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能有什么?”陈妙仪觉得自己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得出答案,“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不就是从皇后做到太后,再到太皇太后么?”她想不出比太皇太后更高的了。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陈灵姿,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难道仅仅是后宫里的?
“还有武则天啊。”陈灵姿叹道。
“什么?”陈妙仪一愣,“武则天?”她结巴了起来,“难,难不成她一个后宫嫔妃,还想要登上皇位?”
“我只是这么一说。”陈灵姿笑道,“但我瞧她的样子,应该没往这方面想。她说的那些话还是想要皇上能做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非她自己亲自上场。”江月盈似乎还是更习惯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也不怪她会这么想。”陈妙仪嗤道,“皇兄这些年虽说是亲政,可大家心里都明白,如今朝堂越发有着外戚专政的趋势了。皇兄是个大孝子,什么都听母后的,一味提拔王家的人。那天我还听见说,母后为了不让我去和亲,还想将我嫁给舅舅的小儿子,再来个亲上加亲,真是美的他们王家。”她翻了个白眼。
陈灵姿好笑道:“亲上加亲还不好?我瞧着王家的几个公子都还不错。”
陈妙仪瞅着她笑:“你喜欢?那不如你去嫁?”
陈灵姿笑道:“得了吧,太后娘娘可不希望跟我们相王府搭上关系。王家人看我们都恨不能生吞了,我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陈妙仪点着头笑:“真到那时候,还不晓得到底谁是羊,谁是虎呢。”
知道她是在拐着弯的骂自己,陈灵姿也不在意,她道:“明日是少亨的头七,你去不去?”
“去。姐妹一场,我也不忍心看着玉婵姐姐一个人伤心。”陈妙仪叹着气,“只是可怜了那孩子。”
提起韦少亨,二人唯有叹息。
“这不是长安长公主和兰陵郡主吗?”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陈灵姿没回头看便皱了皱眉,这个声音她是记得的,李明俊的妻子,北燕的南安王妃张芸馨。
陈妙仪与她早在宫中便认识了,此刻见了礼,她笑问:“王妃这是从哪里来?”
张芸馨看了陈灵姿一眼,笑道:“随王爷去觐见你们的皇上,他们有事要谈,我便出来,打算去往后宫各位娘娘处请安。”
“王妃有心了。”陈妙仪在外人跟前倒是十足的大国公主做派,让人挑不出一丝儿错。
张芸馨看向了陈灵姿:“难得在宫里见到兰陵郡主。”
陈灵姿微微颔首:“最近诸事繁多,今日抽空进宫来请安。”
张芸馨笑道:“郡主久居京城,想必对城中很是熟悉,若是得空,还请郡主领我游玩一二。”
陈灵姿拿不准她是个什么意思。别说如今她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便是只论她和张芸馨的交情,中间还有个李明俊在,怎么看也不会是同一路人。
所以她婉拒道:“南安王也曾居于京中,想必比我更适合。王妃还请自便,我先走了。”她说着屈膝福了福,转身就走。
陈妙仪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她走了。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儿?”陈妙仪摸了摸鼻子,“我怎么觉得你俩像是在打仗?”
“这你要去问她了。”陈灵姿道。
陈妙仪妄自猜测着:“难不成她觉得你会去和亲,你又跟李明俊从小玩大的,怕到时候你被指婚给他?以你的身份,嫁过去自不会是个侧妃,怎么也得跟她平起平坐,所以她要针对你?”
陈灵姿驻足,她端详了陈妙仪:“说你笨,有的时候你又廷聪明的。”
陈妙仪知道自己应是猜对了,十分得意:“也就你老说我笨吧,其他人都觉得我聪明得很。”
往常她这般说总会被陈灵姿取笑,可今天陈灵姿非但没取笑她,反而看了她认真问道:“若是皇上真让我去和亲,你会怎样?”
陈妙仪一愣。说起来,虽然自从北燕使团来,和亲一事被吵得沸沸扬扬,可有她母后在,她从不曾觉得自己会被安排去和亲。她也不觉得会是陈灵姿,可今天她这般问,却是叫她意识到,这里头还有个李明俊。若是他一味求娶呢?
