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之迅速做好表情管理,问:“我脸上有东西?”
戚夏笑道:“哪来的大学生,走错地方了吗?”
她的恭维成功取悦了程潜之:“为了配你这小姑娘,我老脸都不要了。”
为着方便,戚夏今天依然是绑了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耳边——就如他们初识时那样——两人站在一起,倒真是都齐齐减龄,像对出来体验生活的大学生。
戚夏转头看程潜之,又笑:“也不是特别老。”
其实程潜之笑话怪冷的,戚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觉得好笑。
她反省了下自己,然后轻咳一声:“走呗……”
程潜之没开车,带她往度假酒店外头走。
昨天来得晚,戚夏没顾得上仔细看,这一走便品出了其中的好。
湖畔度假酒店亦同悦林山庄一样,座落于山明水秀之处,因着是扬市,自带了江南水乡的气质,度假酒店也都以中式古典风格装修。
酒店的湖虽是从外面引流、人工所造,却有心地放了一艘画舫,湖水清澈,酒店建筑和画舫映水中,湖上是景、倒影也是景,相映成趣。
戚夏走在其中,仿佛间有穿越到古代的感觉。
程潜之见戚夏兴致勃勃,亦觉高兴,说道:“这酒店从买地到建成、营业,前后三年多时间,算是我有能力全局操盘后做的第一个项目吧。”
戚夏歪头看他:“我猜这是你小时候的心愿之一。”
用父亲的专业、在母亲族人的地盘做了这么个盘,怎么看都有种示威的感觉。
程潜之承认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么干有点幼稚?”
别人怎么看,他不在乎;可面对戚夏,他鬼使神差地就问出口;
虽然,“湖畔”营业快满两年,早就是扬市的网红酒店,戚夏是什么想法,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
戚夏说:“幼稚怎么啦?就算是愚蠢,也该这么做!谁让你昨儿对我爱理不理,今天我就让你高攀不起!”
程潜之看着她,笑了。
两人说着话,走出湖畔度假酒店。
从酒店前的道路向左拐,行了五六分钟,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建筑群。
这组建筑楼层不高,齐齐整整地沿河而建,绿植丰富,屋顶檐角在郁郁葱葱间忽隐忽现。
戚夏说:“这些房子不错,蛮有点《桃花源记》的感觉。”
她念了出来:“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程潜之凝视她光洁的脸,不由跟着她的声音悠然远思。
父亲从前画过不少园林的图,在父亲的理想中,人居和自然紧密契合,他甚至愿意用很大的面积去做景观,而这种作法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是“浪费”。
说实话,无论做湖畔还是做悦林,程潜之都是在表达对父母的怀念;
他用父亲的理念,但在内心深处未必完全理解、完全认同。
直到遇见戚夏。
戚夏对于世界的感知敏锐而深刻,她对人和世界的共情力,远远高于普通人、高于他。
认识她不到一个月,比他过去十年所动的共情之心还多。
在知道她真实身份之前,他就有点害怕自己竟然轻易被她吸引、受她影响;
但这种害怕比不上现在,明知不该,还是不自由主地想与她共享同一种情绪。
现在的她……出尘得不似在人间,又像是和自然融为一体。
第94章 三个小混混
程潜之强迫自己压下心慌,顺着戚夏的话问:“你很喜欢陶渊明?”
在做悦林山庄的公号推广时,她用的也是陶渊明的立意。
戚夏说:“人嘛,总是缺什么就爱什么。我想学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想学他归隐山林,但可能吗?”
程潜之说:“我倒觉得你这是‘大隐隐于市’。”
戚夏哈哈地笑:“啊呀,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心花怒放了。”
程潜之:“为什么把自己藏起来?”
这一次他说的是“藏”而非“隐”。
戚夏一怔,收笑道:“大概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吧。”
缺乏安全感,所以藏在角落里,不被人看见,就没有危险。
程潜之:“我也没安全感。不如,我们相互依偎互助互助?”
戚夏:“两个人都没安全感,你确认这不会互相拖后腿?”
程潜之目光灼灼:“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会互相拖后腿还是互相依偎立起来?”
