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这才信手抽出符咒,念念有词了起来。
两刻钟过去,知府夫人的眼神清亮了不少,点头道:“这么久了,我的头从来没有一日像今天这么舒服过。”
那老妪喜不自禁,忙谢道:“多谢大仙!”
——
刘学站在府邸门外,向门口的轿子作揖行礼告别,那轿中之人忽然道:“刘知府。”
刘学一怔,忙回道:“臣在。”
阿克向前走了一步,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锦盒:“殿下听闻知府夫人身体不适,特送上九霖丹一枚。”
那刘学忙跪了下去:“多谢殿下挂怀!只是这九霖丹如此贵重,微臣救驾不力,何德何能,岂敢受殿下恩赐!”
九皇子却只是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我的身子也用不了这些好药,刘大人不必客气。收下吧。”
他的声音本是冷冷的,此时倒似乎有些温和了起来,刘学心道这九皇子许久远离朝政,又十分不受宠,虽占了个灵秀山庄养病,这些好药怕是他平日里也得不了多少,竟赐给了自己一颗。想到这里心中一暖,只好伸手接过了那锦盒,感恩不迭。
那轿子方缓缓地起身向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刘学看着那药丸,想起病倒在床的妻子,还有刚才被请进府里的江湖术士,不由得眉头一皱,便向厢房方向走去。
谁知刚踏进厢房的门,便刚好听见了南屏说的话:“只要夫人每日施粥九百九十九碗,连续七日,数目不得增减,那附在夫人身上的邪祟就能消失。
余下只需找个寻常大夫,找几贴强身健体的药来吃了,每日到院子里晒满半个时辰的日头,很快便无碍了。”
老妪道谢不迭,刘学闻言斥骂道:“哪里来的江湖术士,胡诌些什么!”
那老妪忙不迭道:“这位大仙是小的在街上看到的,大仙刚才不过在房内简单地施了个术,夫人顿时便好多了,真的是灵验!”
刘学嗤笑了一声:“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无稽之谈罢了,如何能作得了真?”
“谁说作不了真?”床上的知府夫人勉力坐了起来,她的脸色看起来已经红润了不少,冷笑道,“老爷不必心疼银子,我的首饰都是从家里陪嫁带来的,我自行变卖了就是,绝不给老爷添麻烦。”
刘学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是贫寒家境出身,知府夫人此言戳的正是他的软肋,当下气得冷哼了一声:“商人之女,妇人之见!”
一甩衣袖便离开了,连看也未看发妻一眼。那锦盒从头至尾竟未曾拿出来过。
南屏沉默地垂首立在一旁并不答话,知府夫人缓了过来,向南屏低声道:“见笑了。”
南屏正色向夫人行礼道:“夫人菩萨心肠,是杭城百姓的福气。”
知府夫人微微抿了抿嘴角,向老妪道:“去取银子来。”
老妪走开了去,知府刘夫人终于抬起了眼,低声道:“其实我知道姑娘并非大夫。”
南屏闻言蓦地抬起眼看向刘夫人,知府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屏,缓声道:“姑娘七窍玲珑,应当不缺挣银子的办法,却身着旧衣,风尘仆仆,如果我没猜错,姑娘当是年纪轻轻便一人闯荡江湖,应是有不少用钱的地方,或许是不得已的难处也未可知。又或者……”那夫人低声道,“是给我一个机会,补偿杭城百姓……”
南屏立时抬起头来看向知府夫人,只觉她面容和善目光清澈,一时间惊讶、羞愧、感动,纷至沓来,不由得拱手道:“夫人,我……”
知府夫人摇摇头道:“姑娘不必如此,其他大夫只道我身体虚弱,却不懂我所思所想。姑娘聪慧,知我心结,才是真正解我病的大夫。这些诊金,姑娘当得,切勿推辞。”
南屏站在原地只是怔怔不语。知府夫人却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向着照进来的阳光微微笑了笑。
南屏低声道:“希望夫人能快些好起来。”说着也不等二人反应,便快速地穿门而出。
那老妪一时未反应过来,等到她追上去,院子里哪里还有南屏的身影,难不成这姑娘竟有武功在身,已经翻墙出去了么?
