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后,我着一袭金缕绣衣走出,飞仙髻,柳叶眉,唇若红莲,目似朗月,姿容娇艳。往那城门一站,倒真是惊艳。
其实,我模样生的仅中上之姿,比起宫中其他妃子都要逊色几分,只是那江澜本就一普通美人,稍着粉黛,也就像了。
可是如今我换了穿衣打扮,换了行事谈吐,不焚玉檀香,小皇帝还会如何看我?
果然他看到我时的第一眼,是惊讶的。
“皇上,臣妾来迟了。”我靠近了他。
他往后倒退了几步,认认真真的把我打量,良久才说:“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可这才是我呀。”我笑着说。“我有话要跟皇上说。可否请皇上将其他人遣退。”
“不可。”小皇帝摇摇头。
“郎君,算兰儿求你了。”我走过去拉住他的袖子。
小皇帝终究还是应了我,毕竟他舍不得拒绝,哪怕只是影子,更何况是一个优秀的影子。
他遣退了旁人,却回头对我说道,“只要发出一点异响,他们就会上来。”
“我知道。”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知不知道玉露姐姐很爱你,你知不知道这宫里有很多人爱你?”
“知道又如何呢?我又不喜欢她们。”小皇帝淡定的说。
“那你喜欢什么?喜欢江澜?别自欺欺人了,小皇帝,我知道你心中最爱的不过是江山罢了。”我冷笑着。
果然我,戳破了他的心思,他眸中有了慌乱。
“你只不过是怀念江澜,怀念一个帮你登上皇位的人。你很想她,但是比起她你更爱江山。”我看着他,眸里尽是讽刺。
“朕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明百姓。”小皇帝说,“可是朕也很爱她呀,朕真的爱她。”
跟我解释作甚,我晓得你爱她,不然怎么会有我的事?
“所以你这些年杀的人都是为了黎明百姓?你敢说不是为了权利为了地位。”我不屑的看着他。
“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倒反问我了。
“没什么意义,就是想问一问。”我敷衍地说。
城下突然传来一阵躁乱,守城的士兵喊着,“不好,中计了。”
小皇帝突然看向了我说,“是你把消息传出去的?你把我的计策传出去了?”
我没有回答,那是他自己告诉我的,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命,与我何干?
他突然想起来,双眼瞪大看着我,“不对,无存也是你的人。”
没错,他猜对了,我和无存演了一出戏,无非就是想骗取他的信任。我压根就没想过离开。
“所以,你还在这做什么?要跟朕一起死吗?”小皇帝突然不可置信。
但是他想多了,谁想要跟他一起死啊。我是来了结他的。
我掏出袖中的匕首,那把我刚进宫就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的刺向了他。
他躲过去了,很快他跑到外面大声呼喊,来的人越来越多,我没想过活着出去,所以更不怕了。
本来也没打算过,可以自己杀了他,眼下有这么个机会,便想试一试。就算现在不动手,等下可能也是死在他的刀下,何不放手一搏?
突然一道剑光闪过,在我面前直直劈了下来。我这是要死了吗?
真好,如果现在我死了,死后会有人记得我吗?不对,我是为了百姓而死的,应该有人记得我的。
可是都没有落在我身上,却听到一声倒地的声音。阿散这个傻丫头她没有走,她又没有走。
这回我可是亲手将她带到无存面前,眼望着她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出去的。
“我能为娘娘死。”记忆中那个十六岁的少女说。
她今年二十二岁了,入宫十四年,侍奉过三任主子,一个殴打她,一个抚慰她,一个救赎她。
她爱侍弄花花草草,她力气特别大,她打探消息能力特别强,其实她也爱吃芙蓉酥,她叫阿散,生于江南,死于京城。
笨拙的小孩总是没有糖吃的,我的阿散也是,可她一生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也会那么苦。
“你其实可以叫我阿舟的,桃欢也这么叫过。”我在夜里悄悄地跟她说过。
“不一样的,主子永远是主子。”阿散是这么回答我的。
桃欢以后没人跟她吵架了,她会不会很孤独?
