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正是孟贞娘。今日的她全然不复当初陈灵姿命人将她从湖里救上来的狼狈模样,只见她一身锦绣衣裳,外罩狐毛斗篷,面色红润,首饰不乏金银玉器,端的是个富贵人家的娘子了。
“啊,周公子。”孟贞娘注意到陈灵姿对面坐着的人,屈膝行礼道,“当日还要多亏了周公子家的船队将我带到了京城,否则还不知我今日会是个什么下场呢。”
陈灵姿望着她点点头:“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孟贞娘害羞一笑:“吃了那么苦,老天爷总算是开眼,让我碰上了如今的夫君。他待我很好。”
陈灵姿笑笑的,又打量了她的肚子:“这也有好几个月了吧。”
“是呀。”孟贞娘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腹部,轻轻抚了抚。
陈灵姿又问:“怎么不见你的夫君?”
孟贞娘笑道:“才看见个卖虎头鞋的,他觉得有趣,非要去买,就折回去了。我刚好瞧见陈小姐你在这里,”她说着又看了周炼一眼,抿嘴笑道,“不想周公子也在。”
知道她是误会了,但陈灵姿也无意去辩白,只寒暄了几句,孟贞娘就由小丫鬟扶着,去寻她买虎头鞋的夫君去了。
目送孟贞娘走远,陈灵姿颇有些感慨:“这人的际遇还真是不好说。”
周炼似有感悟,也跟着点了头。
“两位客官,凡是今日来我摊子上吃东西的小两口,我都送上一碟团团圆圆如意饼,祝两位客官甜甜蜜蜜年年有今日。”摊主忽端了一碟糕饼来,说上这一长串吉祥话。
得,这又是一个误会的。陈灵姿看了那如意饼,不禁笑了起来。她还当是什么呢,原来就是一张烙饼,做得如圆月一般,和天上的倒是相映成辉了。
周炼看陈灵姿伸手就去拿起一块饼,他目瞪口呆:“你吃啊?”
陈灵姿纳闷:“为何不吃?”
周炼道:“可老板方才说……”
陈灵姿不以为意:“咱们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行。”
周炼不禁苦笑,这话是这么用的吗?再退一步说,他就是影子斜呢?
第四十四章
趁着还在正月里,陈妙仪还能出宫来跑跑,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去寒香居。
陈灵姿和周炼陪同。
梨月星霜跟着出来,忧心忡忡道:“这要是给王爷王妃知道了,还会有我们好果子吃?”
陈妙仪安慰着她们:“没事,就算是挨打挨骂,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星霜苦着一张脸:“这种世面我可不想见。”
尽管她们十分地不情愿,但马车还是朝着寒香居去了。
不像京城里其他的秦楼楚馆,寒香居所在的地方十分清净,若非提前知道,谁能想到眼前这座僻静的院落竟是花魁娘子的居所呢。
“外头虽说没什么人,但保险起见,长公主和郡主还是戴上帷帽吧。”梨月劝道。
陈灵姿依了她的话,老老实实戴上了帷帽。
陈妙仪有样学样。
周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了想他问梨月道:“好姐姐,借个帕子也给我挡挡脸呗。”
梨月笑道:“周公子还怕被人瞧见呢?”
周炼苦笑:“那可不?这事儿要是被传到我爹耳里,我少不得要被他揍一顿。”
梨月于是看了陈灵姿一眼,见她点了头,方取了一块还未用过的帕子给他:“那就委屈周公子了。”
一时众人都下了马车。寒香居守门的人见这些人个个都不露真面目,自然心生戒备。直至陈妙仪亮出那枚铜牌,那些守卫仍将信将疑,但到底还是放他们进去了。
巧的是今日那位薛素素姑娘没有客人,听带他们进去的小丫鬟说道,薛素素这几日都不见客,却独独肯见他们。
陈妙仪忍不住跟陈灵姿咬了耳朵:“莫不是知道我们近期要来,故意不见其他客人吧?”
陈灵姿瞥了周炼一眼:“这你问他呀。”
周炼甚是无辜:“我哪儿知道呀。”
小丫鬟将他们带去了一间雅室,香茶奉上后,一阵环佩响,正是薛素素到了。
“哟,我还当只是这位公子来呢,不想还有两位小姐。”薛素素看了陈灵姿陈妙仪笑道。
此时陈灵姿已取下了帷帽,露出薄施粉黛的一张清丽面庞来。
薛素素一愣,继而笑道:“这位小姐生得如此貌美,且看您穿着打扮,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儿,怎么也会来寒香居这种地方呢?”
