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又小聊了一会儿,见明玉楼难掩疲态,大家便预备告辞。
临走前,宋悬提议道:
“如今敌明我暗,为保太子殿下安全,不如还是先对外隐瞒。”
“燕行使所言有理。”
左丘生也不失认同,点头道:“既然这样,不如太子殿下对外便先掩饰身份好了……不过要如何说呢?”
宋悬一笑,“陈师爷这两日不是应当就要到夕水了吗?不如就先说太子殿下是左大人打若兰左家来的表侄吧。”
“这……这不好吧,岂不是冒犯太子殿下?”
“左大人严重了,燕行使这个提议不错,日后便这么定吧。”
正主都发话了,左丘生虽面上一抽一抽的,也不好再说什么,显得自己甚是不知好歹。
“那好吧,不过礼数不可免,私下里还是一切照旧。”
给人送到客房,又亲自安排人上厨房烧热水准备衣裳换洗,三人便要告退。
明玉楼亲自送到门口,谁知走出两步,一直默不作声的宋芒却调转头来,对着三人道:“我还有些事,想亲自同太子殿下商量。”
宋悬一副了然的模样,拉着还在疑惑的左丘生就走了。
第69章 大结局(一)
等宋芒与明玉楼谈完话出来,左丘生却又什么都没问,出来之前宋芒本来都想过了如何应对,这下反倒显得有些被动。
宋悬冲着他扬眉,不掩骄傲,一副大功臣的模样。
他也半点没有深藏功与名的意思,宋芒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其实到如今,似乎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了,只是这般事情,于人主动提出口并非易事,更何况他向来自我,有什么事也是心里压着惯了,鲜少向人吐露心声。
“小子,你不必说什么,放心大胆干就是了。”
左丘生也点头,“是啊,我们还不放心你吗?”
“就是以后啊,别成天跟个小老头似的了,老拘着,看的烦。”
“诶你这话咋说的?”左丘生跳脚,跟宋悬混熟了如今也没有之前那么拘礼,“什么小老头不小老头的,人家宋芒是稳重,还轮得到你看着烦不烦?你咋说话这么不中听啊?”
两个人凑在一起又要拌嘴,宋芒站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这么一笑,两个人又纷纷停了下来。
宋悬本来手一指就要发表意见,就看见这小子嘴角挂笑,下一刻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小子,说不得啊。”
“这么一瞧,好像又是挺有朝气的,突然觉得年纪轻轻也挺好。”
经过与明玉楼的交流,宋芒的举动似乎又大胆了许多。
一面,他继续督促城墙建造及武器炼制,还将前些时日宋星与游昆琢磨出的投石机投入量产。二来,他还迅速发动城中及周边百姓扩张良田,还主动扩大城军规模,吸纳周边流民,甚至大张旗鼓地跨城剿匪,将周边数城的土匪窝清了个干净。
除此以外,宋芒还主动示好,借着各种名义拉拢周边的地方官,手笔不小。虽然算不上大张旗鼓,但也没藏着掖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要有大动作。
只是面对诸多试探,大家都是统一口径——没办法,塞北被人占了,夕水又是许冠阳的老窝,人家早晚要找回来,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旁人虽心里犯嘀咕,但起码面上挑不出错来。
塞北确实是被占了,但前些时候常将军早就接连几个大动作给打回来了,如今就等着一开春就反扑,半点不带慌的。
宋芒在等的,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至于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第一批武器送到绵州后,河西王虽然没有起疑,但太子一日没有找到,他就一日不能安生,故而在绵州周边一直动静不断。
乔一一直没有回来,而是暗中观察,如此半月有余,宋芒这边是准备妥当了,但河西王那边是彻底坐不住了。
他已然反应过来,派出一队人马准备低调前往夕水刺探情况,这动静立马惊动暗中的乔一。
一收到信,宋芒就知道时机到了。
而绵州这边,因着河西王一直以来为树立名声,早已纳入不少各地流民。
等他反应过来,州郡内各地都在传他府上住着当今的太子殿下,马上就要主动出面替太子殿下夺回金銮宝座,传得绘声绘色,根本抑不住。
如今听着府外声声震天的“河西王贤仁”,河西王的脸面都挂不住了。
手下谋士也大气不敢出,尴尬汇报探来的消息。
“听说各郡县都有在传,还有许多百姓自发组织到州府,说是要亲见太子殿下。”
“这群蠢货!”
