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说惊蛰在睡觉,她也不想打搅,便干脆坐到台阶上,倚着门框抱着食盒,甜丝丝的笑。
等一下蛰哥哥醒过来,看见她会不会很惊喜很开心?
顾璟浔又将食盒放到一边,托着腮一脸灿烂。
还没等她傻呵呵得笑够,那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顾璟浔闻声,一下子转身跳起来,欢喜欢喜地扑过去抱那门里侧的青年,“蛰哥哥!”
人还没到跟前,就被惊蛰按住了肩膀。
顾璟浔错愕,抬头看向他。
青年脸色苍白,眼底泛着青黑,整个人都好像蒙了一层驱散不尽的灰蒙,依如第一次见面时,冰冷肃杀似瑟秋凌霜。
顾璟浔眨眨眼,“蛰哥哥,你怎么了?”
惊蛰寒凉阴沉的目光,有片刻闪烁,那动摇的迹象一闪而逝,他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一言不发地拎起台阶上的食盒,拽着顾璟浔,走到那后门旁打开门,然后将人推了出去。
食盒被他放到地上,他又取下胳膊上挂着的包袱,塞给顾璟浔,后退到院中,直接关上门上了锁。
包袱顾璟浔自然没来得及接,直直地摔在地上。
她傻眼看着紧闭的房门,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被蛰哥哥给轰出来了。
顾璟浔将惊蛰塞的包袱捡起来,拍去灰尘打开看。
里面是她送他的画,驱蚊香包,碎裂的装花水的小瓷瓶,还有,用黑色丝绳系着的玉球。
顾璟浔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心头一慌,定睛又看了一遍,确实是她送的相思引。
她连忙将东西重新打包好,走上台阶伸手去拍打那已经合上的木门。
“蛰哥哥,你为什么把东西都还回来了?”
“你怎么了?”
“蛰哥哥,开门啊!”
“……”
顾璟浔喊了半天,嗓子都喊痒了,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无。
她走到那棵香樟树下,正想着怎么翻进去,远远的忽然有个侍女匆匆而来。
那侍女到了她跟前,行了礼急切道:“殿下,王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四处找您,要您回府去。”
顾璟浔脸色顿时一冷,口气不善,“回去告诉他,孤没时间。”
侍女脸色灰白,直接往地上一跪,“王爷说,您要不回去,他就要发落宗公子,陆公子还有向公子了。”
她话音落,顾璟浔彻底寒了脸色,转头看看那扇窗牖,沉默片刻,抬步走出侯府后门的巷子。
马车一路疾驰,顾璟浔回到王府的时候,正好下起了雨,等她走到正厅,外面的雨已然下大,屋檐下水落哗啦,形成道道雨帘。
顾璟浔走进去,那身形魁梧的桓亲王,正背手而立。
她冷嗤一声,阔步走近,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桓亲王转过身,见她进来直接坐到了椅上,指着她怒道:“起来!”
顾璟浔淡淡撇了他一眼,却是向后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你有时候快些说,我赶时间。”
面前的女儿丝毫恭敬也无,桓亲王脸色铁青,“本王不过离家两天,你竟然为了南风馆的琴师,将你亲弟弟打成那样!”
顾璟浔冷笑,端着茶盏轻呷一口,“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姓纪的给你吹耳边风了?”
她起身,面露讥讽,“孤堂堂长公主,他不过是个从外面接进来的野种,别说是打了他,便是杀了他又如何?”
她话说得嚣张至极,丝毫情面不留,桓亲王眼前发昏,气得几乎站不住站不脚,他的手掌高高举起,还未来得及落到顾璟浔脸上,便被忽然出现的姜姜用剑鞘挡了回去。
桓亲王被震得后退,手臂一扫,桌上的茶盏呼啦啦碎了一地。
“反了!来人啊,将这个逆女给本王拿下!”
外面呼啦啦涌入一帮侍卫,姜姜手中的剑刷得出鞘,护在顾璟浔身前。
与此同时,梁上迅速跳下几个黑衣暗卫,出手将侍卫们制住。
顾璟浔看着怒目圆睁,指着她鼻子气得发抖的桓亲王,慢慢抬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冽,“王爷管好你的前院就行,若是有人再敢踏入孤的地界,伤孤的人,孤保证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向来没有哪个女儿会跟父亲这么说话,桓亲王又要抬手,却愣是举着不敢打下去。
“你放肆!”
他也只会用这样的话来维护自己最后的威严,顾璟浔却懒得再与他多言,转身就走。
身后的人暴跳如雷,砸了桌椅怒呵道:“蛇蝎心肠!蛇蝎心肠!你害了你母亲,搅得这个家鸡犬不宁不说!现在还要弑父不成!似你这般寡廉鲜耻大逆不道,早晚一日遭报应!”
