然带着盛夏的郁郁葱葱,程潜之优哉游哉地开车,顺手打开车载音乐,却是痛仰乐队的《公路之歌》:
“梦想 在什么地方,总是那么令人向往我不顾一切走在路上,就是为了来到你的身旁梦想 在不在前方,今夜的星光分外明亮想着远方想着心上的姑娘,回头路已是那么漫长……”
戚夏忍不住笑,她万不料程潜之竟然把皮球踢回来,这还能不能让她好好采访了!
她说:“‘霸总’就是霸道总裁啊,你可不就是个霸道总裁么?喜怒无常,杀伐果决什么的。”
初秋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都染成暖色调。
程潜之怦然心动:“你只要告诉我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就行。”
戚夏:“带着一点妒嫉的损喽——”
程潜之:“谢谢你的实话。”
前方出现叉道,省道上的路牌指出两个方向;程潜之选了向西的那条路。
戚夏奇怪:“不是去泉城么,应该向南方开吧?”
这时车载音响非常应景地唱道:
“一直往南方开;
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戚夏大笑:“你看,连痛仰都急了!让你往南方开呢!”
程潜之也觉得好笑,干脆把歌听完:
“梦想 在什么地方,滚动的车轮滚动着年华我再也不愿沉醉不能入睡,要继续还是要去面对梦想 在不在前方,黎明的曙光已微微照亮我似曾闻见鲜花在盛放,那是燎原星星的光亮……”
然后他告诉戚夏:“在去泉城之前,我想先去我母亲的老家看看。”
程母是扬市人,而程父则是土生土长的泉城人,他们的相识很平常,是最最老土的——大学同学:
“我妈总是嫌弃我爸;因为她考到位于泉城的侨大完全是个意外。侨大当时在她们那招生是提前批,那年代在提前批招生的大多是很牛的学校。”
“按我妈的话说,天知道她刚到泉城时有多懵圈:一个二流城市、一个二流大学,还有一个二流子男生跟在她屁股后面不走!”
程潜之说这些话时是笑着的,那笑容甚至带了几分天真,竟让戚夏忍不住晃神。
她想,也许这才是程潜之该有的笑容,至于他的霸总风、他的冷漠、他礼貌却不走心的社交……通通都是这笑容的祭品。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剧变,竟让一个曾有过天真笑容的男人从此戴上厚厚的面具?
她没有打断他,悄悄地打开包里的录音笔。
第88章 少年锦时
程潜之的车开得极慢,路边的树影时有时无,他的脸也忽阴忽阳:“对啊,我妈是言情书网家庭出来的闺秀,我爸却是个渔村穷小子。他们站在一起,千不搭万不搭。”
“你说我‘霸总风’是不是家传渊源,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我想,可能我身上混杂了他们的出身和个性,所以……”
“我大概是个‘喜怒无常’的矛盾体?”
戚夏说:“你是想说‘原生家庭’吗?我倒觉得所谓的‘原生家庭’有点扯蛋。”
“每个人的成长、我们走的每一步,其实都是自己的选择,何必将所有的不如意都甩锅给‘原生家庭’?”
“无非是借口,无非是逃避。”
归罪于“原生家庭”是逃避责任的借口吗?
程潜之觉得戚夏的说法新鲜又有趣,不过——“可你无法否认,人的境遇各有千秋,看似一片大好的前景,也有可能被飞来横祸砸得一无所有。”
程潜之说着,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中。
戚夏没有接话,她愣愣地看车窗外的树木不断后退。
她想要反驳程潜之,可又无从反驳;再说,有时候人怨天怨地是为了发泄,并不需要辩出个是非黑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程潜之看了戚夏一眼:她的神情凝重,似乎也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他不愿意见到沉闷的她,于是道:“不好意思,我的情绪影响到你了?”
戚夏摇摇头,续上之前的话题:“我刚才听你说父母的故事,就想着,这要放在古代,就是经典的才子佳人话本。”
程潜之笑道:“你别看我妈那么臭屁地说我爸是二流子整天跟她后面,其实,是她先追的我爸。”
青春少艾的年华,程母是班上最亮眼的姑娘;
可姑娘的芳心,却跑到隔壁系那个学园林设计的学霸身上。
没人知道她是何时动的心;更没人知道,言情书网出来的姑娘,遇到爱情时竟有着一意孤行的勇气。
她想过和他“偶遇”,想过假装打错电话,想过很多办法,但最终选择的却是最不温婉的一种。
她在校道上拦住身背画板的他:“喂,我有点喜欢你。”
彼时的那个男生瘦削而挺拔,面带菜色却难掩俊逸;被莫名拦住的他,面上十分不快。
“哦,谢谢。”他说,礼貌地一点头,越过她。
不是不认得她,彼时的她,在校园里公认的女神级人物;
可那又如何?他想,她在开玩笑;而他不想成为一个玩笑。
后来的后来,她问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被大美女搭讪心中暗爽。
他笑着抚她的脸,她的每一寸,坏坏地笑:“我那会儿刚开始练画人体,眼中只有你的骨架结构、肌肉组成……”
她扑上来狠狠扭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明明喜欢我也要损我!”