瞧她这愣神的样子,陈灵姿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她伸手在陈妙仪眼前晃了晃,道:“行了,别送了,你回去吧。”
待陈灵姿上了马车,沿着宫道缓缓离去,陈妙仪方慢慢往回走。
“皇兄真的会让灵姿去和亲吗?”她问星霜。
星霜想了想道:“太后娘娘心疼殿下,自是舍不得殿下远嫁的。皇上又是个孝子,更不会违了太后娘娘的意。再加上北燕的南安王在这里时便与兰陵郡主交好,以奴婢的浅薄见识来看,真的不好说。”
陈妙仪只觉得心往下一沉,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与陈灵姿分开的那一天。即使当初她搬出宫去住,至少还在京城内,隔三差五的两人还能见上面。若是她真去了北燕,恐怕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
“不成!”她终于意识到了此事的危急,灵姿不能去和亲,她自己更是不能。如此看来,倒是江月盈提议的更合她的心意了。
“去延嘉宫。”她下定了决心。
陈济近来很是苦恼。
一是他的堂姐永宁郡主闹着要跟郡马爷傅秉谦和离,只因她怀疑是傅家害死了她的儿子韦少亨。
他当然不乐意答应,这门婚事是他赐的,若是准许和离,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同时也坐实了傅秉谦的罪行?
但见陈玉婵每每拖着日渐孱弱的身躯跪在紫宸宫前,他又于心不忍,只好不相见。
另一件事,自然便是与燕国的联姻了。为遣嫁哪位宗室女,每天前朝后宫来来回回的就那么些话,绕得他脑瓜仁子都嗡嗡叫。
更可气的是,如今贵妃和长公主倒是成一条线的了,她们竟劝他对燕国起兵。这些无知妇人,以为打仗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还有那个李明俊,明里暗里想让他遣嫁兰陵郡主,他想得还挺美,都把自己的王妃带来大梁了,还妄图带走一位郡主。难道郡主肯给他做妾?以他对这个堂妹的了解,她可能会先拿刀来将他的御书房劈了。
桩桩件件,真是叫人不得不头疼。
“陛下,沈阁老来了。”紫宸宫总管太监报道。
沈阁老是陈济的老师,如今算是赋闲在家,今日进宫,怕是有什么大事吧。陈济捏了捏眉心:“快请进来。”
沈阁老年近花甲,脚步却有劲,他进来后拜倒:“老臣参见陛下。”
“老师快快请起。”陈济示意宫人去扶起了沈阁老,并赐坐奉茶。
“老师今日进宫,可是有什么事?”陈济问道。
沈阁老坐在椅子上,正色道:“老臣此番来,是想问问陛下,关于燕国联姻之事,陛下究竟考虑得如何了?”
陈济心下一沉。
在他看来,沈阁老自他年幼时便教导他诗书礼义,从不偏颇任何一方,非要说的话,他应当是“帝党”吧。现在他这般问,倒是叫他又疑惑了,他是要为太后说话呢,还是为相王?若是为太后还好,倘若是相王……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看他面露不悦,沈阁老于是又说道:“老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燕国使臣进京也有些时候了,要不了几日便要返程回去,陛下该拿定个主意了。”
听他这样说,陈济面色稍霁,点点头:“本该是如此。只是近来事多……”
“陛下,老臣深知陛下为此事的为难。只不过,陛下的眼光需放长远,按着远近亲疏,兰陵郡主又稍稍年长些,按理来说自是和亲的最好人选。但陛下您想,兰陵郡主的父亲是谁?是相王。虽然当年未央宫一事后,众人都认为相王一脉已无甚出头之日了。可事实究竟真是这样吗?”
陈济抓紧了龙椅扶手:“老师……”
沈阁老叹息:“虽是老生常谈,但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第四十九章
四月一日,年轻的梁帝下旨,为修梁燕两国之好,愿遣嫁长安长公主入燕。
消息传到陈灵姿耳中时,她正在园中修剪牡丹丛,听闻此事,她丝毫不觉得意外,但思及陈妙仪,她又叹了口气,扔下花剪便入宫去。
灵犀宫一片狼藉。
陈灵姿到时,里头还传出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陈妙仪的哭喊:“滚,都给我滚!”
