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拓拔野脸上带着不虞,却很快收敛情绪,皮笑肉不笑地道:“刚刚巴鲁和云凌莽撞了,谢过陆将军指教。”
  陆安衍看了一眼一瘸一拐、站立不稳的巴鲁和云凌,唇边微微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开口道:“拓跋将军多礼了。”
  姜修竹慢慢走上来,脸上的笑容一如刚才,朗声道:“如此,那拓跋将军,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今晚会有人来接您们去红门。回见。”
  拓拔野冷哼一声,看着众人走了出去,挥手示意西戎使团众人各自下去休整。巴鲁的脸颊高高肿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低头道:“兄长,对不起。”
  云凌捂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痛得咬牙切齿地道:“阿舅,这人看着病怏怏的,功夫怎么这么好?”
  拓拔野没好气地看了两人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扔给巴鲁,亲自走过来,半蹲下来,拉开云凌的裤管,膝盖上青紫一片,不过一小会,就肿胀得和个小馒头一样。
  拓拔野从怀里又拿出一瓶药,倒了少许出来,然后用劲给云凌的膝盖处揉起来,云凌大声痛呼道:“痛痛痛…阿舅,您轻点啊!”
  “轻点就揉不散淤血,你可得疼上好几天。”
  拓拔野一边揉着,一边解释道:“我来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不准轻举妄动!你倒好,一挑就挑个硬茬子上,还病怏怏的,那人就是在西境和我们打了十年的陆安衍!就这么一点伤,那还是他手下留情了。”
  “阿舅,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俯首称臣,这个富庶的齐朝,将会是我们的。”云凌的眼中闪烁着野心,他握了握拳头,信誓旦旦地道。
  拓拔野给他揉好了膝盖处的伤,拿了一块布擦了擦手,伸手拍了一下云凌的脑袋,笑着道:“好小子,有志气!不过,接下来不准自作主张,不然我就让巴鲁把你绑回去。”
  “阿舅!”
  “你偷偷跟到齐朝的账,等我们回去后我再和你算。现在乖乖听阿舅的,要是你出了什么纰漏,我怎么回去和你阿妈交代。”
  拓拔野揉了揉云凌的头发,叹了口气,道:“耶律云凌,你是西戎的小王子,不要任性,你得替你阿妈考虑考虑。”
  “噢。”云凌低下头,咕哝道:“我知道了。”
  拓跋野看了一眼已经擦好药的巴鲁,说道:“巴鲁,你好好看着云凌,今晚酒宴不准离开他身边半步。”
  “是,兄长。”
  出了官驿的接待团官员和禁军们便都依序散去。秦烨沉默地跟在陆安衍身边,姜修竹沉吟了一下,走过来低声说道:“陆将军,刚刚多谢了。”
  陆安衍抿了抿唇,轻声回道:“姜大人,客气了。”
  姜修竹看着陆安衍明显不健康的脸色,眼中难掩担忧地道:“陆将军,今晚的酒宴,如果身子不适,要不你,在家歇着?”
  “如果不放心,我倒是可以到场。”秦烨忽然开口道。
  陆安衍摇了摇头,缓缓道:“刚刚多谢秦统领的解围了,只是您,陛下怕是另有吩咐。姜大人,陛下任命我为副使,焉有正使到场,而副使在家休息的道理?何况,白天我既然露了面,晚上没到场,拓拔野只怕会看出什么。”
  “可……”
  “我没什么大碍,下午歇一会儿就好。”陆安衍截断姜修竹的话。大庭广众之下,姜修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担忧地看着陆安衍离开,而后对着同样沉默的秦烨拱拱手,便转身离开。
  红门酒楼位于皇宫的西城区,金碧辉煌,酒楼大门正中间的上方牌匾,镌刻着黑底金字的红门两字。
  晚上,天开始飘起了细雪,姜修竹和陆安衍早就到了场,拓拔野等人随着酒宴的开始,也陆续到场。
  红门里烧足了暖炉,因此一进花厅,扑面而来的是熏香和暖气,与外边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巴鲁憨厚的脸上还是肿胀青紫的,腿脚间略微有点瘸,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他紧紧跟在同样走路不大利索的云凌身后。
  云凌绷着一张脸,看着花厅里奢华恢弘的布置,那张看似天真的脸上不由地闪过一丝惊诧和艳羡,看了一眼站在厅中的陆安衍,只觉得膝盖处隐隐作痛,隐晦地狠瞪了一眼面色煞白的陆安衍,小声嘀咕着病秧子。
  拓跋野带来赴宴的人并不多,不过是二十来号。进了花厅,就脱了身上的大衣,旁边自有小厮上前带走。
  待人坐定,姜修竹打了个手势,酒宴正式开桌,而后酒菜流水般地送了上来,抓炒鱼片、三鲜瑶柱、芙蓉大虾、龙井竹荪、桂花干贝……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送至每个人的桌前,一坛坛浓烈的酒液被一个个姿色过人的酒娘送到厅内每个人的身边。
  拓拔野笑着道:“齐朝果然富庶。”这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子意味深长。
