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深深地触动了南屏,她的眼泪不知为何缓缓淌了下来。
齐誉的手动了动,方伸手极轻地揩去她的泪水,又将黏在她脸庞上的发丝轻轻拨到了耳后。
“殿下既已答应了他们条件,他们还会放过您吗?”南屏哑声问。
齐誉终于答道:“既已躬身入局,又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区别?”
南屏细细品味着他说的话,一时间俩人都沉默了。南屏知道皇族之争不是她应该关心的,更不是她能够干涉的,齐誉已经入了局,未来等待他的,将是更猛烈的风雨……
自己阴差阳错进入了这场博弈里,此情此景,又如何能够抽身而退?
“南屏。”孙倩儿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她步履匆匆,将药碗端到了南屏面前,忙将南屏扶了起来。
“我来喂你。”
“多谢孙姐姐。”
孙倩儿见她气色好了不少,心中也放心了不少,直到南屏把药喝完了才微笑道:“喝完这个药,再休息几日应该就没事了。接下来你就好好躺着休息,可不能再乱动了。”
南屏被那药苦得眉头紧皱:“都听孙姐姐的。”
“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孙姐姐,我已经擦过药了。”南屏小声道。
孙倩儿将南屏手腕和脚腕的伤口检查了一番,才发现伤口都已经被小心处理过了,又看到了南屏肩头,孙倩儿忙掀开看了看,见也已涂过了药膏。
孙倩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南屏,见她微赧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孙倩儿又朝立在一旁的齐誉看去,他此时微侧过了身子,目光投向了别处,显然是为了避免两人的不便。
孙倩儿心中已有计较,起身收起了药碗,向南屏柔声道:“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去啦。你好好休息。”
齐誉也看了过来,孙倩儿朝齐誉行了行礼,便走了出去。
南屏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有些尴尬,似是想起了什么,忙朝齐誉问道:“对了,殿下,许达达呢?他不在吗?怎么没看到他?”
齐誉别过眼淡淡道:“他出去找你了。”
南屏惊道:“啊?他会不会有危险啊,那些人……”
“他们的目标是你,许达达不会有什么危险。”
南屏急道:“那怎么行,达达年纪小又单纯,万一被别人骗了怎么办?”
说着就要起身,“您不了解他,他根本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一个人在外面——”
齐誉打断了她:“他不过比你小两岁,怎么会连照顾自己也不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还是勉强道,“你回来之后,阿克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南屏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多谢殿下!”
齐誉嗯了一声,又听得南屏急道:“对了,殿下在找我的时候,有看到我的同心锁吗?”
齐誉脸色一动,南屏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而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锁被我弄丢了,等我身体好些了,再去那里再找找。”
齐誉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不会顾得上一把锁。肯定能找到的,我会让阿克去,你就好好养伤吧。”
南屏蹙眉道:“因为我的事麻烦阿克不大妥吧,还是我自己去找好了。”
齐誉淡淡道:“我的随身玉佩也落在那里了。”
“哦。”南屏这才忍不住微笑道:“那便多谢殿下啦。”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声音也大了起来,“对了!还有我的包袱呢?”
“什么包袱?”齐誉挑眉。
南屏急道:“就是您送给我的那个包袱啊!里面装了好多银子!您忘了?”她仔细回想了那日自己被绑之事,气道,“定是被那群人给拿走了!”
齐誉嘴角微抿,未料到一想到那银子丢了,她倒是一下子精神了。
南屏痛心疾首地想着,又看着自己的伤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殿下,您说我是您的婢女,那这次我算不算因公……负伤啊?”
齐誉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不错,当抚恤十两黄金。”
南屏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身上的伤口的痛觉也像忽然消失了,喜道:“殿下实在是体恤草民,草民多谢殿下!”
她口中一会儿称自己为婢女,一会儿又自称为草民,自己却丝毫没有留意到。
齐誉嗯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你可知你刚才擦的膏药是什么?”
“什么?”南屏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芝雪膏。”齐誉不急不慢地说道,“光你擦的这些,大约值五十两黄金。”
南屏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贵?”
