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蹲下去，像上一次被围攻那样，把自己的脸藏起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外界风雨，像之前那样把五感封闭假装这一切都不存在……
这样做就会好了吧？！
不会的……不会好的。戚夏绝望地想道。
因为被脏水泼过，她的脸上眼睫毛上都是水，看出去一片迷茫，她似乎看到有人拉横幅，她还看到有人拿手机对着这边拍，还有人高高举起自拍杆……
可以想见，她戚夏一定又是各大媒体和自媒体、各大短视频平台的热门人物了——呵，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亦不过如此了吧？
戚夏突然不想再躲。
她木然地站在人群中，任人们推搡谩骂。
她没有哭……
“噗！”
不知道谁人往她脸上吐了一口痰。
好看而白净的脸上出现秽物，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但是戚夏依然笔直地站着，没有躲，也没有闪，她的眼中是无尽的空洞。
第一口痰只是意外，吐那口痰的那个人没想到能吐中，先是愣了一愣，见对方毫无反应，大着胆子又吐了一口。
戚夏闭上眼。
“她装死！”有人喊道。
推搡中有人试着加大力气，然后是更多的人……
推搡……
吐痰……
戚夏不觉得痛，她就像是在狂风巨浪里，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随之摇摆。
恍惚中，她莫名想起小时候父母为她办的盛大生日会，宾客满座，她穿着亮晶晶的公主裙，她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都还回去吧，都还回去！
我宁可以我之身还我父母加诸于你们身上的痛。
如果脏水浓痰和谩骂能洗刷他们的恶——
戚夏死死地咬住牙，她想，来吧，把你们的恨与怒都冲我来吧！这是你们应得的，是我该受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谁人大喊一声：“警察来了！”
有几个警察接到报警赶了过来，现今社会朗朗乾坤，容不得区域治安有失，他们冲到人群里，将聚成一团的人群分割开：
“不许聚集！散开！”
“你们这样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有意义吗？”
“该报案报案，该走法律程序走法律程序，你们这也是违法知道吗？！”
“散了散了！不然就要以扰乱治安请你们去局子走一趟了！”
……
许是最后这句话起了效用，人们不甘地散去，离开前还不断回头谩骂。
但他们知道，刚才的这一段很快就会在网络上传播开，对于他们来说，看仇人之女身败名裂便是快意。
现今这世界，社死比真死还要难受。
但戚夏现下还真无所谓了。
直到那些人跑得消失无踪，她仍然木然地站着，动都不动。
一个有点年纪的女警察看不过眼，掏出纸巾帮戚夏擦脸上的痰：“唉哟，真是可怜，这么干净漂亮的小姑娘，他们也下得去手！”
心底的柔软猛然被触动，从被赶出公寓到被围攻的过程中始终没掉眼泪的戚夏突然间崩溃，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
等齐恪看到短视频平台上以几何式传播扩散开的视频，并从视频中判断出戚夏出事的地点，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戚夏在中年女警的帮助下，刚换洗好想离开；就见齐恪冲进来。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齐恪歇斯底里地咆哮，眼睛里全是血丝，不知道是熬的还是哭的。
戚夏望着他，突然觉得人生并不全然是黑的。
她笑了，有点僵，但是却是真心的。
戚夏说：“给你惹麻烦了。”
齐恪简直想打死她，可是心疼的感觉超越了一切，他连骂都骂不出口。
齐恪对被自己的咆哮声惊动的警察兄弟们鞠躬道谢：“谢谢了！回头一定给人民公仆送锦旗！”
齐恪将戚夏送到孟慧媛家，一路上异常安静，给足空间让她平复心情。