戚夏的脸微微泛起一层红雾。
说话间两人已走近那片建筑,当地的居民从身边经过,皆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因为靠近湖畔度假酒店,也不是没见过豪车富人;
但是酒店和村里用自然风貌做成天然阻隔,酒店的人极少走到村里来;
更别说是这样明明穿着普通却气度不凡的一对儿。
戚夏坦然接受居民的目光,问程潜之:“这些房子也是你的手笔吧?”
程潜之点头:“对,做湖畔项目时,拆迁了当地的村子,这些都是回迁房。”
这么好的房子竟然都是回迁房?戚夏有点意外。
一般房产商的操作,都是建两幢高高、且质量不怎么样的回迁房给原住民;尽可能多出来地皮和资金做商品房销售。
程潜之竟然用这么大块地、只做回迁房,还做得特别好,着实是大手笔,且对回迁户也太好了点。
“这里是陈嬷嬷的老家,我母亲从小到大每年都在这里度过暑假。”程潜之说。
戚夏转头看他,目光里有一丝的了然。
程潜之:“我母亲和我说过许多她在这里的往事,她的童年,少年。还有,我出生之后,我父母曾经想过得到徐家的承认。”
毕竟生米煮成熟饭,儿子都有了,徐家总该默认他们的身份吧?
结果徐家的老爷子一点亲情都不顾,劈头盖脸一顿羞辱把他们一家三口赶出门。
对他们始终如一存在善意的只有陈嬷嬷。
程潜之的神色有些黯然,戚夏忍不住轻轻地拍拍他手臂,以安慰。
程潜之:“我没事,都过去了……”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超级响的油门声,不等他们回头,一辆橙色悍马伴着当下流行的说唱音乐,从身边呼啸而过,尘土扬起,久久不落。
程潜之皱皱眉头,对这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无良行径很是厌烦。
戚夏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笑道:“年轻人很嚣张啊。”
程潜之轻“哼。”一声:“你在说我老么?”
戚夏笑了,会开玩笑,说明这男人的情绪还算稳定:“拜托,程大总裁是个稳重的人,岂能和那些嘴上没毛的小年轻比?”
程潜之道:“本来没觉得自己老,现在倒是总怕自己老,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戚夏举双手求饶:“别……我不和你说这话题,太假!”
两人闲闲散散地往村子里去。
可惜这份闲散没持续多久。
还没到达陈嬷嬷家,他们就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喧闹声。
程潜之快步向前,戚夏紧跟其后。
前几年安顿好陈嬷嬷后,程潜之便一直没空再到桃源村。
过年过节给陈嬷嬷的年节礼倒是从未短缺。只是……他也说不清到底是真的“没空”还是因为别的。
桃源村是成排的统一式样的户型,每家每户都是独门独院小别墅;陈嬷嬷家也是如此。
此刻,陈嬷嬷家的门口正停着一部适才程、戚二人看到的橙色悍马,可能是因为下车下得急,竟然没有熄火就那么停着。
三个小混混跳下车,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在一片山明水秀中显得特别打眼。
他们叫开陈嬷嬷的家门,不等陈嬷嬷将房门全打开便直接闯进去。
这边的声响闹得不小,几个路过的村民停下脚步,围在陈嬷嬷家院子的铁栏杆前往里看热闹,还有几个从附近房子的窗口探出头,居高临下地窥看。
一进门,为首的黄毛怪便将一张纸往陈嬷嬷脸上凑,阴恻恻地说道:“老太婆,咱打开窗户说亮话,今儿我们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帮你宝贝孙子擦屁股来了!”
“看看,知道这是啥吗?睁大眼看看,这是你宝贝孙子写的欠条……”
他小停了两秒,像是恍然大悟般拉长语调道:“不好意思啊老奶奶,我忘啦,您老人家看、不、见!”
陈嬷嬷已然头发尽白,老眼浑浊,害怕得浑身颤抖:“阿德怎么了,阿德怎么了……”
黄毛怪道:“他?他也没怎么——就是胆大包天,冲撞了徐家的孙少爷,而已。”
老妇人拼命摇头:“不,不会的,阿德最是乖了他不会的,不会的……”
黄毛怪“呵。”地一声冷笑:“不会?那现今那徐家的孙少爷一听到人说话大声一点就抖,这难道是他自己整出来的?!”
