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和光看到她的动作,面色发白,吼道:“顾璟浔,你……你还敢打我不成!?”
话音落,一鞭子便抽到了身上,顾和光连连嚎叫,“啊!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顾璟浔冷嗤。
他爹?
他爹也是她的爹,可惜她早就不想认了。
又是一鞭落到身上,顾和光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脸上涕泗横流,满目怨毒,“我就骂,我不止骂他,我还要骂你,你跟他一样不知廉耻,都是千人骑的玩意儿!”
众人听得心里一惊,皆是冷汗涔涔,抖如筛糠。
顾璟浔丢了鞭子,表情冷冷淡淡,不见丝毫怒意,“打你脏了我的手。”
她扫视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小厮们,嘴角牵起一抹笑,“既是你们主子,那便由你们来打。”
小厮们吓得半死,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头磕出了血。
侍卫给顾璟浔搬了椅子放在院中,她便坐在上面,支着头状似慵懒,“走一趟大理寺,或者伺候好你们的主子,自己选。”
大理寺那可是世子顾璟连掌管着,他们得罪了长公主进去,哪里还会有活路。
底下跪着人皆是一脸惨淡,不由看向那被架住的顾和光。
少年双目赤红,厉声道:“你们敢!”
椅子上的顾璟浔闭着眼,轻轻启唇,“三。”
声音轻飘飘的,却敲打在每一个人身上。
“二。”
又是浅淡的一声。
“一。”
声音落,终于有小厮爬着捡起地上的鞭子,膝行到顾和光身前,抽了一下,又立刻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公子,小的对不住您!”
有了第一人开头,剩下的人也都爬到顾和光身边,边哭着边动起手来。
顾和光还未被接进府之前,不过是个长在市井的混不吝,没多少脑子,打了他,到时候便说是做戏给顾璟浔看,说不定就哄住了。实在不行,还有逃走的机会,但不打,得罪了顾璟浔,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太轻了。”
椅子上的人眼皮未掀,语气不耐。
小厮们只好下了重手,一时间院中充斥着顾和光的惨叫和小厮们的磕头声。
偏顾璟浔一直不喊停。
地上不知不觉染了一片红,少年也渐渐没力气再喊叫。
宗闵身后的房门被打开,陆双离从里面出来,走到顾璟浔身边,拱手道:“殿下,如醒刚喝了药睡下。”
顾璟浔睁开眼,朝侍卫摆摆手,“太吵了,都拖出去。”
侍卫们便立刻捂住顾和光和小厮们的嘴,将人拖出了院子。
崧菱院安静下来,顾璟浔同陆双离问起向如醒的情况,知晓他没什么大碍,便起身领着剩下的侍卫侍女离开。
宗闵立在院中,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视线追随着那被人簇拥的艳色身影,神色不明,直到人彻底消失,他才收回目光。
陆双离同他道了谢,两人客套几声,便又各自回了房间。
顾璟浔离开崧菱院,正想着往平南侯府去,恰好碰上容长樽派来的下人,说惊蛰告假外出去。
她愣了一下,便叫人备好马车,到大理寺去了。
顾璟浔在东琉横行无忌,但说把那些小厮送到大理寺,却是吓唬。
顾璟连官声极好,她又怎会叫他因为她徇私枉法,落人口舌,她有自己法子去教训她想教训的人。
顾璟浔到了大理寺中,轻车熟路地走入一间阁楼。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表面是打着来找自家兄长的名号,其实也是皇帝暗许的。
阁楼中立着一排排的书架,架上分门别类放着大量的卷宗。
顾璟连此刻正靠墙立着,手中拿了一叠文书翻看,抬头看见顾璟浔走近,只匆匆同她点了一下头。
知他这人一旦忙起来就六亲不认,顾璟浔也没打搅他,径直往里走,到了另一处书架边,抽出中间的卷宗。
那纸张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人翻看了许多遍。
一直到太阳西斜,顾璟浔才从大理寺离开,等回了桓亲王府,又听底下的人提起顾和光吓病的消息。
那纪侧妃砸了很多东西,令人将小厮们打得个个皮开肉绽,可惜这几日桓亲王恰好不在,她根本不敢来找顾璟浔讨理。
侍女扶着顾璟浔往自己的住处走,路过荷花池旁,却见一身白衣的宗闵,独立于栏杆处。
他早已换下了那被汤药弄脏的衣服,抬眸看向走来的顾璟浔,便躬身施了一礼。
明明是从南风馆里出来的,身上却从来不见任何谄媚之色,谦谦君子,温和却又疏离。
顾璟浔扫视了他一番,一时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宗闵便直起腰,温声道:“闵新作了一首曲子,殿下可愿意听听?”