那一抹鲜红的身影顿住,檐下的雨顷刻便打湿了她的裙摆,她回头,神色清寒,声音如这秋日初雨一般冰凉侵骨,“放心,你会比我先遭报应。”
她说完,便大步走到雨中,身旁的侍女想给她打伞,竟没能遮住。
侍女们惊慌失措,疾步追过去,顾璟浔却走得更快了,身上早已被雨水浇湿,冷风阻着她的步子,她厉声呵斥:“都不准跟来!”
侍女们见她这幅样子,都快急哭了,忙叫侍卫们去大理寺去找顾璟连,又唤人去知会姚嬷嬷,要不是没那资格,她们险些要进宫找皇帝了。
顾璟浔喝退了侍女,独自走出桓亲王府,雨水漫天盖地打在脸上,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就这样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侍女侍卫们追上来,哗啦啦跪了一片,顾璟浔低眸,冷道:“孤再说一遍,谁都不准跟着!”
侍女抱着她的脚哭求,顾璟浔便朝雨幕中唤了一声,“姜姜。”
玄衣的少女现身,沉默着将侍女拉开,顾璟浔便抬步绕开地上的人。
姜姜将众人阻了回去,那一抹红色身影,很快消失在一道巷口。
顾璟浔拖着步子,扶着墙捂住胸口,任冰凉的雨水浇在脊背上。
她不会信那些话,她的娘亲很爱她,说她是世上最乖最善良的姑娘,她会一辈子幸福安康,该遭报应的不是她。
顾璟浔微微扬起头,叫那漫天的雨水浇到她眼角处,肆无忌惮地流淌。
她又忽然抬手抹净脸上的水迹,手臂遮住额头,朝街道远处狂奔起来。
一路奔到那被香樟树遮盖的巷子中,顾璟浔心跳如雷,慢慢放缓脚步,靠近那扇紧闭的木门。
她脱了力,倚着门滑坐到台阶上,取出袖口系着黑色丝绳的相思引,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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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琢玉 ,谢谢宝儿。
第49章 发热
那屋檐窄小,只能遮住她的上身不被雨水拍打,身下的红裙,却已经湿淋淋不成样子,连绣鞋中,也积了许多水。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顾璟浔抬头望过去。
青年撑着伞,一身黑衣被打湿了衣摆边角,他面色肃寒,立在门槛处俯视他。
顾璟浔便弯唇冲他一笑,“蛰哥哥。”
惊蛰的握伞的手一颤,险些摔落,几乎维持不住脸上冷冰冰的表情。
她要他妥协时,最擅长用的方法便是哭,他听到她的动静,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来看,他以为她一定会朝他哭哭啼啼,可是这次她却冲着他笑。
她这般笑着,却更让他难以忍受,心如针扎一样,刺痛感扎破心脏还不够,往他的骨缝脊髓中搅动着,直至让他千疮百孔。
姑娘全身上下都被淋湿了,黑发粘黏在侧颊,那一张精致的小脸,此刻苍白又清透,眼睛却亮晶晶的,闪烁着鲜活的光。
惊蛰眼眸似深涧投石而入,震散碎裂四周的枯枝败叶,晕开一片泠澈,涟漪波荡。
油伞从他手中脱落,双掌攥成了拳,指甲嵌到肉里,让他那被瓷片刺破的伤口,再次浸出血来。
他躬身遮住顾璟浔,紧抿着唇闭了一下眼目,颤着双手将她抱起来。
雨水流淌在青瓦墙头,跌落在香樟树碧绿的枝叶间,四周萦绕着雨润草木清新。
两人周围似罩了一层结界,再无雨水浸打。
惊蛰抱着她进了府,进了院,直接抱到了一间小柴房中。
顾璟浔被他放到一张小马扎上,神情有些懵愣。
蛰哥哥现在连让她进他的屋子,都不肯了?
青年却没搭理她,快步走出去,将门一关。
顾璟浔这会儿终于感觉到了冷,她缩在小马扎上,抱着双臂蜷曲,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这柴房不大,架了一块口锅,旁边架上却没有任何的食物调料,只在墙根处放了一口缸,用木盖盖着,上面搁着水瓢。
很明显,惊蛰将这房间用来烧水了。
顾璟浔打了个喷嚏,瑟缩一下,忍不住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之前明明还好好的,蛰哥哥都快答应跟她好了,就差临门一脚,结果才隔了一天没见,人就变了,甚至将她送的东西全都还了回来,明显是想跟她一刀两断。
眼下他即便心软抱她进来躲雨,也只是将她扔进了一间小柴房里,不管不问。
顾璟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蛰哥哥也不肯与她多说话,她抱着自己,怔怔看着门口的方向。
许久,房门从外面推开,顾璟浔仰着脸看过去,眼睛通红,却一滴泪都未曾落。
惊蛰拎着木桶进来,迎面对上姑娘红红的眼睛,心头又是一颤。
他把木桶放在角落处,从缸中打了水添了一半,又将掌心贴在桶身上。
那桶中的水,不多时居然升起了水雾,顾璟浔看得眼睛都瞪圆了。
青年起身走到她身边,低道:“去洗一下。”
他说完,便转身出去,顺道关上了门。
顾璟浔傻愣愣看了一会儿那角落处水汽蒸腾的木桶,半天才缓过神来,忙褪去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
那木桶不大,只够她盘腿坐进去,水温有些烫,但却叫人舒服得只想哼哼。
顾璟浔自然不敢泡在里面太久,匆匆冲洗一番,便准备要出来,手刚搭在桶沿,她忽然想起来,蛰哥哥好像没有跟她擦身体的布巾,而且,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不能穿了。
顾璟浔:“……”
蛰哥哥不可能是故意的吧?