我看向了那柄白刃的主人,竟然是小皇帝,看来他已经很想杀了我了,我怒目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是你杀了阿散。”
小皇帝抬头,“我没想过要杀你,是她挡在你面前的。”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深情看起来恶心极了。
我没有言语,夺起身旁一个官兵的刀,他显然没还有意识到什么手中便没了武器。
小皇帝没想那么快杀我,但是他依旧不可饶恕。
我提起刀向他奔去,官兵们围了上来,我还是看见了他嘴里挤出那个字,“杀。”
我冲出了重围,腿上手上已是伤痕累累,小皇帝在众人掩护下离开,我追了上去。
人越来越多,将我围在了城门一角。
“你投降吧,我还能留你一条性命。”小皇帝说。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小皇帝。”我冷笑道。“我叫季舟,季家的人,罗刹将军的女儿。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比得上的。你也配。”
小皇帝云里雾里,只知道我在骂他,当即怒了。没等他下令杀我,我翻身一跃,跳了下去。
下坠的过程不算很漫长,可以听到风声和打斗声,阿散仿佛在我面前,还有玉露姐姐,还有爹爹……
我好累啊,好想回家。我今年二十岁了,过了今日也就二十一了,入宫那年玉露姐姐才二十一,现在她多大了呢?好像是二十七了。
那我阿爹多大了呢?桃欢呢?还有……无存,不,是怀期,林怀期,他多大了呢?
好像也已经二十多了,记不清了。十几岁入了宫,比我都早,还要跟在小皇帝后面卑躬屈膝地活着,真的挺难过的。
十二岁的少年折的花,现在还插在我家花坛上,应该已经枯了好多年了吧。
罢了罢了,不去想他了。
阿娘和哥哥又在做什么呢?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我的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变成了云又化作了雨。最终还是消失在天地之间。
林怀期和季舟
“姐姐姐姐,那最后那个皇后姐姐怎么了?”几个小童围在一个说书摊上笑着说。
“那个皇后姐姐,当然是死了呗。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我笑嘻嘻的对那几个小朋友说。
有一个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皇后姐姐人那么好,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好好好好好,那个皇后姐姐她没有死,她最后啊,躲在了一个地方幸福快乐的生活着。”我忙替小姑娘抹了抹眼泪。
“阿舟。”一声温柔声音传来,小朋友们狐疑地看着我。我循声而望,原来是林怀期啊。
“你怎么来了呀?”我看向他,他今日穿得挺素,但五官摆在那里,依旧俊俏得不行。连路旁的大姑娘小媳妇看见他,脸上也要红个几分。
包括刚才那小姑娘,也忘记哭了,瞅着他,小脸微红。
“来照顾你生意。”他掏出一颗碎银子,小朋友哇了一声,这在云城这个小地方,可不是小数目。
“那倒是多谢这位客官了,让我今儿开开张。”我向他作揖。
“别,我今儿花这钱呢,主要是想让你早点收摊。家里头还等着你呢。”林怀期温柔地一笑,帮我拂去额间的碎发。
“大姐姐,这个哥哥是你的相公吗?”那个小姑娘害羞地问,满脸的期待。
“那肯定是啊,我娘说了这么亲密的肯定是夫妻。”另一个小男孩说。
小姑娘那豆大的泪珠又挂上了眼眶,我忙安慰她,“不是不是你别哭啊,有话咱好好说。”
小姑娘一听这话,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我瞥了一眼林怀期,都是他干的好事。
好不容易用几个糖把小朋友打发走了,我收拾着摊子,问:“家里有什么事啊,用得来找我。”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桃欢想请你去吃个饭。”林怀期小声地说。
“那还不快帮我收拾。”我戳了他一下,他反应过来,立马帮我收拾。
走在云城的小道上,风是轻的,也是自由的。
京城里,朗贵嫔,不,现在已经是太后了,她垂帘听政,辅佐小天子景玉,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景玉尚是个不满五岁的孩子,很多事情做不了决断,哥哥留在京中辅佐他,做了个摄政王。但是朝政哪里有沙场之果断,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说等景玉十岁后,他就要辞官了,这朝政,季家以后怕是也不会再沾染了。他还说若是皇帝昏庸,他大不了再起兵夺回来。
对于这个哥哥,我已经没办法表达什么了。
林怀期牵着我的手,陪我走在夕阳下,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人间尽是温柔乡。
我们的故事,好像,就要结尾了……
就这样吧,或许有一天会再相遇的,再见了,过路人。
心悦君兮
他是后来才喜欢我的,我知道。
炊烟,柴火,小院,那种身着青衫的男子,在灶台前烹着可口的菜肴,从择菜到下锅,我愣是没有办法插一分手,倒真真过上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
他的眸子很亮,像掺着水光,好像那弯眼一垂,便能惹来一阵心疼,只可惜,他向来是不会这样的。
“看什么呢?”林怀期端着米粥,亲手舀了一碗,送到我面前。
“在看你呀。”我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靠近,明晃晃地诱惑。
他还真是容易脸红,像个娇羞的大姑娘。
他轻咳了一声自顾自的摆好碗筷不去搭理我那句话。
我爱看他的窘态,爱看他那微微抿起的嘴角,还有那止不住的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桃欢呢,跑哪去了?”他说,手上的动作停歇了片刻。
“去镇上了,她说她要去买红纸。”我忘记他,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眉眼带着一丝凌厉,恰是青春正好的少年模样。
“买红纸?”他愣了愣神,“买红纸作甚?”