在程父程母的关系里,永远是她热情如火,他沉稳如石。
她把自己所有的热情都送给他一个人,而他将自己的生命当做磐石为她遮挡风雨。
戚夏不由地叹道:“真好……”
如若可以,她也希望在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好的那个人,无知无畏、倾尽一切地去爱。
程潜之道:“我还以为你会嫌太老土,‘才子佳人’的话本无非是大家闺秀爱上穷小子,狗血又恶俗。”
戚夏瞪大眼:“怎么会?!我可是巴望着年少多金又帅气的男人救我于水火,我要求不多,就是一百公斤9999纯度的金砖而已。”
程潜之失笑。
他不是个会说故事的人,父母的浪漫往事被他说得干巴巴的。
而那些干巴巴的语言之下,是他强压的伤逝感怀。
难得的是她都懂,他很清楚她的巧笑嫣然都是为宽慰他。
“说到那个,我们还是先吃饭吧。”他说。
程潜之将话题拐个急转弯拐到吃饭上,戚夏有点懵圈。
诚然两人从上城开出来时不算太早,不过时间竟然这么快就到正午了?感觉两人都没说什么正事呢。
程潜之很确定地将方向盘一打,拐上一条小道。
戚夏惊叫:“喂喂,你不会真要打劫我吧!”
程潜之一笑,只是笑容里却有点复杂。
开出上城没多久,他就接到林时丰的电话。
为避开戚夏,他假意下车抽烟,打回去问什么事;毕竟他们之前不久才通过电话。
林时丰说:“你拐过来我这里,有点事和你说。”
程潜之皱皱眉头,一时没回话。
电话那边的林时丰一声轻笑:“怎么?不方便?”
程潜之很知道林时丰的脾气,看着清冷其实执拗,他突然喊他过去,如果他不去,他肯定会生出更多的事。
但是……他转头看向呆在车上的戚夏,她恰好也转过头,与他视线交汇,微微一笑。
林时丰道:“我不误你的事,顺路拐过来,就一会。”
车刚出上城,中途抛下戚夏赴约不可能;程潜之怀疑林时丰是特地挑好时间让他骑虎难下。
在这种情况下,刻意地藏住戚夏恐怕会引来林时丰更多的疑心。
程潜之劝自己不要想太多,坦白道:“我车上还有人。”
进一步解释:“是之前做悦林推广自媒体的,效果很好。这次带上她,主要是看有没有合作空间。”
林时丰仿佛并不在意程潜之是不是带着什么人,坚持道:“不冲突。”
忽地一笑:“你做事一向有分寸,不必向我解释。”
程潜之头皮发麻,同意了。
不过,重新上车后,他就问戚夏:“之前送你的眼镜呢?没见你戴?”
戚夏一愣:“没带出来,怎么?”
程潜之:“没什么,我就问问。”他原想如果用眼镜挡住她的脸,是不是会更安全,但既然没有……
是天意吧……
再说如果林时丰真想查她的底,她怎么挡、他怎么挡都没用。
程潜之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如来个痛快,林时丰爱怎么就怎么吧!
他的心里矛盾而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只能随着事态发展被动地被推着向前、向前……到他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的“将来”。
现在,那个“将来”就要来了吗?
第89章 林时丰
对于程潜之的沉默与复杂表情,毫不知情的戚夏将其归结为回忆往事带来的副作用。
她好奇程潜之要带自己去哪里吃饭。
结果在山里七绕八弯的,程潜之将车开到一幢山间别墅前。
这难道就是那种传说中担负着特殊使命的私房菜馆子?
戚夏一边下车一边打量环境,不由地感叹主人会选地方有品味又有钱:在这地方开私房菜馆子,一定不是普通人!
在她写过及看过的许多小说中,少不了它的存在;
书里,馆子的主人清一色是女人,类似于专门为权贵提供私密服务的会所。
不知道这馆子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戚夏脑补了一个风情万种的交际花形象,结果看到的却是个男人,一个颜值不低、却与现代生活看上去格格不入的男人。
“林时丰。”程潜之介绍道。
林时丰看上去三十来岁,穿一身白色的唐装,显得仙风道骨,不似人间风物。
戚夏忙打招呼:“你好林先生,我是戚夏。”
男人黑漆漆的眸子里透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他的目光在戚夏身上停留了一下,微微一点:“你好,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