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知面露尴尬,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笑道:“那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
他还未起身,陈灵姿就听见噗噗两声,雪人脸上顿时就多了两颗玻璃珠子,正好充作眼睛。
“哇,雪人有眼睛了。姑姑你快看!”韦少亨兴奋地拍了手。
陈灵姿看向了园门口,月洞门前周炼斜斜靠着墙,手里还抛着个亮晶晶的玻璃珠子,映着雪地尤其得刺眼。
第四十章
“哇,哥哥你好厉害呀!”韦少亨崇拜地看了周炼,又回头看了眼雪人的眼睛,更是羡慕了,“这种珠子可少见了,哥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大约是韦少亨的那声“哥哥”叫得周炼很是心情舒畅,他大方地将手里剩下的玻璃珠子递给了他:“乖,拿去玩吧。”
“谢谢哥哥!”韦少亨高兴极了,伸手就要去接。
“少爷,使不得。”却是吴易知阻止道。
韦少亨伸出去的手顿在了半路上,他困惑地问:“怎么了?”
吴易知向周炼笑笑:“这种玻璃珠子极是难得,不知这位公子是如何得来的,还如此大方赠予我家公子。”
周炼一看他那比女人还要白皙柔嫩的脸,又见他与陈灵姿一处,心中早已不满,此刻见他这样,更是不耐烦了。
“没事,少亨,你拿着玩吧。”陈灵姿道。
“郡主,这……”吴易知面露赧色。
陈灵姿看了他一眼:“这位是镇军大将军家的公子,且周家富甲天下,有的是钱,这点玻璃珠子对他来说可不算什么,不会对少亨不利的,你大可放心。”
“原来是周公子。”吴易知这才行礼。
周炼见陈灵姿主动为他说话,心里先前的阴云瞬间就消散了。
韦少亨是最快乐的,他拿过周炼手里的玻璃珠子,乐道:“原来你是我姑姑的熟人呀。”
周炼心情好了,对孩子自然也就有了耐心,他点头道:“是呀,我认识你姑姑好久了。”
韦少亨歪了头:“是吗?那我怎么没见过你?我只见过张家哥哥、谢家哥哥、萧家哥哥……”
“……”陈灵姿见他掰着手指头,大有一副不把他知道的人都数清楚就不罢休的架势,赶紧制止道,“好了,又下雪了,去屋里玩吧。”
韦少亨得了玻璃珠子,也就不留恋这外头了,听话地进屋去了。
吴易知明白自己与他们都说不上话,也就行礼告退了。
陈灵姿回到廊上,拂去肩上的落雪,见周炼也跟着她过来了,便问:“你不去前头宴席上,跑来这后头做什么?”
“我是迷路才到了此处的。”周炼睁眼说瞎话。
陈灵姿只哦了一声。细细算起来,自珍宝阁不欢而散后,他们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面对她一如既往的冷淡,周炼努力找着话题:“刚看你带小侄子的模样,倒是很像个姑姑了。”
陈灵姿瞥了他一眼:“他是我侄子,他叫你哥哥,如今咱们差着辈分,你说话可得注意点儿。”
“……”周炼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竟被个小孩子给坑了。
然而陈灵姿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她继续道:“既然你跟我们家少亨是同辈,那我也就大人有大量,允许你叫我声姑姑吧。”
“啊?”周炼张大了嘴,“这也行?”
陈灵姿拼命憋了笑:“你敢叫,我就敢应啊。”
周炼尝试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叫出口。
看他那个憋屈样,陈灵姿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见她笑了,周炼也就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又在逗我玩。”
陈灵姿便敛了笑:“你以为你是三岁小孩,我还逗你玩呢。”
周炼嘿嘿地笑着,死皮赖脸在她身旁坐下。
这就算是和好了。陈灵姿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郑保林?”
“郑保林?”周炼回想了下,“锦州那个郑保林?”他顿生警惕,“你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陈灵姿望着愈来愈密的雪花,道:“有空随我去见见他吧。”
第二天午后,周炼按陈灵姿说的,如约来到了景明街梅子巷,那两扇朱红的大门上方悬着一张匾额,上书:阮宅。
“你来得倒早。”他没站一会儿,就听见背后陈灵姿说道。
“这里是……”周炼指了那方牌匾问道。
陈灵姿没答话,她身侧的梨月却抿嘴笑了:“周公子,这是我家呢。”
周炼回头看了眼那处宅子,虽大门紧闭,但仍可见里头庭院深深深几许,这哪是一个侍女能负担得起的?