齐誉道:“此药为吐蕃国进贡而来,我也仅有此一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外伤,乃是吐蕃国的国宝之药,如何算贵?”
“这样你还需要还我四十两黄金。”齐誉悠悠道。
“换作工钱的话,也不知你这辈子能不能还清?”
“什么?”南屏瞪大了眼睛,转而勉强笑道:“如此贵重之药,殿下能割爱给属下用,足见殿恤属下之仁心。刚刚属下是跟您开玩笑的,能为殿下效力是属下的荣幸,怎么能向殿下要补偿呢。”
齐誉却再也没有理会,快步向帐门外走去。
“殿下!殿下!”南屏痛心地挣扎。
齐誉并未回头,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走出帐门后,齐誉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同心锁,正是那日在山洞外的树丛间捡到的。
刚才自己不知为何,竟没有立刻还给她,想到这里,齐誉不由得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床上的南屏注视着齐誉离开的身影,怔了半晌,弯起的嘴角缓缓地放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爹,娘,我还是回来了……你们会怪我吗?”
——
层层密林之中,许达达满头大汗地抬头望着头顶被遮挡的阳光,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站在他身边的碧落已经嘴唇泛白了:“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动了,我要休息一下。”
许达达也不去理会她,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了一个罗盘,对着现场方位认真地研究了起来,口中犹在喃喃自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可别给我出岔子啊。”
见许达达这且还要会儿呢,碧落从怀中取了块手绢,走到旁边的小溪边,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脸,又将头上的碎发重新编成了辫子梳理了一遍。
身上的衣服还是脏兮兮的,只不过包袱已经丢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许达达见罗盘的针尖左右摇摆不止,过了半天终于固定指向了一个方向,他正想说话,却见一颗圆圆的脑袋凑了过来,看着他手上的罗盘:“这是什么东西,能有用么?”
说完,那少女抬起头看向许达达,露出了一张明丽干净的脸。此人根本不是张默女儿的侍女,却正是那羽琴郡主。
许达达惊得后退了两步:“你?”
羽琴郡主道:“怎么?”
许达达心道,没想到这野丫头竟长得还算好看,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碧落。”
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没想到我长得这么好看吧?”
许达达忍不住大声反驳道:“莫名其妙,像你这样的长相都算好看,天下的女子只怕没有丑的了!”
羽琴郡主气道:“我抠下你的眼珠子!”说着就向他扑过去。
“你试试看!”许达达嘴上说着,却也连忙闪身躲开,没想到这羽琴郡主休息完之后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又一个躲闪追了上去。
“喂,你别——哈哈哈——”
一时间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了一团。羽琴郡主脚下一滑,顿时扑到了许达达怀里,脸上又惊又怒,许达达比她反应还大,如同被火烫着了一般,连忙将她扶正了,将罗盘针仔细地又确认了一眼,这才大步向前走了开去:“赶紧跟上,等下晚上在林子里被狼叼走了,我可不管你。”
许达达带着羽琴郡主一路快赶,那罗盘针果然争气,俩人很快走出了丛林,沿着原路返回到了齐军军营处。
许达达这才发现自己虽说是去找南屏,足足走了一整天,竟然一直在同一片密林里打转。
许达达见众人已经在收拾行李明显就是要起身了,他连忙跑上去找南屏的帐篷。
“喂!”羽琴郡主喊住他,“你先带我去找定国侯!”
许达达本就对定国侯无甚好感,此时见道羽琴郡主心中不知为何别扭得很,忙拒绝道:“我要先去找我的朋友,你要是着急就自己去找吧。”
说着便大踏步跑了出去。
“你!”
羽琴郡主气噎。
作者有话说:
阿克:你们考虑下我的感受好吧。玉佩说丢就丢?
齐誉:你说什么?
阿克:(立刻消失)我去找玉佩了!
第82章 ——
刘四九:危!
——
“呐,这个也不是没得救的,只是呢,需要一两银子。”一个少女神秘的声音传来。
许达达听着这声音十分熟悉,便走上了前去,果然见南屏正坐在中央,手脚上还缠着纱布,脸色却是一本正经,身边围着的几个年轻兵卒,正热切地注视着地上的几枚铜钱,似在窥测了不得的天机。
其中一个圆脸的兵卒为难道:“一两银子确实太多了,还有其他解法么?”