  姜修竹面色不变,笑着说道:“有机会享受的时候,还是要抓紧享受。拓跋将军,请。”
  他举了举杯子,敬了一杯。
  拓拔野看着这厅中的琳琅满目,满饮一杯,不由唇角微翘,心中想着,齐朝的酒真不错,比西戎的苦涩,要好入口得多。
  宴起,酒娘们言笑晏晏地为各桌的客人布菜斟酒,花厅里的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酒令连连,很快浓烈的酒香就将人熏得晕陶陶的。
  陆安衍并没有喝酒,他也没有什么胃口吃菜,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略微有些走神。
  忽然眼前一晃,一个人站到了面前,云凌端着手中的酒樽,脸上带着一抹恶作剧的笑,道:“陆将军,上午我失礼了,这一杯算我赔罪。”
  言罢,不待陆安衍推辞,他便一饮而尽,翻了翻酒杯,示意陆安衍喝酒。
  陆安衍抬眼看了云凌一眼,淡淡笑了笑,举起桌上的酒樽,随后一饮而尽,胸中微微升起一丝辛辣痛感,还未缓和,巴鲁便也持着酒樽站在云凌身边。
  他带着青紫肿胀的脸看着有点怪异,笑得也有些怪异,话语有些含糊:“陆将军,请。”
  而后,杯倾酒尽,反腕相示。
  陆安衍脸上的笑容未变,将桌上已经倒满酒的酒杯执起,再次一饮而尽,脸上笑意不变,只是脸色更显得惨白。
  云凌和巴鲁两人相对一眼,呵呵笑着,将手中的酒杯扔了,直接搬了地上的酒坛起来,对着陆安衍微一示意,便咚咚咚地喝了起来。
 
 
第五十七章 金樽美酒
  陆安衍知道这两人是故意为之,不过其实他的酒量并不差,何况若是不喝倒了他们,两人缠着,待会儿行动只怕会有些耽搁。
  思虑了一下,他挑起地上的酒坛,开封而饮,如长鲸饮水,姿势优雅潇洒,身上干干爽爽的,但酒坛很快就空了。
  姜修竹看了一眼那里,脸色微变,他知道陆安衍身上伤势不轻,十天时间,哪可能就完好如初。
  今日能够行动自如,只怕是用了某些药物。那样的身子怎能喝酒,他起身踏前一步,却让对面的拓拔野带着人拦了下来。
  拓拔野笑着举杯道:“今日多谢姜大人的招待了,姜大人,请。”
  “姜大人,请。”跟着的西戎来客一个个举着酒杯对着姜修竹喊道。
  姜修竹眸色沉沉,他当然看得出来眼前的人是来拖着他的,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平时不爱喝酒,但他的酒量却是,千杯不醉。
  姜修竹心中担忧陆安衍,压着一股子火气,冷淡地道:“既然使者团如此热情,那么我们还是换坛喝吧。”
  两边的对饮将酒宴的气氛推到了热闹的极致,一坛坛的酒坛空了下来,西戎使者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醉醺醺地踉跄离开。
  姜修竹脚下的酒坛铺了满地,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眯着眼看着对面的拓拔野,冷冷一笑,举着手中的酒坛遥遥相敬。
  拓拔野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使者团,面色如常地回敬一杯。
  而陆安衍这一桌,云凌和巴鲁两人已经是满脸通红,站得摇摇晃晃的。反之陆安衍,却依旧是原先的模样,坐姿端正,面色煞白,若不是滚得满地都是的酒坛以及身上未散的酒味,只怕要以为这人并没有喝过酒。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时辰,站了起来,对着身边伺候的小厮和酒娘道:“劳烦,把这两位使者扶到拓跋将军那,我出去透口气。”
  他对着眼神没有离开这边的拓跋野点了点头。
  拓拔野看着云凌和巴鲁被扶了回来,眼神沉沉地盯着陆安衍离开的背影。
  这时候,大家都以为陆安衍是去更衣了,毕竟喝了这么多的酒水。
  陆安衍出了花厅,脚下微微晃了一下,他不着痕迹地扶了一把墙,从腰间摸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嚼了嚼就吞下去,闭着眼靠着墙调息了会儿。
  睁开眼,看了一下四周,他迅速地从一条小道离开,到了尽头,动作轻巧地跃过围墙,隐没在墙外的后街里。
  红门外,白雪铺陈,层云遮月,最靠近后街的转角处,有一个乞丐猫着身坐在角落,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
  陆安衍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每一步好似都有一种奇妙的节奏,角落里的乞丐掩在发丝下的眼瞳微缩,反手抽出小腿处的匕首,猫着的身子陡然舒展开来,脚尖用劲,整个人掠了起来,匕首直指向步步逼近的陆安衍。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而对方就是来杀自己的,他还不想死,但陆安衍的来处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要想走,他只能杀了来人。
  乞丐的想法很正确,笔直刺去的匕首,只要陆安衍躲开一瞬,只需要一瞬间的时间,他就可以冲出去,遁入暗处。
  可惜陆安衍没有给他这一瞬间,他冷冷地直面近在眼前的匕首,伸手精准地扣住乞丐的手腕,乞丐的反应与一般的武者不一样,他的骨头异常得柔软,并没有管被人锁住的右手。
