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素闻言笑话她:“瞧瞧,这世上竟还有你这样的人,竟盼着打仗。”她看向陈灵姿,试图让她也来批判下林碧寒的念头。
然而陈灵姿却未给她回应。
“你怎么了?”薛素素伸出纤纤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
陈灵姿一愣,算是回神,她笑道:“没,没什么。”
“莫不是在想那个南安王到底有多好看吧?”薛素素故意笑道。
陈灵姿也笑笑,探头去看炉子上的水壶:“水开了,能烹茶了。”
就此将这个话题带过。
陈灵姿从未想过,她和李明俊还真能有再相见的一天。虽然当年他走之前有向她保证过,他一定还会再回来的。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陈灵姿渐渐也就明白了,即便是再见面,他们也不会是当年的少年了。而她年少时的那个荒唐念头,更是在得知他娶亲的时候被深深埋藏了起来。
“你怎么了?”回去相王府的马车上,林碧寒好奇问她,“从刚才起你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陈灵姿摇了摇头,反问她道:“这次北燕使团南下,来哪些人你知道吗?”
林碧寒点头:“我爹来的家书上都写了。”顿了顿她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尝试着说道,“至于南安王,先前的确未听说。所以我爹来信提到他的时候,我也很是吃了一惊。”
陈灵姿冷笑:“这不是他们燕人一贯的作风吗?”
林碧寒一时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干脆直接说道:“当年南安王在我们大梁做质子的时候,郡主应该有认识他吧。”
对此陈灵姿毫不隐瞒:“不错。”
林碧寒沉默了一阵,道:“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陈灵姿道:“你说得对。”
这下林碧寒就更是糊涂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陈灵姿回到王府,将梨月等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则在妆台前坐下,取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
她打开盖子,里面的丝绒布上托着一块雄鹰玉雕,正是李明俊当年留给她的。
物还在,人已非当年少年了。
玉是好玉,入手生温。可直到拿起这块玉佩,陈灵姿方真正意识到,“相见不如怀念”,这句话有多符合她的心思。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李明俊。
五日后,北燕使团入京。
作为已经不问政事差不多被边缘化了的相王府,自然不在接风宴上。
夜幕降临时,陈灵姿登高眺望皇宫的方向,未央宫内想必正是热闹时候。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挑了一坛子贡酒,打算去寒香居问问薛素素,到底是谁更“冠绝”。
然而她才出门,迎头就撞上了周炼,他眼下一圈青色,显然是夜里值守了。
“你不回去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陈灵姿问他。
周炼脸上是少见的凝重:“昨晚宫宴上,北燕向皇上提出为修两国之好,希望大梁遣嫁公主入燕。”
“遣嫁公主?”陈灵姿皱起了眉,“又来个要和亲的?”她定了定神,问道,“皇上怎么说?”
周炼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清楚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顿了顿,道,“这次恐怕跟上回的玉舒不一样了。”
这话不用周炼来说,陈灵姿也明白。玉舒乃小国,对大梁没有什么威胁,稍稍施加恩裳即可。但北燕则不一样。
北燕国力与大梁不相上下,自来是劲敌,这几年边境平静了些,两国还算交好了些时日。此时北燕提出和亲,如果还像打发玉舒一样打发他们,只怕又要起祸乱了。
只是若真和亲,大梁宗室的适龄女子,除了陈妙仪,便是她了。周炼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些,所以特特跑来告诉她。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睡吧。”陈灵姿道。
周炼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我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请王爷出面吧。再怎样,王爷也还是王爷。”
他的意思陈灵姿何尝不明白,她想了想问道:“如果是我,你要怎么做?”