直到将戚夏安顿好，才对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还有我还有你孟姐，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们！”
戚夏说：“对不起……”
孟慧媛把齐恪推出去：“少说两句，让她好好休息。”
赶走齐恪后，孟慧媛问戚夏：“换洗的衣服我这有全新的，你看是用自己的还是用我的？”其他什么都没多说。
就像戚夏只不过是来小住的闺蜜。
戚夏忍不住抱住她，委屈地哭了：“孟姐……”
孟慧媛返身回抱，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
戚夏很快收拾好睡下。
孟慧媛等她睡熟才离开，出这么大的事，单一味地压新闻不但没用还会引起反弹，“三心”那边要如何应对，有一场艰难的战要打。
离开前，她去看戚夏，那姑娘便是睡熟时眉眼都全皱着，实着太让人心疼。
实际上戚夏并没有睡太久，孟慧媛离开不到两小时，她就醒了，很惊异自己竟然一个梦都没做；而清早的事反而像一场梦。
她趿着拖鞋到厅子。
孟慧媛家戚夏不是第一次来，曾有那么几次她喝多了或是孟慧媛喝多了，她送孟慧媛回来时顺势留下过夜，因此即使独自呆在这里，她也十分安心。
桌上放着孟慧媛给她备好的饭菜，虽然简单却精致，碟子下压着纸条，让她醒了后自己微波炉热一热。
一股暖流在戚夏心中涌动，但她实在是没胃口，在沙发里坐下，随手打开电视。
电视频道停留在新闻台，忽然，戚夏坐直身体，竟然忍不住全身颤抖。
第182章 沈世昀被捕
戚夏正儿八经地学过新闻传媒，她知道电视新闻很讲究编排，一般来说有关联的新闻会放在一起成组，形成新闻矩阵，提高单条新闻的关注度。
此刻戚夏看到的就是一整组与“世心案”有关的系列报道。
开机时电视播的正是早上自己被泼那幕的尾声。
戚夏硬着头皮听播音员不痛不痒地评论了两句，心里还有点庆幸不必以旁观者的眼光将早上的事再重来一次。
但很快，她那一点点的庆幸就全部不见了。
这条新闻之后是关于“诚意”集团的最新消息，播音员播报道：
“因受‘世心案’影响，‘诚意’实业早上开盘后即遇暴跌，市值瞬间蒸发3亿。来看记者从‘诚意’集团总部发回的报道。”
新闻画面切到“诚意”集团总部大楼，一位出镜记者介绍所见所闻：
“昨晚，十五年前的‘世心非集案’重新浮出水面，引发舆论关注。”
“而记者注意到，这波舆论的起源，是‘诚意’总裁程潜之与疑似‘世心’大小姐、现名戚夏的自媒体人绯闻曝光。”
“此案的是非曲直仍待有关方面介入侦察，但它却如引发海啸的大西洋彼岸之蝶，强烈冲击着人们的感官。”
“一是刚才提到的‘世心非集案’，十五年后重新浮出水面，当年之事是否另有隐情？”
“而‘诚意’集团不但是股价，连其成立的基石都因之动荡。”
“今天稍早，一种揣测在坊间流传，并且在短短时间内广泛传播，使得‘诚意’实业股价应声而落。”
“这个传闻是：‘诚意’的崛起与当年的‘世心’脱不了干系。‘诚意’集团正是吃掉‘世心’的剩余资产，并继承其庞大的人脉网络，才能迅速占据行业头部位置。”
“甚至有人认为，‘世心非集案’本身就是个阴谋，‘世心’不过是枚‘先用后弃’的棋子，承担所有骂名后解组消失，之后‘诚意’干干净净地借壳重生。”
“这些传闻当然未有实质证据，但是却直接引发财经界地产界‘海啸’，有专家认为，到目前为止的3亿只是‘诚意’实业的首跌而已。”
出镜记者解释完一大段信息量极大的前情后，切入正题，她试图进入“诚意”集团总部大楼采访，却被保安粗暴挡在外面。
幸好另一路记者辗转偷偷摸进地下车库，堵到了程潜之。
面对将话筒撸到面前的记者，程潜之脸色铁青，保安们后知后觉跑过来赶记者。
程潜之在众位保安的保护下艰难前行。
记者则锲而不舍紧随其后不停发问：“请问程总，对于今天‘诚意’实业股价暴跌您有何感想？”
“‘诚意’和‘世心’真的如坊间传闻那样是迭代的关系吗？”
“程总是什么时候认识戚夏的，您之前就知道她是‘世心’大小姐吗？”
……
记者一边问，程潜之一边走。
忽然，他回过头来，对着镜头说：“我只能告诉你们，坊间一切传闻均不实，对于那些无稽之谈，我无可奉告，我个人也不会做任何回应。”
“‘诚意’集团马上会召开说明会，到时候，该告知的一定会告知。请大家不信谣，不传谣。谢谢……”
说罢，程潜之大步走进电梯。
从镜头看过去，电梯玻璃门里的程潜之表情木然，仿佛外界狂风暴雨皆与他无关。
戚夏呆呆地看着程潜之的身影从电视屏幕消失，他看上去也很憔悴，他是不是压力也很大？
