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日在殿外值守的竟是周炼,陈灵姿对上他的视线,也没多言,只问韦少亨道:“没摔着吧?”
韦少亨摇头,还拽了周炼向陈灵姿道:“姑姑,这个人我认得。”
陈灵姿又瞥了眼周炼。
周炼会意,行礼道:“参见郡主。”
陈灵姿顺水推舟:“你既救了我侄儿,今夜又是除夕,我便赏你个恩典,去陪着韦少爷和小公主放烟花吧。”
韦少亨赶紧又看了周炼:“你还不快谢谢我姑姑?”
周炼强忍了笑,拱手道:“多谢郡主恩典。”
陈灵姿又招了个随行的宫人来:“去告诉刘大统领,这里再安排个人过来。”
宫人领命去了。
他们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早有宫人备下了烟花,都是些给小孩子的玩意儿。饶是如此,陈灵姿也不许他们亲自去点,只叫远远站着看。即便只是站着看,那两个小孩子也是乐得不行。
周炼一连放了好几个烟花,趁着韦少亨和陈宝华惊叹之际,他悄悄撤了出来,立到廊下。
青杏很有眼力见,早早便将人都打发过去点烟花了,此刻见周炼过来,她也远远避开,只带着两个小祖宗玩耍。
“怎么给你轮了个除夕当差的好时候?”陈灵姿拢了拢手,问。
周炼背对着她,看一只烟花冲天而上,他笑道:“运气不好,就这么给轮上了。”
“你也不找人换换,好回去陪你爹娘过年?”陈灵姿问,“这还是你们进京来的第一个除夕吧。”
“是,是第一个除夕。”周炼答道,“只不过谁都想能回去过年,我跟别人换了,就有别的父母不能与儿子团聚。再说我爹也不见得会高兴我这样做。”
陈灵姿轻笑一声:“以前我还觉得你跟你父亲脾气秉性都不像,现在看来,这固执都是一样的。”
周炼也笑了:“那可不,到底还是亲父子。”
适逢又一枚烟花炸上了天,洒落一片火树银花,陈灵姿抬头去看,就听见周炼的声音:“不过上元节那天我倒是闲着的。”
陈灵姿心中一动,面上却无动于衷,只“哦”了一声。
周炼见她无甚反应,心里不禁有些失落。正垂头丧气呢,他听见陈灵姿说道:“上元节我得先在宫中领过御宴,然后会从朱雀门出来,往沧江畔去看灯。”
周炼愣了一愣,继而欣喜:“那……”
“哥哥你怎么跑那儿去了?”韦少亨不见周炼,四下里来寻,拉着他喋喋不休道,“这里有个大的炮仗,我怕他们都放不好,还是哥哥你来吧。”
周炼的话尚未说完,就这么被这个小兔崽子给拽走了。他气得想打人,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会挑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了上元节这天,周夫人见自己的儿子难得在家一天,入了夜却又要往外跑,不禁气愤:“我就说好好的入什么禁卫军,辛苦不说,还要看人眼色。”
周炼急着出门,顺嘴说道:“没什么辛苦的,娘你就别瞎操心了。”
周夫人一听更是生气了:“什么叫我瞎操心?你要是一早就给我娶个儿媳妇回来,还用得着我来心疼你?”说着又迁怒周大将军,“都怪你,他说什么你还就答应。”
周大将军只觉得自己无辜:“他能有点上进心也不容易,我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周炼冲他爹嘿嘿一笑,咻地就跑了出去。
周夫人气得跺脚:“你们父子俩如今倒是成一气的了。”
周大将军摇头:“你啊你,以前那混小子不听我话你生气,如今听我的话了,你也生气。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周夫人哼道:“你这榆木脑袋要是能想得明白,那可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大将军只苦笑着摇头。
周夫人看了门外,又忧心:“刚才出去穿得单薄,也不多带件衣裳。”
周大将军道:“外头人多着呢,想来不至于冻着。说不定是去见哪家的姑娘了,哪里还顾得上冷?恐怕心里只热乎着呢。”
周夫人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哎,你说真的?”
周大将军见她那样,赶紧又摇头:“我胡说的,你可别瞎嚷嚷。”
“哎呀我知道。”周夫人推了推他的胳膊,“若是真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他,那我可就要谢天谢地了。”
周大将军忍不住打趣:“先前你还瞧不上相王府的郡主呢,后来得知人家是郡主,又担心自己儿子配不上了。你呀你……”
周夫人理直气壮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若是兰陵郡主肯下嫁咱们炼儿,那是咱们周家坟头冒青烟,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给她磕头都行。”
周大将军乐不可支:“你本来就要给郡主见礼的,想什么呢?”