河西王气不打一出来,一脚踹在谋士身上,额上青筋直跳。
“你们这群废物,都是做什么吃的?传成这样都不知道,等人都跑到本王门口了才知道!要你们抓个人抓不到!这点事也干不好!都是废物!本王养你们有何用!”
且先不说眼下人不在他府上,就是在,也不应当叫旁人知道了去。可恨那日明玉楼侥幸逃走,没能拿到玉玺,不然何至于此。
如今之事,也惟有咬牙应下,待日后再行谋划。
他便不信了,他明玉楼难不成还能躲上一辈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明玉楼露出马脚,他定要将玉玺夺来。
看过乔一书信,知道如今他们早早安插在绵州各处的暗桩已发挥作用,得到预见的满意结果,明玉楼也松了一口气。
“那如今一来,是时候到下一步了。”
“都已准备妥当,只待出征。”宋芒一笑,与明玉楼对视一眼,另有暗涛。
明玉楼不动声色地点头,有应允之意。
两人之间的风云暗涌自然没逃过左丘生与宋悬的眼,只是两人都未多问。
“既然如此,不如由我去联系镇威将军,正好,我也是时候回光华渡津口向谢天师赴命了。”
说话的是宋悬,他的视线落在明玉楼身上,紧接着道。
“届时,盼与殿下再会。”
明玉楼怅然若失,点头又摇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有劳诸位。”
他较从前,已少了许多锐气,也多了些退怯,虽然听出宋悬的话外之音,心中却又觉得茫然。
宋悬看在眼里,却不曾多说什么。
光华渡津口寻常不插手世事,所谓的帝王之术,不过是在其心中罢了,此间遭遇,终究要由明玉楼自己悟透,非旁人所能代劳。
……
虞朝新历二年三月,在太子明玉楼领军下,夕水城军扬定北王后嗣之名,复更名长郡军,联合河西王、镇威将军,三面合攻许冠阳,许军大败,归附数城。
二年四月,许冠阳退守桐城,不敌,引罪自裁。长郡军与镇威军长驱麟州,直入皇宫,虞朝新帝仓皇奔逃,受伏,终身禁于寒川古道。
二年五月初,河西王发变,太子委长郡军镇压,兵败,河西王自戟府中,其下诸党羽皆论罪。
二年七月,行大典,复辟南昌,大赦天下。
新帝翻旧案,光复定北王之名,由其子从卧冰袭其王位,赐夕水城及周县,归其治下,念其功,另赐良田数顷、宝器无数。
九月,长郡军大举攻驽马。十一月,驽马归顺,定平治之约,另行朝贡,二十年不得犯境。
第70章 大结局(二)
— —塞北一小城。
“杜皮!杜皮!你等等我嘛!”
“哎呀,你可快些吧,段老二,再晚一些,就赶不上时候了。”
段老二小跑跟上,头上已冒出一层虚汗,气喘吁吁。
果不其然,又得了杜皮抱怨。
“你也是的,这才过了多久,就这般不行了,走个路都能累成这样,到时候要是再上战场不知道木仓杆子还拿不拿得动?”
“呸呸呸!还打什么仗呀?你瞧驽马那群孙子,跟我面前那还不是碾蚂蚁,爷爷手里红缨木仓一挥,就跟倒葱似的,一片片的。”
“不与你浑嘴,可快些,别耽误了正经时候。”
“唉,咋走这么快呀,等等我嘛……”
街头开了家新店,专门贩些塞外来的稀罕物事,门口挂着块铮亮的新匾,题字“宋家异珍店”。
瞧门前站着的,可不就是宋洪么?
斜对角里头的烧饼小门面也转出个大个男人,跟门口的宋洪挥了挥手,打眼一看,这也是个老面孔——齐松是也。
新店开张第一天,先在屋里头摆了好几桌子,几个大男人喝酒吃肉,好不热闹。
宋洪不太能喝酒,被推着吃几杯下肚,晕乎乎地坐在门边小凳子上,拍了拍旁边篓子里的红薯。
打前头一瞧,就看见挂着块小黑牌的马车晃悠悠踩着太阳近前来。
“星儿!”“哎呀,宋家姑娘回来啦?”“是宋家女娃嘞!”