顾璟浔缩回桶中,开始朝外喊人。
房门被人轻叩了一声,接着是惊蛰那一向微哑的嗓音,“何事?”
“我……我没擦干身体的布,也没衣服穿。”
惊蛰:“……”
方才一时太过忙乱,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惊蛰立在门口沉吟,里面的姑娘又开始唤,“蛰哥哥,水要凉了,我冷。”
他呼吸沉了一下,转头回到屋中,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纠结半天,从衣柜中扯出一套还未穿过的中衣。
惊蛰回到柴房门口,推门进去,目不斜视,将东西往小马扎上一放,然后以比刺杀后逃跑还要快得速度,闪身出去。
顾璟浔呆滞地着看着房门打开又闭合,要不是那小马扎上放了东西,她都不敢确定蛰哥哥进来过。
她出了浴桶,迅速擦干身上的水渍,将那中衣套上,草草绞干头发,然后出了门。
那中衣罩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合身,裤脚宽大不好挽上去,她又怕拖在地上弄脏,于是便一路提着。
沾了水和泥的鞋子她没穿,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
脚底寒意顿生,廊外的风混着秋初雨水的寒凉,刮到身上,冻得人直打颤。
顾璟浔咬着牙,慢慢挪到惊蛰的房间门口,却站在那里,没有进去。
房门从里面打开,惊蛰抬头看见她这幅样子,明显僵了一瞬。
姑娘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露出大片雪白修颈,手拎着裤腿,赤脚踩在潮湿冰凉的石板上,单薄的身体不住打着颤,神色倒是平静,可那苍白的小脸配上微红的眼圈,却叫人瞧着分外可怜。
惊蛰眼底沉怒,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人扛到肩上,到屋中往小榻上一撂,给她擦了两只脚,又迅速扯了床榻上折放好的薄被,往她身上一裹。
顾璟浔从被中蹭出脑袋,眨着一双鹿儿眼看他,把娇弱堪怜发挥的淋漓尽致,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她就说,蛰哥哥还是关心她,心里有她的。
她这边还没能撒上娇诉上苦,人就起身出门去了。
顾璟浔觉得身上有些疲软,便裹紧被子,歪在小榻上蜷缩。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重新被打开,顾璟浔撑着手坐起来,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
青年端着碗进来,走到她身旁,将手里的碗递过来,面无表情道:“喝了,雨停了就走。”
顾璟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法集中精神去听他的话,只将碗接过来,捧着将里面的姜茶饮尽。
空碗被惊蛰拿了回去,顾璟浔虚晃着从小榻上下来,有些失神道:“你要……赶我走吗?”
惊蛰不想与她多言,正要让她躺回去,姑娘忽然倾身,软倒在他怀中。
他以为她又要使那死缠烂打的招数,便按着她的肩膀往外推,等看清她的脸色,忽然愣了一下,急忙收回力道,人便又软软地倒在怀里。
惊蛰用手背贴贴她的额头,眉心顿时皱得死紧。
顾璟浔眯着眼,声音又轻又弱:“蛰哥哥,我好冷,外面下雨了,你别赶我走。”
她靠着他的胸膛,维持着神志,抬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忽然从惊蛰怀中出来,后退一步,绊倒坐在小榻上,急道:“我,我好像发热了,蛰哥哥,你快离远点,不要传给你。”
青年那凉如秋雨的情绪,这会儿却跟添了一把火一样,忽冷忽热,叫他甚至以为自已经被顾璟浔传染了风寒。
小榻上的姑娘自己裹上被子,蜷成一团,惊蛰又到柜中取了稍厚的被子,盖到她身上。
他起身走开,身后的人又喊了一声,“蛰哥哥,你去哪?”
惊蛰回头道:“找大夫。”
他话说完,顾璟却拥着被子坐起身,难受得眉头直皱,“不要找大夫,不要让别人看见我这样……”
惊蛰手掌蓦地紧攥。
她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他房中?
心中弥漫起阴郁的浓雾,惊蛰却又忽然怔忡。
他唇抿得发白,下颌紧绷,没有再管顾璟浔,转身出了房间。
外面下着雨,她冻成那样子,他不能带她出来让她再受凉,可若是将府里的大夫请来,到时候他该怎么解释?
惊蛰冒着雨,一路轻功疾驰来到府中大夫的住处,请他开了些治风寒的药。
老大夫以为是他病了,便要给他把脉,惊蛰却拒说不是他。
药不能胡乱抓,老大夫便又问他,是谁病了。
惊蛰原地沉默半天,干巴巴道:“府里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