——
知府门外的马车边,阿克向帘内之人低声道:“殿下何必送出九霖丹,实在是贵重。”语气中满是心疼。
虽然明白九皇子此举何意,只是那药丸十分珍贵,灵秀山庄一共也没得几颗。
九皇子在帘内却未答话,而是以白玉骨扇轻轻挑起了门帘的一角。
帘外有一绿衣少女正缓步走着,与刚才不同,她的脸上失去了喜悦的神采,而是沉默地垂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是她……
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激动地搓搓手,好了好了,男女主见面了就好办了!马上上正餐——
第6章 ——
这要刺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轿中之人以白玉骨扇轻轻挑起了门帘的一角。
南屏身上衣服半旧,背着一个破旧的算卦招牌,左臂上还绑着泛红的纱布,看起来好像受了不小的伤,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轿外的护卫便是九皇子身边的阿克,他向南屏的背影看了看,向帘内低声道,“那个跟着进府的人就是她,她刚刚从里面慌慌张张地翻墙出来,看样子不是个江湖术士。这刘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帘中之人并未说话,而是将白玉骨扇收了回去。门帘重新落下,马车缓缓地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淹没在杭州街道拥挤的人潮之中。
——
入夜……
南屏摸着兜里的铜钱,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看来今晚又要与良夜星辰为伴,住不了客栈了。
南屏背着包袱向杭州城南的灵音寺走去——昨夜她便是在那里度过的。
灵音寺本来是一个香火繁盛的寺院,但年前的一场无名大火将这个寺院烧得只剩下颓垣败壁,但齐国君主对神佛之事不甚关心,也未拨款项进行修补,周边信徒将寺院的屋顶勉强以砖瓦铺就,稍作修复,灵音寺却从此门可罗雀,早已不复旧日之貌,倒是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一个躲风避雨的所在。
南屏站在大殿中央,环顾四周,只见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佛像早已残缺不全,墙上的佛身画像也已色彩斑驳模糊不清了。
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此时倒似添了几分阴森,只冷冷地垂眼注视着她。
南屏心中打了个机灵,虽是走南闯北习惯了,自己在这里却多少有点犯怵,于是找了个隐蔽干净的小角落,准备熬过今晚。
没过多久,就在南屏快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忽听得几下沙沙声,似是有人的步子走了过来。
南屏警觉地睁开眼睛看去,小心地将自己的身体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谁!”屋中忽然有人喝道。
南屏心中怦怦直跳,顿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几乎是同时,一个蒙面人已经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的缝隙向外探出头看了看,似乎十分警惕。
此时刚好有一只野猫「喵」地一声跃上了围墙。
那人又左右观察了半晌,才关上了窗户,向屋内之人说道:“是只野猫。”
南屏借着月光,隔着缝隙看去,此时屋中前后竟已来了数十个蒙面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形态各异的兵器,看起来都是行走江湖之士。
最后一人身着斗笠披着长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进来之后也不寒暄,冷声问道:“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人声音文雅,与此情景格格不入,听在南屏耳中却如雷鸣——
此人竟是杭州知府刘学!
南屏的心猛地一跳,刘学深夜在此做什么?想到此处又屏息向屋中仔细听去。
屋内有人低声回道:“大人放心。”
刘学只冷冷一笑,将手上的药瓶递给其中一位蒙面人。
那人背着一把紫金阴阳刀,右手上有一狰狞刀疤,看起来甚是可怖。
接过药瓶之后,刀疤男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剑柄,眼中露出凶狠之色。
刘学注意到他的反应,冷笑一声,道:“孙一刀,昨夜你就已经打草惊蛇,若不是本官给你找了个替死鬼,你现在岂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南屏心中惊道,难道是那早已成名的武林好手孙一刀?
传闻他的刀法凌厉无比,一刀封喉,要请他出手,动辄千金起步,刘学竟能请动他?这要刺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学的目光又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寒声道:“明日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说着将一个瓷瓶递给了孙一刀,又紧了紧长袍,压低了斗笠,甩袖而去。
刘学走后,众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从孙一刀的瓷瓶中各取走了一枚药丸,匆匆而去。
南屏的目光闪烁不止,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难道这两日杭城就要变天了么?看来自己进京的步子得加快了。
——
杭州自古便是齐国有名的繁华之地,往来商贾,络绎不绝。
这日,杭城街头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衣装鲜亮的少年,马不停蹄地从街南逛到街东,又从街东逛向街西,兴奋不已。
那少年名叫许达达,衣着鲜亮,一看便是富裕家庭出身的公子小哥,一身细皮嫩肉,眼神清亮,第一次来到杭州,不禁感觉处处新鲜有趣,只恨自己不能多长几双眼睛,一口气将那热闹都装进眼里。
孔凤冬香粉店、宓小昌旱烟、万隆火腿店、李允升帽庄,家家都没落下,许达达一溜烟地看过去,几乎什么都想买,更别提杭州有名的定胜糕、葱包桧、油酥饼,更是样样尝了个遍。
众店家眼光精准,一眼便看出这个外地来的帅气小伙子实在是个待宰的「肥羊」,纷纷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来招呼,许达达不一会儿便云里雾里的买了一堆物品,感叹这杭城果然是人间天堂,名不虚传!