他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什么歧义,顾璟浔回神,眼眸微动。
半晌,她点点头,“好。”
……
金乌西坠,霞光万丈,京城城外官道上,惊蛰驭马而过,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入城内。
这街上不得纵马,他进了成,便翻身下马,一路牵着回了平南侯府。
身上弄得都是尘土泥泞,惊蛰还了马回到自己的院子,拿出藏在怀中的香包和花水,小心翼翼用绢布包好。
那花水霍时药已经快用完了,惊蛰便将瓶子跟他要了回来。
他走到院中,打了些井水,匆匆将自己身上的尘土味冲净,换了一套新衣服。
两天两夜未曾进食,也没怎么休息,他这会儿却一点都没感觉饥饿疲惫。
惊蛰摩挲了一下被绢布包住的香包,乌眸中的寒潭止水凝冰,悄悄融化了些。
他将东西藏好,又匆匆离开侯府,循着熟悉的道路,来到桓亲王府那鲜少有人路过的高墙处。
朦胧月色西出,池塘边柳树梢头银霜浅淡。
惊蛰自一处墙头翻下,伸手拨开依依垂落的柳条,那月色清辉便散在他的乌发肩头。
院中传来铮铮鸣琴之声,惊蛰怔了一下,从那昏暗的角落走出来,抬眸望去,脚步却忽然一顿。
那院中的六角亭依池而建,有四面的帷幔已经放下,亭中放了一张贵妃榻和一张小桌,顾璟浔此刻正倚在榻上,手搭着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而她前方,一袭白衣的宗闵正低着头抚琴作曲。
这个角度,惊蛰看不清顾璟浔的表情,他僵愣原地,两日奔波留下的疲顿好似在这会儿全涌了上来,翻江倒海,弥漫起一阵阵的溽涩之意。
一曲终了,宗闵起身走到顾璟浔身边,低头同她说着什么。
凉风乍起,那一面淡红的帷幔垂落,遮住二人的身影,只能从那缝隙中窥见衣摆的一角,月白与艳红交叠,那般刺眼。
纱幔投射的剪影,那身姿颀长的人,在榻边慢慢弯下了腰。
手中的绢布被青年攥得褶皱不堪,里面装着花水的瓷瓶碎裂开,瓷片隔着一层布料,嵌入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亭中的两人掀开帷幔并排走出来,往一处房间而去。
进门之前,顾璟浔忽然朝那高墙的方向看了一眼。
惊蛰立刻侧身躲在了树后,倚着树干,呼吸起伏,几乎要站不住脚。
不远处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他从树后出来,怔怔望着那紧闭的一扇门,鸦睫轻轻颤着。
倏地,青年踩着树干借力,从那一处院墙翻了出去。
这时节已经多了秋日的凉意,许是拿井水匆匆浇了身,此刻才觉得全身僵冷,那冷意钻进空荡荡的心口,叫人不住发抖。
他不是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身边的男子,哪一个不比他知趣,比他温柔,比他知道如何哄她高兴。
她说她喜欢他,她没有骗他。
只是她喜欢的,或许不止他一个。
惊蛰翻出那座府邸,奔波了太久,他已然没有力气再施展轻功,便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平南侯府走。
便是过去身负重伤,他也没有走得这般缓慢过。
他不曾应她什么,她想与谁在一起便与谁在一起,他又为何要这般难过。
惊蛰这次直接走了侯府的正门,守门的人见他低着头魂不守舍地进去,不由面面相觑。
“那个是荆祈吗?”
“不对啊,我记得不久前他才牵着马进去,怎么又从外面回来了。”
两人交换一个惊恐的眼神,讪讪道:“可能是记错了吧。”
惊蛰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抬眸见院门旁立着一个人,便无声无息停下了脚步。
那侧身伫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霜降。
他得到消息说惊蛰回了侯府,便顺道过来看他,结果来了才发现,人已经不在院中了。
霜降四下查看了一番,在那后门处发现了翻墙的痕迹。
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刚回来就急吼吼偷跑出去,是去见了谁,那还用想。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等,就是想看惊蛰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
霜降看着紧锁地门,禁不住叹了口气,目光随着身体偏转,蓦地看见那不远处立在昏暗中的人。
青年目不转睛地望过来,眼神却似凝着虚空,整个人无声无息的。
霜降被他的状态骇了一跳,忙下了台阶朝他走近。
视线向下,青年的手掌紧攥成拳,暗色自他指缝骨节间蜿蜒,吧嗒落在地上。
霜降那原本就没舒展过的眉蹙得更深,“你的手怎么了?”