  腕部对折一般地外翻,匕首滑落,左手悄无声息地从下方接住,又往上一挑,刀锋寒芒,直刺陆安衍,那泛着青光的刀锋想来是涂了毒药。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陆安衍,乞丐的瞳中露出一丝即将得逞的痛快凶残之意。
  骤然,乞丐只觉得从右手腕涌到体内一股寒意,针刺一般的痛,动作顿了一下,仅仅一瞬,陆安衍就捏住乞丐的左手,往反方向一卷,那把匕首顺着劲狠狠划开了乞丐的脖子。
  在乞丐反应过来之前,陆安衍放开他,身形一侧,避开喷涌而出的鲜血。
  乞丐的匕首落了地,双手捂着满是鲜血的脖子,眼中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残忍,嘶嘶的声音堵在已被割断的喉管里。
  陆安衍伸手捂着唇,低低咳嗽了数声,而后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细雪,一步一步地离开了红门的后街,进入热闹喧嚣的红门,此刻酒宴正酣。
  后街里一片安静,细细的雪飘了下来,孤独而安静,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那个乞丐的尸体,终于不甘地倒了下去,砸在地上,溅起些许夹杂着鲜血的雪水。
  雪色漫漫,上京城里阴暗处或多或少都有鲜活的生命消逝。鲜血给这座都城蒙上了一股诡异的安静。
  不知道有多少暗夜猎手借着晦暗的夜色,在上京城的街头、巷尾、檐角骤然出手,或是绞索,或是利刃,或是□□……鲜血让白雪覆盖,嘶喊堵在了喉咙里,遁逃被猎杀截断……
  东城街道,春风得意楼的后门上钉着一个人,那人被数枝□□密密麻麻地钉在大门上,鲜血从门上蜿蜒而下,血水流进雪地中,很快被飘落下来的雪花覆盖,再流出来,又被覆盖。
  灯笼在风中明明灭灭,地上的血色时有时无。街道拐角处,十二处林霖苍白的脸若隐若现,看上去像是收割人头的死神,他盯着那个已然不动的人,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确定对方死透了便悄然离去。
  怡红院里,在纸醉金迷的屋子中,靡靡之音从窗外传了进来,熏着浓浓香气,房梁上吊着一个女子,长长的红衣裳垂下来,她的双腿还在挣扎,翻白的眼珠子上面渗出了血丝。
  屋子对角里,八处的暗探冷漠地看着,直到那双白皙的腿不再动弹,无力地和着红衣裳垂在半空中,凄艳却又诡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暗探才缓缓从窗口离开,顺带得关上了窗子。
  桥洞下,一个老头慌乱惶急地躲藏着,满脸惊恐,他的背后是数道狭长而深刻的刀口,鲜血淋漓。
  猫在桥洞里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缓缓舒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未吐完,便觉得喉咙一阵凉,伸手摸了一把,手中滑腻得很,嗬嗬两声,他眼带不甘地颓然倒地。
  夜风中,只听见低微而短促的哨声,七处的杀手随之隐没在黑暗中。
  此刻,宫中御书房下的暗室内,李明恪身着明黄色的单衣,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听着四处处长闫路的汇报。
  “三十四颗钉子已经全部拔除。”闫路的脸上带着些微疲惫,清冷地道。
  李明恪看着桌上的烛火,有些出神。今夜红门夜宴西戎使团,而十三处却在黑夜中清除西戎的探子。
  计划是他和陆安衍之前拟定的,这些西戎探子他们早就知道,特地留到西戎使团到达的今天全部处理掉,既是一种示威,更是一种试探。
  “安衍那边进行得怎样?”
  闫路沉吟了一下,低头回道:“行动很顺利。只不过陆将军的身子……”
  李明恪听到这句话,似乎很烦躁,他紧紧皱起眉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闷声道:“把袁老派去给他。”
  突然,好像又想到当前这个特殊时期,陆安衍身子有恙不能让人知晓,他又补充道:“算了,让袁老去找荣铭,不要太显眼。”
  “是。”闫路淡漠地看了李明恪一眼,领命而出。
  过了一会儿,李明恪站了起来,看着桌上的计划书,计划上的那一行行朱红的笔迹,就像血染上的一样,刺眼而又触目惊心,他出神地看着,心思并不在这儿。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红门里觥筹交错,陆安衍若无其事地坐回位置,他的表情很镇定,看到西戎使团中拓拔野疑惑地看过来,陆安衍举起手中的杯中,温和一笑,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杀人当饮酒,酒尽、杯空、人亡……
  拓拔野眉头往上微微一挑,看着陆安衍的笑,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寒凉,不明所以地也将手中的美酒饮尽。
  酒宴行至尾声,席上人员尽皆有了醉意,面色或是大红若桃李,或是微红似晕染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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