马车上的宋星掀开帘子下来,如今她身量越显抽条,扶着旁边侍女手下来时,俨然是个大姑娘模样了。
宋星先同几位叔伯们各打了招呼,一瞧见宋洪这副样子,只好苦笑着过来将人扶到后堂,着人端来醒酒汤,盯着人喝下。
“不过晚到了些,阿父你这又是几杯下去了?本就喝不得,到时候难受的不还是你自个儿么?”
“今日高兴嘛……”看宋星一脸严肃,宋洪咽下声去,比出三根手指,小声道,“就三杯、就喝了三杯,我没醉的,我下回不喝就是了。”
一面说着没醉,一面倒伏在榻边小几上,醉眼朦胧。
宋星苦笑摇头,“成成成,你没醉。”
“好星儿,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这次能待得久些,对了,阿父,同你说个好消息,阿芒他再过几天也要过来的,这次我们俩都在家多待些时候。”
“真的?”宋洪支起身子,面露喜色,“年关就要近了,你们能不能元宵后再走啊?”
“阿父,眼下可才十二月初呢!”
言下之意,便是不行的。
宋洪顿时消弥了些,坐回去埋怨道:“游先生真是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成天霸着,到时候你不得连我这个阿父都忘了么?”
“哎呀阿父,你净想些没头没脑的事情做什么?这回我好不容易才得空回塞北,你就净开这玩笑,那外头马车说不定还没走远,你这么讲我可就去叫人家调头来接我啦。”
“坏丫头!”宋洪无奈,“总消遣你阿父。”
宋星笑了起来,认真道:“我同你讲认真的呢,前些日子师父将我引荐给一位工笔大师,说日后等工务司要人手,我还能自己上去凑数。还说岁末杂务甚多人还乱,怕我一个姑娘家在麟州照看不过来,干脆放了我长假,这不我就回塞北啦。”
“那如何不能到元宵后?”
“那位大师人正好在若兰乡下颐养,塞北去若兰州,没十天半个月可到不了,只怕初七前后就要动身呢。”
“这……这修学又要去上多久呢?”
说起这,宋星露出难色,“届时去了若兰修学,只怕是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
“绕半天我算是听明白了,合着你明年又不着家。”
“阿父,你知道我的嘛,好不容易有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又有师父他替我前后操心,不好好做我自己也不好过的呀。”
说着说着,宋星冲着宋洪一眨眼睛,凑近了些低声道:
“听了些风声,上头日后怕是要有动静,只怕书院里女子读书,朝堂内女子为官的景象,不久后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了。”
“真的?”宋洪难掩惊讶,“这可不是小事情,届时真这般怕是要遭不少风波。”
“麟州如今私下有不少人在传,师父正是因着这事才要我去若兰求学,阿芒也说确实有这苗头,想来是八九不离十。”
宋洪点头,一边又颇为感慨。
“倒是没曾想过还有此一日,说来古今成大事者,也不乏巾帼红颜。只是历来女子多有受限,想做些什么总受这世间各种条条框框限制,难得其法。”
他摸了摸宋星的头,瞧着日渐长大的女儿,又忍不住笑。
“瞧瞧我们星儿,不比旁的男子差,日后做了官,也能为国做贡献。”
宋星抿唇轻笑,“发光发热罢了。”
“人活着,在哪里不是发光发热呢?”
……
“宋姑娘!”
跑堂小哥一步三回头地往隔壁铁铺走,奈何身后还拽着个厚实的大个儿,总要人催着才肯挪地。
“你且瞧瞧你家这小子,又摸到后厨了。”
炉子火星腾腾往上,炉子后的姑娘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寡于言笑的素面,目光落在后面的大个儿脸上。
“小虎,过来。”
本来憨笑的人立马跑上前,熟练地坐在一边的小凳上,手长脚长也不觉拘束似的,抱着地上的陀螺痴笑。
瞧着四肢健全人高马大,却是个实打实的傻子。
宋镜又将目光放到跑堂小哥身上,语气也远没有方才对这痴儿那么不近人情。
“又麻烦你了,该给多少钱?”
“嗨呀,都是小事,算不得麻烦。就是怕他冲撞了客人,我们这些个打杂的也担待不起。师傅说了,厨房的铁钳坏了,我打你这儿拿把,就当抵了那俩鸭腿的。”
“好。”
她应下,从桌后绕过来,自架子上拿了把铁钳递给等着的跑堂小哥,又将他送到门口。
日光洒在她的脸上,才能看到她额角一块早已定了型的疤痕,说小不小,说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