青年眨了一下眼,浓如泼墨,冷若玄冰的眸子,此刻有些失神,浅浅转动着,眼底似还有一闪而逝的水光。
霜降彻底愣住了,还没来得及细问,面前的人忽然将手里的东西随意丢开,错身走到院门口,取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霜降过去捡起那被丢在墙根处的东西。
绢布上沾了零星的血迹,里面包着一个香包和一个握碎的小瓷瓶。
他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个香包。
看样式和颜色,这好像是那天霍时药佩在腰间的东西,可针脚纹路用料做工,却是王孙贵胄才用得上的。
惊蛰说有东西落在霍时药那里了,莫不就是这个?
那估摸着时间,他分明是连夜追上霍时药要回这东西,而后又马不停蹄赶回来。
若他回府之后偷偷跑去找了顾璟浔,缘何又是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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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琢玉、袖子(●‘◡’●) 两位小天使的地雷。
第48章 冲突
小院的门没有关上,霜降走进去,顺道带上门,朝院中看去。
已经败落合欢花的树下,青年不声不响地站着,眼神怔怔望着一处石雕窗牖,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
霜降走到一步远处,将绢布包着的东递过去,“这是长公主送你的?”
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带着笃定的意味。
惊蛰转过头,鸦睫轻颤,眸中细碎斑驳如常年不见阳光的深涧,浮荡枯枝乱叶,幽邃阴寒的窥不见底。
霜降望着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将东西放在树下的石桌上,“若不想留着,去还给她也好。”
他转过身,视线轻落,复又抬起,“你可以告诉我,你去桓亲王府,出了什么事吗?”
惊蛰唇抿得泛白,在霜降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青年极低道:“我看见她,在听宗闵抚琴……”
霜降眉梢轻跳,有些错愕,仔细回忆了一下。
宗闵,好像是顾璟浔之前一掷千金,从南风馆买回府的琴师。
他轻咳,有些不自然道:“你没有过去问问吗,或许,她只是闲来无事,想听听琴?”
“她带宗闵,进了房间……”
这一声,涩哑无力得几乎分辨不清。
霜降怔住,无话可说。
他抬眸,第一次从惊蛰眼中,捕捉到一丝脆弱的情绪。
算起来,他如今也才二十一岁,却自小都没过过正常人的生活,更别提被什么姑娘家的追慕过。
这般浑噩状态放在现在还可以,若是以前,足以让他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惊蛰站在那里,许久,干哑着嗓音道:“我想再告一天假。”
“好。”霜降颔首。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走到门口,轻轻对他牵了牵嘴角,“好好休息。”
人走之后,惊蛰并没有进房,他再次翻出侯府,来到之前住过的那家客栈,也恰好他的那间房今夜没有人住。
惊蛰潜进去,在靠墙的柜子顶摸索了几下,摸出一幅画来。
许是店里的人偷懒,也许是这个角落不好打扫到,顾璟浔留给他的那一幅画,还放在上面。
惊蛰出了客栈,又趁夜回了侯府。
……
第二日一早,顾璟浔精心打扮好,坐着马车提着食盒,往平南侯府而去。
清晨的天气本该是凉爽的,今日却又闷又燥,憋得人无精打采,喘不过气来。
姚嬷嬷已经对她整天往外跑无可奈何,塞了雨具和披风在马车上,不厌其烦地叮咛顾璟浔,“殿下,瞧这天气要下雨了,您可当心别受凉。”
顾璟浔这会儿心情好,连连点头跟她保证,姑娘抱着怀里的食盒,微微歪着头,笑得甜津津的,一副情窦初开的小女儿情态。
姚嬷嬷叹了口气,放下了挑起的车帘。
马车辘辘驶过青砖道,一路拐到平南侯府前。
顾璟浔亲自提着食盒,小步跑着进了府门,欢快蹁跹的如蝶儿一样。
到了演武场,顾璟浔还没进去,就被一道声音给叫住了。
她回头,见来的人是霜降,便驻足问:“有事吗?”
霜降朝她走近了几步,拱手行礼道:“惊蛰不在这里。”
顾璟浔愣了一下,然后提着食盒转过身,嘴角的笑意都没停过,“我知道了,那我去他的院子找他,谢谢你。”
能让这东琉顶顶尊贵的长公主殿下说谢谢,霜降也是受宠若惊,但一想到此来的目的,他便又肃了脸色,“殿下还是回去吧,惊蛰今日不授武。”
姑娘的脚步顿住,脸上的笑渐渐黯淡下来,“他还没回来吗?”
她这样一副丝毫不作假的失落表情,看在霜降眼里,突然叫他有些迟疑。
心里因惊蛰而起的不忿,这会儿好像找不到了由头。
霜降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平和,“他回来了,只是还在休息。”
顾璟浔轻轻哦了一声,将食盒抱在怀里,转身离开。
霜降以为她要回府,这一次连说派人相送都懒得说,转身也走了。
顾璟浔这边抱着食盒,却不是要离开,她寻着熟悉的路线,绕到了惊蛰的小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