此刻的戚夏没想到自己对程潜之的最后一点关切之心在五分钟后就幡然倒塌。
电视报道仍在继续，接下的两条新闻均在分析“诚意”集团的资产构成，及之后可能的走向、对行业的影响——
但后面一条深度分析被一则突发新闻打断。
主持人干净利落地中断演播室中对财经专家的采访，急匆匆地道：“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一条突发新闻……”
也许是新闻来得太快太震撼，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本台刚刚接到的消息，‘世心’前总裁沈世昀在上城公安分局被捕，请看记者从现场发回的报道。”
“嗡……”戚夏的脑子一阵巨响，短暂丧失了意识，一时不知何年何月、自己又身在何处。
电视画面随之切到上城公安分局，一个出镜记者正在警局外做现场口播，嘴巴一张一合的，可他说的话戚夏张耳不闻、一无所知。
然后，电视画面切到那个精瘦不已的中年男人脸上。
“爸爸！”戚夏从沙发上跳下来，扑到电视机前，仿佛那样就能扑进父亲怀里。
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父亲粗糙的脸庞，触手却是冰冷的电视机屏幕。
被警察和记者团团围住的沈世昀显得十分局促，他双手合什，不住道歉，声音被记者刻意调大：
“我是沈世昀，我愿为十五年前的‘世心案’负责，我有罪！我是罪人！”
“‘世心’的受害者们，对不起了！当年的事虽非我愿，但的确是我的错！”
“我更大的错是一躲十几年，让我的女儿有父有母却似孤儿一样，她当年还很小，我们的罪过她不知道更不可能介入，我求大家放过她……”
沈世昀说着，老泪纵横：“求求大家……求求大家不要再去打扰她！她是无辜的，她还那么小……我做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戚夏将手掌贴在电视屏幕上，试图去擦沈世昀脸上的眼泪，她哭着，哭着喊“爸爸”，她拼命的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你的女儿，怎么可能没关系？
你们冲我来好了，父亲已经老了，你们要的父债子偿，我来偿！我来偿！！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看到父亲在警察的簇拥中，离开了记者的逼问。
镜头回到记者身上，然后是对警察的采访……
戚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哭得喘不过气来，她的手机疯狂地响，她坐在地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父亲躲藏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抓？
她与父亲的那次约见，除了沈一白，只有一个人知道。
程潜之！你真狠……
第183章 两清
戚夏把眼泪抹干，从地上爬起来，戴上帽子戴上口罩，拿上手机转身出门，直奔“诚意”集团总部大楼。
她现在别的都不想，她只想去问一问程潜之：
你何至于！
这么做你开心吗？
你还想做什么冲我来啊！
奔跑，打车……手机仍不停地响，戚夏干脆关到静音，不去听也不去想到底是谁在找她。
她不容自己有其他想法，她害怕自己一有其他想法就丧失了往前的勇气。
在“诚意”楼下，戚夏像之前的记者一样被保安拦住；
她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从黑名单里放出程潜之的号码，打给他。
戚夏很惊异自己的声音冷冽而稳定，然后她听见他说：“你把手机给保安，我让他们放你进来。”
她长驱直入，无视他人注目，直奔位于15楼的总裁办公室。
程潜之的总助许则言在门口等戚夏，见她过来，忙往办公室里让，刚想说点什么，程潜之已经出现在身后，抓住戚夏手臂把她拉了进去。
总裁办公室的门随之重重关上。
许则言望着紧闭的房门，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看好的金童玉女，他巴望着有人收了总裁大人省得总裁大人总在屁股后面赶他工作搞得他都快闹家庭矛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