南屏严肃道:“这种事岂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她靠近了那兵卒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四九。”
南屏笑眯眯地看了刘四九一眼,笑道:“四九小弟,看在你长得很可爱的份上,我可以勉强帮忙。”
刘四九喜不自禁,忙谢道:“多谢南大仙!”
南屏手一挥制止道:“先别急着谢我,先看看祖师爷怎么回咱们的……”说着,她将地上的铜钱又收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又往地上一撒。
许达达见状暗中偷笑,不禁回忆起了俩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便隐身躲在一旁,正待时机吓她一跳,此时却忽见孙倩儿走上了前来,她的目光中略带责怪,显然是见南屏身子还未痊愈便在这里吹风。
许达达见到她俩,自是十分开心,正待上前打招呼,却见孙倩儿目光往旁边一瞥,却立时将步子收了回去。
许达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人身形颀长,俊眉修目从另一旁走了出来,正是九皇子齐誉。
齐誉缓步走近了,南屏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而是殷切地盯着地上尚在摇晃的铜钱。
“南大仙,这……”刘四九的语音戛然而止,南屏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而是兴奋地拍了拍手:“四九小弟,好卦象!”
她指着地上的铜钱道:“困龙得水,此为乾卦。”说着,又摇头晃脑道,“「乾」者,健也。刚健不曲中正,困龙得水,困渊中不得舒展,忽然天降大雨,得雷鸣而起,任意飞腾,时来运转之兆。”
旁边一人忽道:“哦?此为何意?”
“这还听不懂么?也就是说啊,你只要与人和善,多行善事,不要像某些人一样每天臭着一张脸,自然能上人见喜,诸事顺利!”
那人又道:“哦,某些人是指谁?”
南屏啧了一声抬起眼看向那圆脸的兵卒:“还能像谁,当然是你们那个九……”
南屏这才发现对面的兵卒们竟齐刷刷一脸肃穆地低头站在原地,她心中一声悲鸣,极缓地背过身去,果然见齐誉正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九什么?”
南屏立刻满脸堆笑:“回禀殿下,我刚才说的是……九,刘四九!”
刘四九脸色一白,冷汗直流,当下如同一尊石像般立着一动不敢动。
齐誉却并未再多说话,只抬眼看了一眼刘四九。那些兵卒哪里还敢多留,连忙装作很忙的样子一哄而散。刘四九更是脚软的同时还健步如飞。
南屏也没时间搭理他,连忙抓着齐誉问道:“殿下,孙姐姐呢?我能去找达达了吗?我担心……”
话音未落,却见孙倩儿捂着嘴笑了出声,这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你不必担心,你看那是谁?”
许达达哪里憋得住,已经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来。
“达达?你回来了?”南屏惊喜道。
许达达却是连珠炮似地问道:“你这手脚是怎么了?是谁伤的你?又是谁把你救回来的?真是九皇子么?”
听他连珠炮似的一大串问题,南屏哭笑不得,只好回道:“我没事,好得很。擦完药都不怎么疼了。”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的手顿时有些酸麻。
孙倩儿见她脸色微变,立刻意识到了伤口。责怪道:“你呀,这手腕脚腕和肩头都是伤,万一扯到了筋脉,殿下那好药就全白费了!”
南屏看了看齐誉,微微一笑。
孙倩儿刮了刮她的鼻子:“实在是闲不住,看来根本没把我这个大夫的话放在心里。”
南屏仰天长叹:“孙姐姐,我实在是憋得难受。你不知道我在床上一直躺着,都要发霉了。”说着又朝许达达笑道,“看到你回来就好了!这下也有人陪我玩儿了。”
许达达看了眼地上的铜钱,不以为然中带了几丝黯然神伤:“又有谁会担心我?”
南屏嘻嘻一笑,举起了自己的手腕:“我受伤的时候,九皇子已经托人出去找你了。”
许达达抬起眉毛:“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