他将下巴一抬,身边的七彩怪立即上前,抽出插在屁股后面的手机,划开屏幕,放在陈嬷嬷面前。
手机上出现了一段视频,一个年轻的男子的哭喊声随即响起:“奶奶,奶奶,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要坐牢!我不能坐牢啊,奶奶,奶奶救我……”
陈嬷嬷颤微微地伸出手去抓手机,七彩怪却嫌她脏似的,快速拿开手机,陈嬷嬷一时不备,几乎跌到地上。
手机中的视频嘎然而止。
黄毛怪弯下腰,扶住陈嬷嬷:“听清楚了?我没骗你吧!现在阿德被徐家控制住,徐家的老爷子大发雷霆,一定要报案、让阿德‘进去’好好学规矩……”
他将身子压得更低,在陈嬷娘耳边说道:“老奶奶,我听阿德说,徐家是您老人家的旧主,交情可深呢,我劝阿德向徐家求求情,可阿德这死脑筋怎么都不肯。”
第95章 多管闲事
陈嬷嬷的嘴唇抖得越发厉害,喃喃地道:“不,不要,不去,不能去。”
黄毛怪看他和七彩怪的白脸唱得差不多,向另一个染一头白发的同伙努努嘴。
白发怪会意上前,半蹲下身子,和颜悦色地道:“奶奶,你别着急,我家老大有点暴脾气,他是着急才口气不好的。”
“其实我们和阿德是好哥们,事情发生时,除了阿德,我们还有个兄弟在,现在也一并被关在徐家。”
“你们家的情况呢,我们是知道的,奶奶你和阿德是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如果阿德这一进去,奶奶您要怎么办呢?”
“所以奶奶,我们大家呢,一起想了个办法。我们想劝那位小兄弟把事儿全担下来,让阿德回来。奶奶,您觉得这么办怎么样?”
陈嬷嬷停下了颤抖,微微仰起头:“你们……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她的声音苍老,但此刻听起来又似乎有点不一样。
三个小混混对视了一眼。
白发怪依旧用极轻柔的语调道:“奶奶,阿德是万万不能进去的。可……”
他面露为难之色,继续说:“可那位小兄弟家也不轻松。他家人口众多,都靠他一个人养,这一进去,没个两三年出不来,他一大家子要怎么办哟!”
陈嬷嬷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但是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悄然脱离黄毛怪的搀扶。
黄毛怪显然已经不耐烦,大声道:“别和老太婆啰嗦,她孙子的欠条都写好了,十万块,小新就帮他坐这两年牢。”
又转向陈嬷嬷道:“老太婆,欠条上的十万,我也不指望你一口气他拿出来。两万,先拿两万做定金!你们家阿德,我打包票,他不到晚上就能顺顺当当地回来!”
白发怪说道:“辉哥,你别吓到老人家啊。”
回头对陈嬷嬷柔声道:“这两万块,是让小新安心,不乱咬,其他的,慢慢再说,不着急的……”
陈嬷嬷退后一步,双手握拳,双唇紧抿,似乎在认真思索。
白发怪道:“奶奶,我知道您心疼阿德,但将心比心,小新家……”
他说到这儿,陈嬷嬷突地将头抬起,浑浊的双眼望向三个小混混的方向,明明眼中无光,可三个小混混却像受到威压,不自觉地向后缩。
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说的,我一句都不信,我要去见阿德,什么事,让他亲口对我说!”
三个小混混显然没想到看起来脆弱不堪一击的老妇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但也只是微微一愣,七彩怪大步上前:“死老太婆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重重一推,陈嬷嬷打个踉跄,向后摔去。
七彩怪接着便抬起右脚往陈嬷嬷身上踹。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瞬间逼近。
人至,腿亦至。
一条长腿疾扫他左腿。
七彩怪正处于一脚抬起、一脚立地的姿势、本来下盘就不稳,加上是猝不及防被袭,竟没躲过对方这一扫膛腿,“嗷”地一声,向前踏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顾不上左腿火辣辣地疼,疾回头时,但见一个女子冲到陈嬷嬷身边,伏身查看老人家的状况。
来人自是戚夏。
程潜之忽然有时光倒流之感,仿佛到了与戚夏初识的那天,她也是一个扫膛腿过来,阻止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打斗。
当时的她和现在是一样一样的:牛仔T恤丸子头,只差没有背包和黑框眼镜。
他们其实已经在陈嬷嬷家外站了一会,七彩怪拿电话给陈嬷嬷看视频时,他们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