周夫人终于脸上一热,伸手就去拧了周大将军的胳膊:“就你有张嘴!”
第四十三章
然而周炼千算万算,却没料到长安长公主陈妙仪也跟着陈灵姿的马车出宫来了。进京这段时日他倒是给忘了,先前她二人是如何地要好。
既有陈妙仪在,周炼便不好再上前,只能远远跟了马车,再伺机过去。
陈妙仪浑然不觉,她撩起帘子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不禁感慨:“再不出宫来,我都要给闷出蘑菇了。”
陈灵姿笑话她:“也就是你吧,以往那么多公主,还有后宫里的嫔妃,哪个是轻易出得宫来的?也不见得她们喊闷。”
陈妙仪挥挥手:“她们是不敢说罢了。”
陈灵姿笑着摇了摇头。
她早知道周炼就跟在车后头,也清楚陈妙仪在这里他不好过来,自觉是委屈了他。可一想陈妙仪也的确说得可怜,她难得出宫一趟,还是先陪她要紧吧。
上元节几乎所有人都出门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上都是人,马车简直就是举步维艰。
陈妙仪是个急性子,她眼见着就快要到沧江边上了,却因为前方拥堵而停滞不前,急得她干脆下车步行。
陈灵姿自然是要同她一道的。
沧江边上人更多,皆因每年都要在此处燃放大批烟花,营造出火树银花的烂漫景象。又因此处树木成林,心灵手巧的女子会制作各色花朵和灯笼悬挂此处,颇有一种不夜的景致,引得人们流连忘返。
陈妙仪一见猜灯谜就来了劲儿,拽着陈灵姿一个灯笼一个灯笼看了过去,不多时手上就攥了一堆纸条儿。拿去给管事的人一看,还真给她蒙对了不少,得了一盏兔儿灯,一串冰糖葫芦。
陈妙仪对兔儿灯不感兴趣,虽然星霜拼命阻止不让她吃外头的东西,免得回去给太后知道了挨骂,但陈妙仪哪里怕这些,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要去摊子上吃碗馄饨。
“哎,让一让,让一让!”前头忽然人潮涌动。
“怎么回事儿?”陈妙仪垫脚望了过去,只是隔得远,也看不清那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我瞧瞧去。”她向陈灵姿说道,扭头就钻进了人群里。
“哎,公……”星霜才要叫,想起这里是宫外,又住了嘴。且这时候也已看不见陈妙仪的身影了,叫了也是白叫。
“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啊。”星霜无奈道。
陈灵姿笑了笑,才要去取上头悬着的一张灯谜,就被人给抢了先。
“啊,是周公子。”青杏叫道。
陈灵姿斜眼看了他:“你猜得出来吗?”
周炼道:“这有什么难的?”他说着仔细看了遍那上头的灯谜,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罢了,还是郡……还是你来吧。”他直接放弃。
“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陈灵姿嗤笑道,自他手里夺回了灯谜。
才写罢谜底交给了青杏,就见陈妙仪又从人群里钻了回来,兴奋道:“快,快随我去看看,前头是京城有名的花魁薛素素呢。”
陈灵姿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陈妙仪拉了一个踉跄。
周炼适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陈妙仪这才注意到他:“哟,这不是周炼吗?”