“你该不会是跟话本子上说的一样,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落了难,才进了王府做丫鬟吧?”周炼猜测。
梨月咯咯笑了起来:“周公子真是会说笑。老实告诉你吧,这处宅子是郡主买给我的。”
这下周炼就更是惊讶了:“郡主原来这般大方的吗?”这里可是京城的黄金地段,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她竟能舍得买个宅子送给下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腆着脸问道:“请问郡主你还缺人伺候吗?”
陈灵姿白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他去。
梨月先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就有人来开了门。
门一开周炼就惊了一下:“咦,你是那个……”他指了开门的女孩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姓甚名谁。
“我姓封,叫小满。”封小满答道。
“对,姓封。”周炼终于将人对上了,他转向陈灵姿,“她怎么在这儿?”
陈灵姿微微抬了下巴:“她现在是我的人了,我要她在哪儿,她不就在哪儿,难道还要问过你?”
周炼吃了一呛,干脆闭口不言。
陈灵姿遂问封小满:“郑大人到了吗?”
封小满关好门,答道:“已经到了,现在花厅上候着呢。”
陈灵姿点点头,抬脚就往花厅去。
周炼忙不迭跟上。
郑保林果然已经在等着了,他见周炼也在,分外欣喜,赶紧上来见礼。
“参见郡主。先前不知郡主身份,多有失礼之处,还望郡主恕罪。”郑保林拜倒在地。
陈灵姿道:“不知者不罪,郑大人请起来吧。”
郑保林遂起身,又抱拳向周炼道:“周公子。”
“郑大人。”周炼也还礼道。
郑保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差役,当不得‘大人’称呼,郡主和周公子莫要折煞我了。”
陈灵姿道:“你既为朝廷办事,且我也清楚你的能耐,这声‘大人’你当得起。”
周炼也附和道:“是呀,你比锦州太守都能干呢。那案子可都多亏了你明察秋毫。”
郑保林谦虚道:“是郡主和周公子谬赞了。”
如此寒暄过后,众人落座,陈灵姿问郑保林道:“你明日便启程回锦州了?”
郑保林道:“是,再晚怕雪路不好走,不能赶回去过年。”
陈灵姿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叫你来,也不为别的,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愿往刑部来做事?”
郑保林一愣:“我可以吗?”他如今不过锦州一个小小的差役,连正经的品阶都没有,更遑论入刑部了。
陈灵姿蓦地一笑:“你只需回答我,你愿不愿意?”
郑保林思索片刻,旋即站了起来,又单膝跪下抱拳道:“若能得郡主青睐,入刑部为百姓平冤屈,我愿意。”
“有你这句话那就行了。”陈灵姿示意他起来,“明年皇太后整寿,皇帝必会在二月开恩科,到时自会有人推荐你进京来参加武试,你回去好好准备便是。”
郑保林问道:“敢问郡主,谁会给我这样的人推荐呢?”反正肯定不会是郡主本人,那样就太明显了。
陈灵姿斜眼看了周炼。
周炼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本听得津津有味,忽见他们都看向了自己,不由得一愣,伸手指了自己:“我?”
陈灵姿哼笑:“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什么都没有,还去保举他?”她不屑道,“我的意思是,可以让镇军大将军来。”
“我爹?”周炼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他怎么肯?”
“所以就要看你的了。”陈灵姿鼓舞着他,“回去好好表现表现吧。”
周炼的眉头拧成个川字,他原本只是想来跟郑保林叙叙旧喝喝酒的,哪成想还给自己揽了个活儿呢?还是跟自己最怕的父亲有关。
梨月送郑保林出去。
郑保林也有些心事重重,他问梨月:“若是镇军大将军不肯为我举荐,岂不是浪费了郡主的一番好意?”
