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脚步声渐远,南屏背着包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目光闪烁地盯着知府的府内:这杭州知府刘学,乃是出了名的肮脏之辈,没想到竟有个菩萨心肠的夫人?听起来,这夫人倒像是心病啊……
一念及此,南屏想起了精于药石之道的孙倩儿,清亮的眼神闪了闪:说不定她会有办法……南屏又看了那知府府邸半晌,终于转身向别处走去。
——
灵秀山庄的厢房内。
阿克站在九皇子身边低声道,那刺客倒有些像江湖上盛传的高手孙一刀,背的是那把据说杀死过数千人的紫金阴阳刀……
九皇子只嗯了一声,忽听得外面有人朗声禀告道:“启禀殿下,杭州知府刘学率兵前来护卫!”
四下顿时鸦默雀静。
庭内火光跳跃,领着众人跪在地上的便是杭州知府刘学。他低着头,眼中目光闪烁,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沉静。
九皇子的房内并未亮灯,刘学只听得里面一人轻轻咳嗽了几声,沁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有劳刘知府了。”
此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极轻的步子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刘学不及细看便连忙磕了一个头:“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身前之人是九皇子的贴身侍卫阿克。
阿克道:“刘知府可捉住了刺客?”
刘学趴在地上回道:“是,在属下带人追捕的时候,刺客已被就地伏法!”
阿克眉头一跳,面露惊诧:“死了?”
刘学伸手一挥,便有两官兵拖着一个黑衣人的尸首放在了阿克的面前。
阿克立刻蹲下身子,一把扯下了那黑衣人脸上的面巾,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身体还微热,确实是刚刚死亡。
看身形与刚才房中之人确实十分相似。刺客身上背的兵器倒是没有看到。
阿克沉吟半晌,看了看刘学,又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转身回到了房间内。
刘学静静伫立一旁,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没过多久,房内的九皇子淡淡的声音传来:“今日大人护卫有功,我定当向父王为大人求赏。”
刘学又磕了一个头,方直起了身回道:“微臣不敢居功,已布下重重守卫,定护殿下安虞!”
里面的九皇子又咳嗽了几声,低声道:“阿克,帮我送送刘知府。”
“是。”
阿克绕过尸首,走到了刘学面前道:“刘知府,刺客既已伏诛,便请回吧。”
刘学起身朝九皇子的房间又望了望,这才缓缓退出了灵秀山庄。
一场刺杀来得突然走得迅速,灵秀山庄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是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紧绷气息,却再也无法抹去。
阿克悄声回到了九皇子的房间内,见到窗户前一个冷冷清清的身影,一手持着白玉骨扇,负手而立。风卷起他的衣袂猎猎而舞,显露出他瘦削颀长的身形来。
阿克走近了几步,低声道:“殿下,只差三个月便是您二十五岁的生辰了,明日就要回京,今日这刺客……”
九皇子却只是沉声道:“明日我们去一趟知府府邸。”
“是。”阿克深深地看了九皇子的背影一眼,每年的这个日子,九皇子总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孤坐很久。
还有三个月……或许该来的,都该来了……
此时一阵秋风袭来,将九皇子书桌上的宣纸卷起,吹拂在地,阿克连忙上前捡了起来,只见上面快刀斫削地写着几句诗文: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
阿克脸色微痛,低声道:“殿下节哀,师傅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您现在这样。”
九皇子却只是站在黑暗中,并不答话。
阿克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将那诗文放在了书桌上,方才退出了房间。
——
次日的杭城碧空如洗,空气中都是清新宜人的气息,难得地令人精神一爽。
趁着这日天气晴好,杭城百姓纷纷上街游玩,中心的街道上很快便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南屏一手背着自己的包袱,一手扛着算卦的招牌,往知府府邸而去。
如果她估计算无误的话,这个点差不多就是管家们派人出来置办餐食的时刻,说不定就能碰到昨晚的那个老妪出门。
她的怀中放着昨日从孙倩儿处借来的药材,据说这药材可让人瞬间舒缓心情神清气爽,若能以此药效让那知府夫人信以为真,借机解了那夫人的心结,倒有些机会挣些银子。
南屏暗中打量着知府府邸门外的情景,只见不远处一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马车旁的年轻男子右手持长刀,步伐沉稳颇有气势,却看不出身份,十分低调。
南屏的目光在马车上只淡淡扫过一眼,很快她便眼前一亮,果然见到那个老妪挎着竹篮从知府府中走了出来。
马车外的持刀男子往南屏方向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然后伸过头向帘中之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马车仍是缓缓地前行着,看不出有何反应。
南屏稍微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行当,确认无误后,便假装不经意地向那老妪走了上去。
“哎……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可惜,可惜……”
那老妪本愁眉不展地向前走着,忽听得耳边有人低叹,正说中了她的心事,闻言顿时转过了头看向了南屏,见是一个年轻丫头,不由得失望不已,径直便要离开。
南屏装作不经意地继续往前走,叹息道:“这知府夫人……太可怜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那老妪神色一动,连忙走了过来,悄声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夫人的事?”
