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玧见安瑶皇后果真动了气,忙柔声道:“母后何必为这等小人动气。他们这种人,不过是看谁得势,就向谁靠拢的朝三暮四之辈罢了。”
安瑶皇后怒极反笑:“好,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如意算盘能打多久。我们虽是孤儿寡母,可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齐玧忽地皱眉道:“母后今日可有收到齐誉那里送来的何物?”
安瑶皇后奇道:“齐誉?”
话音未落,门口的含蕊已经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长条状的锦盒,看她模样,那锦盒似乎颇为沉重。
“参见娘娘。”含蕊跪在地上,勉力将锦盒举起,“这是九殿下命人送来的,说这是在杭州所得的宝物,敬献给娘娘。”
安瑶皇后的目光中浮现警惕之色:“杭州?”
她与齐玧对视一眼,齐玧道:“本王倒要看看,他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说着缓步走上前,慢慢打开了那锦盒,一看清里面装着的物品,脸色微变。
安瑶皇后忙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齐玧的面色平了平,伸手将盒中之物取了出来,竟是一把保养良好的紫金大刀。
安瑶皇后并不认得此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含蕊颤抖着低声道:“启禀娘娘,这……这就是孙一刀所用的紫金阴阳刀。”
安瑶皇后与齐玧沉着脸:那齐誉是在暗示他们,他已经捉住了孙一刀,手上已握有他们行刺的人证。
可他为何不利用此物?
含蕊身子微微颤抖着,道:“奴婢……奴婢以为,也许与娘娘当年曾经救下了九皇子生母有关……”
第40章 ——
——冷宫中的姝美人——
齐玧阴沉着脸:“这病痨子既然不敢告发,定是没有收得切确的证据,依儿臣看,他不过是想保全自己一条性命。”
安瑶皇后目光流动,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含蕊,道:“你说说看。”
含蕊低声道:“含蕊猜想……九皇子此举是想敲山震虎,告诉娘娘,他已经有了娘娘的把柄,但并不打算用,而是想用那个把柄来让娘娘不要对付他而已。那个让九皇子退一步的原因,可能与娘娘救了姝美人有关……”
齐玧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母后曾救过姝美人?”
安瑶皇后微皱眉头,似乎也是记不清了。
含蕊继续道:“十五年前,九皇子的生母姝美人染上了严重的风寒,九殿下曾亲自到太医院请人前去问诊,可宫中太医并无人前去。
恰巧那日娘娘也身体抱恙,娘娘仁慈,命奴婢将自己的那碗汤药赏给了姝美人。此事娘娘怕已经忘了,只是那碗汤药,确确实实救下了姝美人的命。”
说到这里,安瑶皇后这才记了起来,那些影影绰绰的往事。
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出奇地冷。
宫里除了当值的奴才眯着眼睛苦着脸在风中吹着,主子们都躲在自己的暖房中,躲避着这场酷寒。
正蒙盛宠的安瑶皇后裹着狐裘捧着汤婆子在景仁宫取暖,那齐帝坐在身边正在哄着她喝药。
此时忽地有个太监进来报了,说冷宫里的九皇子在太医院哭开了,说是姝美人病得要死了,正求太医前去医治,太医院的太医却「刚好」都出诊了,无人问津。
安瑶皇后当时也略感风寒,那太医却仍是十分尽心,开出的汤药把她苦得眉头皱起。
齐帝听了这消息寒了脸:“多大的事,要闹到景仁宫来?”
那报消息的太监吓白了脸,慌忙跪倒在地。
安瑶皇后倚在齐帝的怀里,正想躲避那苦口的汤药,随口便推脱道:“陛下,臣妾怎么说也是这六宫之主,奴才来报个消息也是应当的。既然姝美人也感染了风寒,不如这汤药就赏赐给了她吧。”
齐帝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安瑶皇后连忙以眼神示意,地上跪着的含蕊便捧着药碗去了。
齐帝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朕能有此皇后,乃大齐之福。”
安瑶皇后闻言倒在了齐帝的怀里,娇俏的脸上泛起了一个甜蜜的笑意。
那时的安瑶皇后不会知道,这已是自己与齐帝最后的一些甜蜜片段。
说起来,事情从哪里开始变的呢?