“隔壁张婶的儿子下月要成亲了,那就过来送鸡蛋,恰好瞧见桃欢在剪窗花,便央着她剪一双喜字和一对龙凤。”
“如此,你先吃着吧,我去把后院的柴火劈了。”他将筷子递给了,我便匆匆转身而去。
怂,我心中暗想,随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着实像块木头,任凭我撩拨,也一声不吭。脸红了一次又一次,却又不肯说,真真叫人气闷。
熬过了寒秋,便入了冬,除夕夜,桃欢央着我去外头赏景。
除夕日的云城可谓是个小京城,街边商贩众多,商品也琳琅满目,瞧着那糖人,那云香馄钝,那芋泥枣糕,真真馋人。
我和桃欢逛了一路,也吃了一路,吃不完的,都叫林怀期提着,买的东西多了,自然也就难拿。
好几次我想从他手里接过来,他都不依,只是自顾自的提着。
“想买什么就买吧。”他笑起来的模样真温柔。
“是啊,娘……”桃欢还是改不过来,“阿舟,我哥都这么说了,你还怕什么?实在不行咱就叫辆马车。”
“好吧,好吧,那就再逛会儿。”我揉揉她的脑袋,牵着她,走向热闹的人群之中。
“姑娘要不要买支花呀?”街边一位卖花的大婶叫住了我。
花?这个时节哪里还有什么花?我寻声望去,却原来是一堆编织的假花。虽说是假的,却也鲜艳极了,就好像四季都在此刻绽放。
“大婶,这花怎么卖呀?”我走近去瞧。
“小娘子和自家妯娌来买吗?”那大婶看着我。
妯娌?看来是误会了。也是,如今的我已经过了双十年纪了。
“一朵一文钱。”大婶拿起一枝桃花,“小郎君,过来给你娘子挑一挑呀。”他看向了林怀期。
“大婶,我哥哥他羞的很,他都听我嫂嫂的。”桃花笑着接过那只桃花看向我,“阿舟,好看吗?”
“好看,跟你一样好看。”我又巡视了一遍那花摊。“大婶,可有小朵的玉兰花?”
“哎哟,这小朵的玉兰花难编呢。”大婶说,“不如瞧瞧这枝梅花。”
那是一只真的梅花,鲜艳且美好。
“大婶卖的不都是假花吗?怎么还卖梅花?”我接过,倒真是香气扑鼻。
“我们家一直都是卖花的,一年四季都卖,这不是冬天没什么花嘛?便编些假的充充数。但这梅花可是冬天常有的,故而主要还是卖它的。”大婶笑着。
大婶又拿出了几只红梅。“小娘子若是喜欢,便多拿几枝,这花插在花瓶中,又好看又香。”
“那我就多买几枝吧。”我接过那红梅,便要从荷包拿钱。
大婶制止住我,给林怀期使了个眼色,“哎哎哎,跟娘子出来,怎么着也得爷们还钱呀。”
“大婶,您别打趣我哥了,我哥这钱不都在嫂嫂身上嘛。”桃欢笑着,把那钱给还给了大婶。
我才意识到,原来今日所花的钱,都是从林怀期荷包里掏出来的。就连此刻我拿的这个荷包,都是人家的。这个荷包是前些日子,我绣了送他的,怪只怪我只会那几样花式,这才弄混了。
“桃欢,我的荷包呢?”我侧耳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