南屏掀起眼皮看向老妪,脸上只露出惋惜之色,却并不答话,只淡淡看向自己的招牌,抿唇不语。
老妪见她如此反应,又问:“仙人可有解法?”
南屏这才回答道:“知府夫人之事,不可为外人道,只有见过夫人才可见分晓。”
老妪皱眉道:“我怎知你不是江湖骗子?”
南屏道:“如无疗效,分文不取。”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老妪,“既然你无意,那只当我们无缘便是。”说着便要离开。
老妪犹豫着看向南屏的背影,终于道:“等等!”
南屏微笑地转过身,那老妪却道:“除非你给随意给一人看相都是准的,我才信你!谁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你的同伙?”
想是这老妪被不少江湖道士骗过,已是十分有经验。
南屏微皱着眉头:“那要给谁看你才信?”
那老妪向四周望了一圈,忽地伸手指向了经过的一辆马车:“他。”
老妪眼中露出得意之色,“若你能卜准,夫人的银两自然不会亏待。”
正是那辆南屏刚刚瞥见的马车,马车外的护卫见到老妪伸手指了过去,眼神忽地一变,就要拔刀相向——
“阿克!”
那帘中之人忽然低喝道了一声,声音清冷,颇有威严。
南屏听得这声音心中一跳,只觉得莫名耳熟,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此人?
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护卫,那人缓缓收回了手中的刀,仍是冷冷地瞪视着老妪。
南屏此时也不待多想,只能站在一旁赔罪道:“小的是这路上摆摊算卦的,无意叨扰了公子,还请勿责怪。”
那老妪却没这么好的脾气,她是杭州知府的管家,杭城中人多少都认得些,谁不给她几分薄面?
今日见被这年轻人拿刀指着,不由得老脸便挂不住了,忍不住大声呼道:“好大的脾气!老婆子不过是想让她给你们算一卦,就摆出这副样子,吓唬谁呢?”
说着街道上之人也纷纷向这边看来。
阿克见状不由得面露怒色,正待上前,只听得帘中却又传来了声音:“取纸笔来。”
阿克一愣,看了看帘子,却没有多问,便接过了南屏递过的纸笔。
很快一副字便传了出来,帘中之人冷声道:“请。”
南屏见那纸上不过写了一个笔力遒劲的「山」字。既无生辰八字,亦不掷卦,看来便是让她测字了。
南屏凝神看着那字,口中低声道:“已上山城又上楼,使君高宴最风流,佳节本该多歌舞,却与友人话昔游……”
阿克在旁狐疑地看着南屏道:“什么意思?”
南屏又抬头看了看帘子,只见帘中之人被锦帘挡得严严实实,实在不得究竟,只是见这派头必是身份尊贵之人,自己还是小心为是。于是小心斟酌着想该如何回答。
那帘中之人竟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平声道:“但说无妨。”
南屏心中一惊,浅浅地吸了一口气,道:“公子命带华盖,极尽富贵。但……命格孤独,无父无母无兄弟无……”
阿克脸色大变,南屏在混迹江湖,最懂得察言观色,说到这里立刻停了下来。
那帘中之人闻言并不言语,倒是那老妪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生怕自己不小心真的得罪了一方权贵,忙问道:“果真如此?”