有那么一瞬间,安瑶皇后的脑中浮现了那个姝美人的模样。
姝美人刚进宫时并没有名字,众人只见到齐帝征战后,不知从哪带回了一个冷冷清清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一袭白衣,细长的眉杏子般的眼。那样美的一张脸,却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似乎连情绪也没有,自入宫后便一直住在冷宫。
这美人的封号,也是诞下龙子之后勉勉强强给的。众人也不知她的姓名,如今也只能以姝美人的名称来称呼她。
姝美人住在冷宫中,经常在一株梅树下呆坐着。
一日京城飘起了大雪,那梅树被积雪覆着,姝美人也不畏寒,仍旧照常坐在了树下,一头青丝轻轻地挽了个髻,红的唇瓣,漆黑的瞳孔,恍如梅树下的一副毫无生气的精致瓷器,冷面冷心的模样。
那伺候的婢女端了冒着热气的茶来,姝美人动也未动。婢女知道姝美人的脾气,只能悄声退下了。
一阵微风吹来,梅树上的积雪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片梅花花瓣落在了树下的茶水中。
姝美人忽地动了动,似是被那梅花给惊着了,垂首望去,杯中犹自荡漾着细微的波纹。
姝美人极缓地伸出手端起了那杯茶,用力得几乎指尖都泛白了,耳中恍惚间听见了那熟悉不已的男子声音,是含着笑的戏谑:“姑娘可知你这般饮茶是什么么?”
“什么?”少女好奇地问道,停下了准备一饮而尽的手势,眼中是一袭青衫的俊逸身影。
少女面前的精致茶壶里,煮的是这梅花上承的初雪,清沁扑鼻,泛起的雾气飘散在空中,似乎是一丝丝升腾的雪,让少女漆黑的眸子看起来更是明亮逼人。
青衫男子欣赏着这美人与美景,闻着茶香,薄唇泛起一丝浅笑,声音中的戏谑之意愈发明显了:“一饮而尽,可谓之牛饮……”
少女的眸中闪过一丝恼意:“才不是!在我们家乡这边,都是这样喝的……”
青衫男子笑着摇摇头,伸过手取走她手中的茶杯,从梅树上取了一瓣梅花置入杯中,方含着笑意将茶杯递回到了她手中。
少女接过茶水,那杯中照见了自己红霞般的脸庞,还有那如有星子坠落的眼。
少女极快地望了一眼男子,忽然别扭的转过了身子,举起衣袖掩住了口鼻,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一股沁人的清香顿时溢了出来。
那男子探过了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忽然扭捏起来的少女,少女迎上了他的视线,眼中那张俊朗温和的脸也恍惚间与梅树融成了一体,像是一场晃荡的绮梦……
回想起这一幕幕,姝美人的脸上忽地泛起了一丝笑来。
她从未笑过,虽早知她容貌极美,可陡然见到这掩映在满城白色中的倾城笑容,也会令人失了神。
脸上明明在笑着,眼中却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泪来,划过脸庞,宛如梨花带水,令人心颤。
齐帝走进珞梅院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那滴泪恰好落在了茶杯中,震得杯中水荡起了细密的波纹……
只那么一瞬,姝美人便回过了神,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那实在是一张令少女心动的脸,眉目之间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威严,只站在那里,身上属于国主的肃杀之气便弥漫开来。
这是齐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主,二十余岁便南征北战,将齐国慢慢变成了如今天下第一强盛之国。
到这珞梅院的时候,齐帝穿的是一套玄色常服,见到这绝艳的一张脸,似乎呆立了许久。
直到姝美人看见了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齐帝才向前走了过去。
姝美人恢复了寻常冷冰冰的模样,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齐帝将她扶起,仿佛没有感觉到她刻意抽出的双手,而是伸手将自己身上的黑色狐裘解了下来,紧紧地裹住了她,低声道:“迎着雪坐在这里,不冷么?”
从未有人见过齐帝那样小心呵护的神态,似是怕那冰雪般的美人捧在手里也被暖化了。
他的呼吸冒着热气,吹红了姝美人的耳垂。
姝美人摇了摇头。
齐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是宠溺的笑:“这么任性。”
姝美人抿了抿唇,那随意以梅枝挽着的发髻散了下来,青丝如瀑般垂下,笼着那张小巧苍白的脸。
齐帝的眼神暗了暗,下一瞬间,他一把将姝美人打横抱了起来,向温暖的厢房中走去。
一年以后,九皇子,就这样悄悄地在冷宫降生了。
依着那冷宫中年老宫女的回忆,当时的齐帝似乎十分疼爱这个住在冷宫的姝美人,来珞梅院的次数,几乎比所有嫔妃加起来的还要多。
只是姝美人没有位份,也从未搬出过冷宫。倒是平日里流水般送往珞梅院的首饰衣物新奇玩意儿,从未断过。
那姝美人是却个木头美人,这些东西让冷宫中的其他女子都艳羡不已,她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再后来不知怎么,齐帝就再也没有来过这珞梅院。
姝美人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的气色却一日比一日差了下去。
原来尚且还会与服侍她的宫女说几句话,到后来竟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整个人如同一朵行将枯萎的梅花,只有那越来越臃肿的腹部还有着昂扬的生命力,与姝美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或许不爱那孩子。
可没人敢说。
再到后来那年,姝美人病重,齐帝竟看也没去看过。年老的宫女也糊涂了,天子之心该如何猜测呢?