她说着又看了周炼:“公子你也是的,出门还不忘带上这两位美貌的小姐。”
周炼连连摆手:“不,我们不是……”
“我跟她是姐妹。”陈灵姿指了陈妙仪道,“之所以来这里,是久闻薛姑娘美名,今日得此机会,特来一睹芳容。”
薛素素就笑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今小姐也见到了,怕不是觉得也就平平吧。”
陈灵姿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若说薛姑娘的容貌是平平,那这世上恐怕就不知绝色为何种了。”
薛素素抿了唇笑:“小姐真是会说话。”
周炼看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没有他说话的地儿。他就奇了怪了,怎么陈灵姿跟谁都能说上话呢?看那位薛素素姑娘的眼神始终都落在她身上,显然他这唯一的男客也入不了她的眼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一直到从寒香居出来,周炼都还沉浸在深深的挫败感中。
陈妙仪似是看出了他的落寞,拍了拍他的肩道:“她就是这样啦,从小就会讨人欢心,你跟我一样习惯了就好了。”
周炼认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二月春寒料峭,却是如今最得圣宠的昭仪江月盈的生辰。
原本命妇进宫朝贺,仅限皇上、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寿辰,江月盈作为昭仪,远不够受命妇朝贺的位份。
但皇帝抬举她,不仅在她生辰前又破例册封她为贵妃,还命有品阶的命妇进宫庆贺贵妃生辰,可谓是给足了她荣耀。
陈灵姿进宫时便听到宫人们纷纷议论,说若是这次贵妃顺利诞下皇子,只怕皇后的中宫位子就要不保了。这话她甚少进宫都能听见,日夜居于此处的皇后江月清又会如何不清楚呢?
贵妃江月盈的延嘉宫今日可谓是喜气洋洋,命妇们聚于此处,无不奉承贵妃好福气。
陈灵姿扶了青杏的手,一样样将皇上、皇后、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赏赐的礼看了过去。
才看到一只羊脂白玉瓶呢,她就听见有人道:“臣妇参见兰陵郡主。”
陈灵姿抬头一看,原来是忠勤伯夫人史氏。
“史夫人。”她笑着点了点头。
忠勤伯夫人见着她很是殷勤:“近来甚少见到郡主,郡主一向可好?”
自未央宫一事后,陈灵姿的确不怎么出门了,难得还有人敢与他们相王府往来,陈灵姿倒有些佩服她的胆量。
“我很好。夫人身体也好?”陈灵姿笑问。
忠勤伯夫人叹道:“别的也都还好,只我那小儿不争气,天天被他老子打骂。”
陈灵姿依稀记得忠勤伯府的确还有个公子,年纪仿佛与她差不多,便道:“夫人不必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想来令郎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忠勤伯夫人一听她这话就笑了起来:“郡主说得是。我现在就盼着他能赶紧娶个好媳妇,为史家开枝散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陈灵姿腹诽,这算哪门子的光宗耀祖?非要说的话,生孩子那也是女人的功劳,关她儿子什么事?而且,这忠勤伯夫人怎么跟周炼母亲一样,天天就盼着儿子娶媳妇的?他们男人还能不能干点正事了?
这些话她自然不能同忠勤伯夫人讲,唯有笑道:“夫人放心,您一定能得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的。”
忠勤伯夫人笑盈盈看了她:“也不知谁家好福气,能得郡主去。”
忠勤伯夫人这话说得再直白不过了,陈灵姿只装傻,换而问道:“听说您家的小姐嫁去了江州桃源县,过得可好?”
提起史文秋,忠勤伯夫人的脸上就没了笑意。她叹气道:“要说那孩子也是个糊涂的,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呢,她现在竟吵嚷着要跟我那远房侄儿和离。郡主你说说,好好的女人家,成亲又和离,以后谁还敢再要她?”
陈灵姿笑:“怎么,难道忠勤伯府如今已败落到这个地步,连家里多个女儿都养不起了?”
忠勤伯夫人一愣:“倒,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陈灵姿也不愿当着众人给她难看,遂又笑道:“我自然晓得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夫人不过也是心疼女儿罢了。”
忠勤伯夫人忙点头:“可不是?想她一个人在江州,身边也没个可亲的人商量,也是怪可怜的。”
陈灵姿又附和着她说了几句,就有其他命妇过来见礼。
陈灵姿正应酬着呢,忽听见另一头传来一声呵斥:“这话可说不得!”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陈灵姿循声看去,却是长平公主陈宝华站在贵妃江月盈跟前,江月盈的贴身宫女正训斥着她:“往后可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陈宝华年纪小,被人这样一训,顿时眼泪汪汪。
“怎么了这是?”陈妙仪匆匆赶来,拉了陈宝华到身后。
那宫女面对长公主也不势弱,昂首道:“才我们娘娘问公主,娘娘肚子里的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公主竟答是小公主。明明太医都说了,娘娘这胎像是男胎相,公主怎么能信口胡说?”