十分快活的许达达却突然在一个热闹店铺边的夹缝处瞥见了一个算命小摊。
这原本并不算得如何出奇,他许达达见过的算命先生没有一百怕也有几十个,只是在京城,算命先生大体都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头戴道士方巾,留着长长的胡须,遇人先皱三分眉,仿佛你立刻就有大难临头一般,接下来不过就是要你付钱消灾之类。
只是这个算命摊前坐着的却是一个白净秀丽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水绿色衣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长得并不算如何惊艳,但一双眼睛极是有神,双手托腮,黑溜溜的眼珠灵活地端详着来往的人。
她身边一个迎风展开的旗帜,上面颇有气势地写了一个大大的「卦」字,也不知一个妙龄少女,怎么会有这么个招牌?
许达达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突然见那小姑娘竟也盯着自己的额头看了半晌,原本含着笑意的脸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许达达不禁疑惑地回望,那小姑娘却立刻收回了视线,仿佛怕与他接触一般地躲闪着。
许达达心中疑云大起,轻咳了几声,稳住了表情往那边走去,手指在那小姑娘的桌子上点了点,道:“喂,你刚才那个眼神看着本少,什么意思啊?”说着目光向下睥睨着,做出一副很不好欺负的模样。
那小姑娘正是南屏。南屏也不答话,只是立刻慌张地起身将身边的摊子收了。
许达达气道:“喂,跟你说话呢,难不成你也要说我额头有黑气,怕是会有血光之灾么。”
南屏回过头瞪大了眼睛奇道:“你已经知道了?”
许达达脸涨得通红,抓住南屏收起的摊子:“这一路已经有四个人跟我这么说了,你们是串通的吧!”
南屏见他一张脸气鼓鼓的,表面上在怀疑自己,其实心中已经信了七分,于是神神秘秘地靠近了许达达,轻声劝道:“小公子,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然后伸出手指掐算了一把,目光忧愁地看着许达达,叹了口气,“我估计啊,你等不到遇到下一个提醒你的人了……”
“你瞎说什么呢……”许达达还没说完,身边竟然恰巧路过一壮汉,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达达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查看,谁料到他一上前,那人的脸色便涨得青紫,双目圆睁,似是喘不过气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许达达慌忙摇晃着壮汉:“喂,你怎么了?”
那壮汉无力答话,只是在地上痛苦地扭作一团。身边的路人却似乎对这个场景司空见怪了一般,竟无一人关心,甚至还故意绕开了他们走得远远的。
许达达没想到,原先还以为京城乃集大成之地,没想到这杭城百姓才是真正的处变不惊。
此时已经等不及他深思了,眼前这壮汉只怕是马上要归西了!许达达急道:“喂,有大夫吗?快来救人啊!”
此时突然有几人义愤填膺地围了上来:“好啊,竟然当街行凶!把你送到衙门去!”
许达达当下脑中警铃大作,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这……这不就是血光之灾么!
许达达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算命小姑娘,正是个活生生的神仙啊!
他转眼一看,那位神仙正站在他身边,盯着倒在地上的壮汉想着什么。
许达达赶紧上前抓住南屏的胳膊:大仙大仙,我这,这真是血光之灾啊,怎么办?
南屏尚未答话,只见那壮汉竟然直接双腿一蹬两眼一翻,竟是昏死过去了!
许达达没想到这个壮汉竟然死得这么突然,心中又惊又怕。那原本闹着要扭送许达达去官府的几人神色也变了。
第7章 ——
难道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无声无息地劫走了九皇子?
南屏的目光从几人脸上迅速掠过,上前将那壮汉扶起,以手作刀,在他背后用力一拍,见他却毫无反应,又用力地拍了几下,一下比一下重,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南屏伸手将壮汉的嘴捏开,尽全力在他背后又击下一掌,那壮汉「咳」的一声咳出了一枚硕大的枣核,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