帘中之人似是思索了一瞬,答了句:“测得不错。”
作者有话说:
噗,好惨一男的……
男主:我只是写了个「山」字好吧……
第5章 ——
是她。又见面了。
那帘中之人闻言并不言语,倒是那老妪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生怕自己不小心真的得罪了一方权贵,忙问道:“果真如此?”
帘中之人似是思索了一瞬,答了句:“测得不错。”
不似平常的卜卦之人,他也没有问此命格如何解云云,而是从帘中扔出了一锭银子到南屏怀里,南屏连忙接住了,低声道:“多谢公子。”
那老妪尤自抬着头张望着,南屏连忙将她拉了拉,那老妪才回了神,连忙退到了一旁,那马车已经起步向前行去。
闹出这一番动静来,老妪心中对南屏已是信了七分,心中兀自惴惴不安,幸好对方似乎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这才些微放下心来,问道:“刚才的公子是什么人?你认得?”
南屏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老妪也不再多问,只与南屏相约半个时辰后带她入府。
南屏不露声色,静静地注视着那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这才收拾起了自己的行当。
那老妪带南屏进知府门前,低声嘱咐道:“今日有贵客来,你进来之后就跟着我走,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看。”
说话间,那老妪便带着南屏垂头向后方厢房走去,经过一个书房门口时,一个身穿官服,四方脸庞的中年男子正待关门,那老妪见了,连忙低声行礼道:“老爷。”
那男子微微打开了半边的门,皱眉道:“何事?”此人想来就是杭州知府刘学了。
那老妪忙指着南屏,向刘学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南屏实在难将刘学这张端正的脸,与他那些助纣为虐的恶劣事迹联系到一起,不由得心中暗哂:这世上多得是衣冠楚楚之人,背地里干的却是人所不齿的勾当,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想到此处,南屏不禁暗中抬起眼又瞥了一眼刘学,却见到他背后屋中的阴影里还坐着一人,手持一把白玉骨扇置于膝上,衣摆上绣着精致的暗纹。
他的脸被阴影笼罩半明半暗,南屏看不清晰,那双目光却冷淡得很,只淡淡地隔着刘学看着她。
那人旁边还站着一人,手持长刀肃立一旁,正是刚才马车外的护卫。
原来他就是老妪口中所言的贵客。
南屏此时心中已有计较,匆匆垂下了头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刘学皱起眉头不耐地看了眼老妪和一旁的南屏,又回头看了一眼屋中之人,似乎不希望南屏的出现被他人知晓,挥了挥手道:“吩咐下去,不许再前来打扰。”
“是。”
刘学立刻转过身关上了门,向身后之人恭敬地低声说着些什么,此时里面传来了几声咳嗽,南屏已跟着老妪快步离去。
——
书房内……
刘学深深地低下了头,沉声道:“殿下返京之事,就由微臣来为殿下筹备。”
那座上之人却是齐国九皇子齐誉。
九皇子端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喜怒,刘学不敢抬头,只听得有声音淡淡道:“本次上京一切从简,不必兴师动众。”
刘学的面色微动,拱手道:“昨日刚有刺客行刺,微臣以为……”
九皇子打断道:“刺客既已伏诛,刘大人不必过虑。”
“微臣遵命。”
“那便有劳刘知府了。”淡淡的声音从刘学的头顶传来。言毕,九皇子又咳嗽了几声,似乎颇为虚弱的样子。
刘学忙低声道:“请殿下保重。”
那人闻言又咳嗽了几下,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
南屏跟着老妪的步子走到了府邸的深处,很快便见到了一间厢房,南屏定了定心神往里走去,见一个女子正有气无力地半躺在床上,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却郁郁寡欢的模样,似乎颇有病态,看见有人进来,只是恹恹地躺着不作声。
南屏并不多言,上前一下子打开了窗户,白花花的日光顿时照了进来。
知府夫人忙伸手挡住了眼睛,斥道:“何人无礼?”
南屏屈身道:“身子再好的人,在房间里憋久了也会觉得昏沉无力。夫人应该多出门走走,晒晒日头才是。”
她将孙倩儿给她的那株草药碾碎制成了香袋带在身侧,行动之间,那草药的清香便散发了出来,知府夫人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