陈妙仪本就是个暴脾气,一听她这话就恼了:“她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自然是想要个妹妹来跟她一起玩耍,有什么错?倒是你们,”她望着江月盈冷笑,“到底是公主还是皇子,得等瓜熟蒂落了才知道。要是皇子,别人再念上千百遍的公主他还是皇子。若是说说就能改了男女,这世上岂不是没女人了?”
知道她是真的动怒了,江月盈方慢悠悠道:“是本宫的宫女不懂事,得罪公主和长公主了。”她说着又向陈宝华道,“来,到姨母这来。”
陈宝华拽着陈妙仪的衣裳,怯怯不敢过去。
江月盈就罢了,道:“宝华乖,以后这种话不说了,你父皇不会喜欢听到的,啊?”
陈宝华看了陈妙仪一眼,又看了江月盈,这才默默点了下头。
陈妙仪牵着陈宝华过来陈灵姿这头。陈灵姿命人拿了好些糕点过来,哄着陈宝华吃了,看她开心了,这才罢了。
陈宝华看着两个姑姑,又回头看了眼被众星拱月的江月盈,小声问道:“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
陈灵姿和陈妙仪对视一眼;“宝华怎么会这么想?”
陈宝华捏着手里的糕饼,垂着眼道:“父皇肯定更想要个儿子。如果我是个男孩子,母后就不会想着还要生个弟弟了。姨母也就不会惹母后生气,姨母也不会给父皇生儿子。”
原来这小人儿她什么都明白。陈妙仪只觉得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去。
陈灵姿抬手摸了摸陈宝华的头,柔声安慰道:“宝华乖,你父皇是喜欢你的。”
她说着顿了顿,只是陈济的那份喜欢,是有条件的。可她不能说。
“宝华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你好好吃饭,认真读书,孝顺你母后。以后,”陈灵姿轻笑,“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第四十五章
进了三月,天气便渐渐暖和起来了。
近来陈灵姿不大在府中,得了空她便去寒香居坐坐。
自从正月里与薛素素熟识以后,她二人倒是颇为投缘。薛素素还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但也清楚她必定是非富即贵。
或许是敬佩她这样的女子竟敢与烟花女子往来,薛素素待她很是敬重。她待薛素素亦是如此。这样一来二往的,两人很有些莫逆之交的感觉了。
一次陈灵姿往寒香居去的路上,正巧碰见了林碧寒,陈灵姿想着林碧寒也不是外人,便携她一道去了。林碧寒爽快大方,也颇合薛素素的意,两人很快便也熟了。
这天三人坐一处闲聊。陈灵姿得了一盒新茶,分了一半拿来给薛素素尝鲜。三人正围炉闻着新茶的香呢,薛素素的丫鬟小小就从外头跑了进来。
“小姐,刚我听人说,北燕的使者就要进京了呢。”小小嗅了嗅鼻子,又道,“好香啊。”
薛素素道:“燕人来就来呗,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小小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这次来的还有北燕那个大名鼎鼎的南安王,那个冠绝燕都的王爷也要来呢。”
“他们的南安王也要来?”陈灵姿一愣。
林碧寒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陈灵姿握紧了手里的茶盅,她摇了摇头:“我知道燕国要派使团来,但并不知南安王也在内。”
薛素素想了想,问:“那个南安王,是不是曾在我们梁都做过质子的那个?”
陈灵姿与林碧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薛素素于是笑:“既说他是冠绝燕都的,咱们大梁的那起子文人墨客又推举我为冠绝京城的,这回我可是要好生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冠绝。”
“那他如何能比得过你?”林碧寒笑道,“男人嘛,被这样形容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话也不能这么说。”薛素素道,“我倒是听说过,那位南安王虽生得相貌清俊,但手段却颇为狠毒。当年接他回燕国的使臣,就因为反对他继承南安王的爵位,被他处以了极刑。”
“这我也听说了。”林碧寒轻轻蹙了眉,“老南安王当年驰骋沙场,乃是一代名将,据传这位南安王很有几分其父当年的影子,也不知真假。”她说着叹了口气,“这几年边境也还算太平,我也无缘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