因是在外头,周炼不好行礼,只拱手道:“陈小姐。”
陈妙仪顾不上跟他叙旧,只拉了陈灵姿催促道:“快快快,晚了人家走了可就见不着了。”
陈灵姿被她拖着走,很是无奈:“不过就是个花魁娘子,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陈妙仪道:“那可不一样,薛素素可是冠绝京城的花魁,千金都难得一见的。这会子不用费上千金就能见上佳人一面,可不得抓紧了。”
陈灵姿抱怨着:“这时候你倒是知道节俭了。”
周炼紧紧跟在她们身后,还要提防着有小人趁机占便宜,也忙得很。
好容易到了薛素素那头,陈灵姿只觉得压根没地方站脚,就连陈妙仪,这时候也挤不进去了。
“哎呀,我就说你们慢了嘛。”陈妙仪跺脚懊悔。
陈灵姿看她那样儿,很是不想理睬。她昂首往前看去,只见那位薛素素姑娘头戴帷帽,身边好几个侍女护卫,远远地将人群分开,以便她取灯谜猜。
“这做派,怕是咱们还大呢。”陈灵姿道。
陈妙仪道:“毕竟是花魁嘛,几乎所有京城里的男子眼神都在她身上。”
闻言陈灵姿瞧了眼身侧的周炼。
周炼赶紧举起双手:“我可没有。”
陈灵姿又翻了白眼:“你有也没关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周炼心道,话都让她姐妹俩说全乎了。
这边正暗潮涌动呢,忽听那头众人一声惊呼,陈灵姿转头看时,就见一块白色的丝帕随风飘了过来。周炼反应快,一把攥住了。
那方帕子一看就不是平常女子用的,且带着一股子清香。陈灵姿站得近,闻得出那香是京中流行的绿梅暗香。
“那是素素姑娘的帕子!”旁边有人叫道。
周炼下意识就看向了陈灵姿,见陈灵姿正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他心里一慌,忙道:“我不是故意……”
“这位公子,”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是那位薛素素姑娘的侍女过来了,她笑道,“这方帕子是我家姑娘的,不慎被风吹走,既是公子接着了,还请公子还与我家姑娘。”
那帕子仿佛烫周炼的手,他忙不迭就甩给了那个小侍女。
侍女得了帕子,又向周炼福了一福,这才回去了。
陈妙仪兴奋地抓了陈灵姿的胳膊:“你瞧见没?刚刚那个薛素素看向咱们这边了,虽帷帽遮了大半面容,但我瞧着的确是个不俗的。”她说着又感慨,“真想看看她的全貌啊。”
陈灵姿看那小侍女拿了帕子回去,薛素素接了,又向小侍女说了什么。她道:“你只要舍得钱,还怕见不到吗?”
陈妙仪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位薛素素可不是什么人使银子都会去见的,有钱不算,得先入她的眼才行。”
她正这般说着呢,就见那个小侍女又回来了,她向周炼笑道:“这位公子,方才我们家姑娘说,多谢你还了她的帕子,请公子择日往寒香居喝茶。”她说着塞给周炼一枚小小的铜牌,“公子到了就将这枚牌子给守门的看,他们会让你进去的。”说罢不等周炼说话,她就又跑了回去。
周炼捏着那枚牌子,感觉比方才的帕子还要烫手了。
陈灵姿遂向陈妙仪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吗?”
陈妙仪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意思?”
陈灵姿朝周炼手上的牌子一抬下巴:“有了这个,不就能见着那位薛素素姑娘了?”
陈妙仪恍然大悟,她一把抓住了周炼的衣襟,恶狠狠道:“到时候带着我们一起去,知道了吗?”
周炼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枚牌子呢,听她们这般说,只好结结巴巴道:“知,知道了。”
随着薛素素姑娘的离开,这边人也少了许多。陈灵姿没什么兴致再去猜灯谜了,干脆就在路边的一个糖水摊子前坐了下来,要了一份酒酿赤豆小元宵。
陈妙仪倒还精力旺盛,带着星霜和青杏继续玩儿去了。
周炼留了下来,与她对坐,也要了一份酒酿。
“好了,赤豆小元宵来咯!”摊主笑呵呵送上了两碗小元宵。
元宵有点烫,陈灵姿就先放凉。
周炼也没立马就吃,他将那枚铜牌放到桌上,又推给了陈灵姿,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陈灵姿抬眼看了他:“这是人家给你的,你给我干嘛?”
周炼摇头:“我拿着不好。”这要是给他爹知道了,怕不是要打断他的腿。
陈灵姿也不想拿那块牌子,她道:“那等妙仪回来,让她拿着吧。”
“也行。”周炼道,又觑了陈灵姿的脸,问她道,“你生气了?”
陈灵姿拿着汤匙搅了搅碗里的小元宵,闻言挑眉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不生气啊?”周炼反而是有些气馁的那个,“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陈灵姿好笑道:“怎么,你盼着我生气啊?”
“那倒也不是这么说。”周炼挠了挠头,不敢将十分心思都说出来。
陈灵姿也只当不明白。她挑了一颗小元宵送进嘴里,酒香混着甜软,真是叫人浑身舒坦。
两人正对坐无言都专心吃东西呢,忽有一人过来,欣喜道:“咦,这是陈小姐不是?”
陈灵姿抬头看去,很是花了些功夫,才依稀记了起来:“你是,孟姑娘?”她的视线落在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只怕姑娘这一词已不适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