陈灵姿就瞧见江月盈挺着个肚子从殿内出来,迎头碰上她,江月盈苦笑:“你去劝劝她吧。”
陈灵姿点点头,目送着江月盈走了。
青杏在一旁撇嘴道:“这位贵妃娘娘如今倒是跟长公主亲近了。”
陈灵姿也不言语,抬脚往寝殿内去。
陈妙仪正抱着个青玉雕的鱼戏莲叶,要往地上摔去。
陈灵姿见状道:“那可是珍品,你若不想要,不如给我。”
陈妙仪哇的一声哭道:“你是知道我要走了,现在就来搜刮我的东西了,枉我还拿你做好姐妹。”
陈灵姿哭笑不得。
星霜和青杏趁着这功夫,赶紧上去将那座青玉雕从她手里拿了下来,小心放好。
陈灵姿过去,看她哭成花猫一样的脸,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好了,这么哭哭啼啼的,可不是你的作风。”
“怎么不是我的作风?这就是我的作风!”陈妙仪一把抢过帕子,自己胡乱往脸上擦了两下。
陈灵姿笑道:“为着这点小事就哭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敢情要去和亲的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陈妙仪白了她一眼,自己伏倒在榻上。
陈灵姿向青杏和星霜使了个眼色,她二人会意,领着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陈灵姿在陈妙仪身侧坐了下来:“皇上不是说了吗,虽定了和亲,但念在太后娘娘爱女心切的份上,许你一年后再出嫁。这不是还有一年的功夫吗?”她推了推陈妙仪。
陈妙仪脑袋埋在胳膊里,她的声音闷闷的:“一年有什么用?北燕能灭国吗?”
陈灵姿笑:“哪怕是不能够。”
陈妙仪不吱声。
陈灵姿又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明知故问。”
“倒也不必如此泄气。”陈灵姿宽慰着她,“既还有一年的功夫,咱们一定能想出个不用去和亲的主意来。”
陈妙仪抬起头来:“真的?”
“当然。”陈灵姿肯定道,“以你我的脑子,还怕想不出吗?”
陈妙仪苦笑:“咱们两个女子,还能做什么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陈灵姿道,又拍了拍她,“起来吧,洗把脸换身衣裳,别叫人笑话你了。”
陈妙仪哼道:“他们若是不笑话才奇怪呢。往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长公主,如今竟沦落到要去和亲的地步,真是痛哉快哉。”
陈灵姿笑:“你既都知道,那就不能如了他们的意。”
陈妙仪想了想,觉得很是:“我偏要他们看着,便是和亲,我也不是能由他们笑话了去的。”
“这才对嘛。”陈灵姿拍了手,“这才是大国公主的做派。”
“你呀,你就乐吧,横竖要去的不是你。”陈妙仪瞪了她一眼,又叫了星霜进来伺候。
陈妙仪恢复得很快。所有人都惊讶于她的好心态,同时又不免揣测,她真不是装的吗?还是另得了什么好处?陈妙仪不管,依旧吃喝玩乐,更因此事因祸得福——她能随意出宫了。
“倒是延嘉宫那位受了些委屈。”相王府里,陈妙仪悠闲饮茶,道,“不知道是谁将我们原先劝说皇兄对燕国起兵的话传到了母后耳中,母后将她唤去,很是说教了一通,又命她在宫中闭门思过,叫她很是没脸。”
“宫里还有谁看你们不顺眼?”陈灵姿嗤笑。
陈妙仪如今很是聪慧了,她微微挑眉:“你是说,是皇后?”
陈灵姿手执纨扇,轻轻挥着:“眼瞅着贵妃的肚子越来越大,又多的是她怀的是个龙子的传言,中宫心里自然是憋着口气的。”
陈妙仪思忖着:“你说,若是江月盈真的生下个儿子,皇兄会废后吗?”
“我不知道。”陈灵姿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哪里能够晓得?不过,我看贵妃那个人,其实未必如我们先前想的那般小家子气。以我现在对她的了解,恐怕她意不在中宫。”
“那可是奇了,”陈妙仪道,“她若是不想做皇后,又何必处处与皇嫂过不去呢?”
陈灵姿摇头:“后宫女人的心思,谁能猜得透?”
陈妙仪走后,陈灵姿看着小丫头们收拾着茶具,就见梨月进来,附在她耳边悄悄说道:“郡主,北燕南安王递消息进来,说是想再见你一面。”
陈灵姿垂眼,淡淡道:“我与他还有什么好见的?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想必他的王妃却是很满意了。”
“郡主当真不见么?”梨月迟疑了下,“北燕使团不日就要回去了。”
“不见。”陈灵姿斩钉截铁道,“我与他再无瓜葛。”
梨月得她这句话,心中明了。她正待去回话,就听陈灵姿又叫住了她。
“把这个带去还他吧。”陈灵姿递给她一只小小的匣子。
梨月也不多问,接了匣子就出去了。
就到这里吧,陈灵姿望着梨月消失在门口,她想,若是此生与李明俊再不相见,那就最好不过了。
北燕使团离开的那天,陈灵姿没去看热闹。她最近多了项爱好,看府里的养鸽人放飞一群群的鸽子,雪白的鸽群漫游天际,再准确无误地飞回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