她注意到周炼的手握紧了,他道:“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陈灵姿笑了起来,她道:“你快回去休息吧。”
和亲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纵使这阵子陈灵姿没有进宫,也没有从相王府出去过,但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朝堂上大致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太后党为首,称皇帝应遣嫁兰陵郡主,至于长安长公主,她现在乃是皇太后膝下唯一未出嫁的女儿,理应留守京城尽孝;另一派以鸿胪寺卿许大人为首,道北燕求娶的乃是公主,宫中适龄的公主只长安长公主一人,自然是最佳人选。若是此时再晋封兰陵郡主为公主,只怕会令北燕不悦。
如此争争吵吵的,竟没个消停。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唯独两个当事人却闭口不提。陈妙仪整日躲在长寿宫中,美其名曰陪太皇太后,实则连去给皇太后请安都省了。
陈灵姿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拿起了绣花针,打算绣个四季屏风。
《春》尚未绣完,她就收到了薛素素托人带进来的信,信上写道:郡主莫忧,不妨寒香居一醉解千愁。
她就笑了,果然薛素素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寒香居内,陈灵姿问斟酒的薛素素。
薛素素聚精会神地斟好酒,桌子上一只白净瓶内插了一朵硕大的八仙花,粉白的花朵映衬她皓腕如雪。
“我也不傻,京中能有郡主这般做派的女子也没几个,稍稍排除下也就知道了。”薛素素笑道。
亏得陈灵姿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忽略了薛素素乃花魁娘子,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了。
“若是我手下能有你这样能干的人便好了。”她叹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酒虽甘甜,后劲却大,郡主悠着点儿。”薛素素劝道。
陈灵姿把玩着酒杯:“你当知道我在心烦些什么。”
薛素素道:“是,我知道。”顿了顿她又道,“我听闻,北燕皇帝年事已高,便是和亲,想必也是指与他的儿子们。以郡主的才能,驯服一两个男人,尚不在话下。”她笑道。
陈灵姿也笑,斜眼看了她:“哦,你对我竟如此有信心?”
薛素素道:“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我时常想着,若我不是一个风尘女子,想来我会做个媒婆。”
陈灵姿点点头:“但我可不想控制那一两个男人。”她说着又看了薛素素,“倒是你,若是想做媒婆,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薛素素大声笑了起来,她再次给陈灵姿满上,两人碰杯。
从寒香居出来,已是华灯初上。陈灵姿饮了些酒,脑袋昏昏,靠在车壁柔软的垫子上脑袋点点。
一时马车停下,她蓦地睁开眼,还以为是到家了。
谁知梨月却道:“郡主,前面被人挡住了。”
梨月打起了帘子,她望了过去,她的马车正前方也是一辆马车,恰好这条街道此刻被小摊贩占满,只余两辆普通小马车同行的空间。不巧的是,她兰陵郡主的马车哪是小马车能比拟的?更不巧的是,前方那辆马车似乎更大些。
“娘子小心。”前面马车上下来一个男子,正抬手去扶车上的妇人。
陈灵姿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她“咦”了一声:“李明俊?”
对方闻言看了过来,相比她的困惑,对方更是意外:“灵姿?”
第四十六章
长街漫漫,忽而所有的人和声都消失了,只剩陈灵姿和李明俊四目相对。
她仔细看了他,他好像又高了些,也胖了些。以往是清俊贵公子,如今这副笑眯眯的模样却是有些陌生——
他变得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男人。
“郡主,郡主?”是梨月将她的神思唤了回来。
她恍神间,李明俊已经走到了她的马车前。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富丽的女人。
陈灵姿记得,方才李明俊唤她“娘子”。
她总算是清醒了。
“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李明俊浅笑道。
陈灵姿没有下车,她感觉到李明俊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这让她觉得有些别扭。她微微颔首:“是挺巧的。”
李明俊身后的女人拉了拉他的衣裳,他仿佛才想起来介绍她:“这是我的王妃,也是我的表妹,她母亲是我的姑母柔嘉大长公主。”
陈灵姿早就猜到这就是他的那位王妃张芸馨,今日见了真人,倒显得平静。她依旧颔首,算是见礼了。
张芸馨好奇打量了她,又看了眼李明俊,道:“这位姐姐比你说得还要美呢,怨不得你回来后总惦记着。”
她又向陈灵姿笑道:“这次若是梁国皇帝允准,让姐姐来我大燕,到时我就去跟皇帝表哥说说,把姐姐嫁到咱们南安王府来。”
她看着一派天真浪漫的神情,说的话也是好笑得很。陈灵姿不露声色,只道:“这条街上吃的多。”
李明俊赶紧道:“是,所以我带她来尝尝。住进驿馆这么些天,她总吵着要出来看看,我怕她闯祸,今日才得空带了出来。”
他这话说得,仿佛张芸馨是他的宠物一般。
陈灵姿也不知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懂他夫妇二人的相处之道,她也无意去打听,更不想去掺和,只点头道:“那你们好好玩。”说着命车夫绕道回府。
直至陈灵姿的马车消失在了街角处,张芸馨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去,不复先前的娇憨之态。她斜了眼李明俊哼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美人呢,我看她对你冷淡得很。”
李明俊喃喃:“她以前不似这般的。”
张芸馨不屑一顾:“以前?那是多久的事情了?”