周炼不在,梨月自然敢说真话了:“郑大人请放心,郡主早作了双重打算的,除了镇军大将军,她也给锦州都督去了封信,请他为大人举荐。锦州都督曾是王爷的伴读,又有着袍泽之谊,且都督身在锦州,定也清楚大人的本事,一定会为大人举荐的,请大人放心。”
郑保林听了不得不感慨:“郡主真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
花厅里只剩下陈灵姿和周炼。
周炼面前的那杯茶已经温凉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没品出什么味道,只因心里一直盘旋着个疑问。
“你为何要这样帮郑保林?”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陈灵姿抬眼瞥了他:“你不觉得他是个人才吗?这样一个天生的断案高手,只留在锦州那个地方,岂不是可惜了?”
这周炼倒是承认的,只不过……“你为何要帮他呢?”他着重咬在了“你”上。
陈灵姿看向了他:“你是不是也觉得,启用人才这种事,不该是女人来做的?”
周炼没有说话。
但陈灵姿已然明白了。她笑:“自我父亲摄政时起,我就看着他任免官员,维系君臣关系,若说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懂这些的,大概就是贴身伺候的赵公公了吧。”
她说着往前倾了倾身子,直视着周炼:“这些年我也发现了,宫里的女官们无论学识还是能力,皆不输朝堂上的官员,甚至她们比那些男人们更有耐心,更为细心,可她们却只能屈居深宫,你说这是为什么?”
周炼张了张嘴,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他却又说不出来。
陈灵姿也没有点明,她靠回了椅背上,问周炼道:“你如今也年纪不小了,就没个什么打算?是走科举,还是从军?总不能一直这么着吧,想来你爹娘也不愿意的。”
周炼想了下,他娘现在最大的心愿应该就是他的亲事了吧。他瞅了眼陈灵姿,这话他可不敢说。
他不说,陈灵姿却有个主意:“我觉得以你如今的家世,能走捷径便没必要去跑远路,你觉得,入禁卫军如何?”
第四十一章
天越来越冷了。
往年这时候相王府门前络绎不绝是来送年礼的人,如今未央宫一事发生后,称得上是门可罗雀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好些日子没出门的陈灵姿,拿了本《史记》对着窗前的一树白梅坐着。
“郡主念的什么呢?仿佛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话。”梨月坐在稍远些的熏笼上,手里绕着一捆丝线笑道。
她的乳母宋妈妈做着一双鞋,笑道:“咱们郡主不该投生女儿胎,做个男子肯定有一番出息。”
梨月顿了下手:“这话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一样?”
陈灵姿觑了她们:“以前你们就是这么说长安长公主的。”
梨月掩嘴笑道:“是了,我都要给忘了。”
宋妈妈笑道:“你这丫头许久不进宫了,长公主殿下又不大能出得来,日子久了可不就得忘了。”
梨月想起当年江皇后一事,仍觉不服:“她想杀我们郡主的威风立自己的颜面,那可是找错了人了。”
宋妈妈也道:“她那时入主中宫不久,想立威严也正常。只是说起来也命苦,进宫这么些年了,膝下就一个公主。”
梨月不以为意:“她可怜什么?横竖又有个小江氏接她的班去伺候皇上了。”
宋妈妈压低了声音:“那个江小姐比皇后厉害多了,借着看顾堂姐的由头接近皇上,事成直接就封了婕妤,这些时日皇上都歇在她宫里,哪个嫔妃有这等待遇?”
“偏偏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梨月有些幸灾乐祸,“皇后或许想管,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妈妈道:“哪管得了呢?太后只要孩子是从她们江家人肚子里出来的就行,至于是大江氏还是小江氏,她可就不管了。”
“那倒也是。”梨月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窗前的陈灵姿,她向宋妈妈颔首,“听说前阵子那位镇军大将军家的公子进了禁卫军啦。”她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
宋妈妈没能察觉出来,反而问道:“听说你们回京的时候,不是还跟他们家同行的吗?一个大将军家的公子从禁卫军做起,其实是有些委屈他了。”
“那妈妈觉得,他该从何做起呢?”陈灵姿突然开口问道。
宋妈妈想了想,道:“起码也得是个御前侍卫吧。”
大梁御前侍卫皆由王公子弟担任,个个都是人才,又能在皇帝跟前露眼,前途无量,的确是上上之选。
“可妈妈难道不知道,他家说得好听是新贵,实则是商贾出身。御前侍卫是何等的存在,他便是能当上,也少不了要被排挤。”这番话那日陈灵姿也对周炼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