齐帝是否宠爱着这位姝美人?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厌倦了,自然也就忘了。世上又有几个长情的天子。
众人几乎已经不知这姝美人是活了下来还是死了——许是死了吧,只有那九皇子,终于还是出了冷宫,又辗转被送往了夏国当人质,听说竟是他主动请缨的,和姝美人一般,是个少言寡语的孩子。
众人甚至不记得了这位九皇子的模样。九皇子前往夏国后,宫中再也无人听说过姝美人的消息。
想到这里,安瑶皇后才想了起来,九皇子小时候似乎身体并不那么差,好像就是从姝美人病重那年开始,众人才知道这年幼的九皇子不过七岁,从此也是个要在药罐子里养着的……
彼时安瑶皇后仍是齐帝最宠爱的女子,她从未想过自己竟在十五年后的这一刻,忽地明白了一个人坐在梅树下的姝美人,是怎样的孤独……
只是姝美人终究还是错了,这深宫中,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终究他们最爱的,不过就是强权!等到哪天你将那权利夺走了,他才知道心痛,才会认真地看看你的脸……
“母后……”
安瑶皇后的思绪被打断,她晃了晃神,岁月恍然从眼前淌过,恍惚地嗯了一声。
齐玧端详着安瑶皇后的神情,低声道:“既然如此,齐誉眼下看来不会有何动作,我们还是要将要紧的事办了。”说着看向含蕊道,“夏国之事,进展如何了?”
“回殿下,一切已准备就绪。近日,夏国的镇国大将军已经在盘点兵将,准备择日便向大齐宣战。”
齐玧慢慢地帮安瑶皇后揉捏着肩膀:“待夏国宣战,孩儿便请缨出战。”
安瑶皇后点了点头,又重新捡起了汤匙,面无表情地将那已经冷却的莲子羹一点点地饮尽了。
作者有话说:
齐誉:我出一锭金子改一下我小时候的故事……
作者:额,其实惨的还在后面……
齐誉:……
第41章 ——
“齐珝!你无耻!”
——
傍晚时分,晚霞烧透了半面天空,给这庄严的皇宫带来了几分静谧。
武德殿前,齐珝赤着胳膊,将手上的一柄长缨枪舞得舞舞生威。
他长期卧病在床,今日觉得精神不错,便来活络下筋骨,没想到已经恢复了大半。
待他停下来的时候,红缨枪的枪柄嗡嗡震动,齐珝出了一身的汗,在夕阳的柔光下显得英姿勃发。
齐珝终于觉得身体爽快了不少,朗声道:“来人!”
婢女冬烟闻言立刻出现在了一旁,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汗巾。
齐珝接过汗巾,瞥了一眼冬烟,皱眉道:“怎么是你?”
冬烟道:“回禀殿下,初兰身体不适,还卧在床上休息。”
齐珝微微一怔,皱眉问道:“什么病?多久了?请大夫看过了么?”
冬烟未料到五皇子会有这一连串的问题,惊诧地瞥了一眼五皇子,忙答道:“前日请大夫看过了,说是体虚内热,初兰说怕把病气过给了殿下,不适合再服侍殿下了……”
齐珝闻言并不再说话,只胡乱地擦了擦,将汗巾往冬烟身上一扔,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
日落月升,几颗不甚明亮的星子在空中低悬着,望着沉寂的紫禁城。
月光探过窗棂流泻在床边,微微凸起的被窝里,初兰睁着眼睛看向月光,脸上写着沉重的心事。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在床上躺了这些天,她已分不清自己是真的生病了,还是只是累了而已。
只要到了夜晚,她总是不断想起初狄英气的笑脸,还有她那已经灭亡的大幽国!
而那个给大幽国带来灾难的人,却只是潇洒地笑着,问她“这就是你能做的了么?自杀?”
好像她的灵魂被狠狠地抽离了出来,散落在了齐国暗红的宫墙上……
李嬷嬷已经答应她,不用再去齐珝的身前服侍,以后,她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