马车里的氛围也很凝重。青杏很是不爽,她嘟囔道:“那个燕国的王妃可真是会说话。什么叫要我们郡主嫁到他们王府去?他们也配?”她说着呸了一声。
梨月觑了陈灵姿的脸色,见她自离开后便一直闭目养神,于是小声向青杏道:“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陈灵姿当然知道张芸馨表面上热忱,实则是在侮辱她。原本她知道李明俊娶了燕国大长公主的女儿,对他继承王位是有助益的。如今看来,的确是助他登上了南安王的位子,可那背后呢?
她轻舒一口气,又与她何干呢?操这份闲心。
马车才驶回相王府,陈灵姿的乳母宋妈妈早候在二门处,见她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永宁郡主那边派人来说,小少爷怕是不大好了,请郡主快去瞧瞧吧。”宋妈妈急切道。
陈灵姿才由梨月扶着下了马车,闻言震惊:“少亨不好了?怎么回事儿?”
宋妈妈摇头:“听来人说小少爷是失足落了水,被救上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永宁郡主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几次了,道是傅大人害了她儿子,死活不肯再待在傅家,这时候恐怕已经回去惠王府了。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位吴公子想着永宁郡主一向与郡主你交好,这才派人来请。”
宋妈妈这样一说,陈灵姿心里也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梨月在一旁问道:“郡主,可是还乘马车去?”
陈灵姿摇头:“马车太慢了,去牵我的马来。”
这时候街上已没什么人了,陈灵姿策马跑得飞快,却在将要拐过一条街的时候听见人喊:“郡主?”
她认得那是周炼的声音,遂勒停了马,转头果然就见周炼也策马过来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周炼问道。
陈灵姿反问他:“你不也是一个人?”
周炼笑道:“你一个女儿家到底不安全。”
若是在平时,陈灵姿倒是愿意陪他争几句,可今天她心里有事,又赶着去惠王府,便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哎!”周炼一把攥住了她的缰绳,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陈灵姿对上他的视线:“少亨怕是不行了。”
“少亨?”周炼很是愣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你是说,永宁郡主的那个儿子?”
陈灵姿不再多言,抖了缰绳再度策马前行。
“等等,我也去。”周炼叫道,也调转马头跟上。
才到惠王府门口,就见惠王府灯笼高悬,照得门口亮如白日。傅秉谦正站在那里,他对面正是惠王。
听见马蹄声响,惠王抬头见是陈灵姿来了,很是舒了一口大气,忙道:“灵姿来了。”
“皇叔。”陈灵姿行礼。
“参见惠王殿下。”周炼也跟着行礼。
惠王虽也不大问政事,到底也知道这是周大将军的儿子,遂点了点头。大概是今日发生的事太焦头烂额了些,他都忘了问陈灵姿怎会与周大将军的公子一起来了。
“臣参见郡主。”傅秉谦也不忘行礼。
陈灵姿见了他也只是淡淡:“傅大人如何来了?”
傅秉谦无视她话里的讽刺,道:“让郡主见笑了,臣的妻子此刻就在岳丈大人家中,臣特来接妻子归家。”
陈灵姿冷笑:“傅大人可别忘了,永宁郡主虽说是下嫁于你,可说白了,她代表的是君,你是臣,先君臣,后夫妻。傅大人也是读书人,想来定明白这个道理。如今郡主既想归家住一段时日,傅大人做臣子的,只有顺从,难不成还要抗命吗?”
傅秉谦没怎么与这位兰陵郡主打过交道,传言中的她也从不似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甚至还搬出了“君臣”这种话,叫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