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回说:“不管我怎么看,你愿意才行。”
“我想听听阿母的想法。”
甄母思量了一下,开口说:“如今这世道,嫁到哪里算个安稳去处?要说这袁府,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要不是你聪明懂事,我们这样的身份,连人家门槛子都摸不着的。想我女儿这么好,嫁进寻常人家,可惜了。只是人家那高门大户,进去了就要看人家眉眼高低,我也是怕你受委屈。不去吧,难得这样的机会,不说富贵,至少人家家大势大,免了在这乱世担惊受怕,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我也是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阿母,容我想一想。”
“嗯。好的。但是得快一点,照你那三伯母的意思,人家还得挑呢。别让别人占了先机。”
甄母从女儿房里出来,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干脆催促下人预备礼物,袖了女儿的生辰八字,叫了二儿子陪着,坐着牛车直奔城北头一个据说很灵验的神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历史背景要交代清楚,才能更清晰地展现事情的发展和人物性格以及人际关系,所以有些背景知识可能枯燥冗长一点,但不得不费些笔墨交代一番
第26章 女儿伤心有谁知(三)
甄姬愿意去。
甄姬心气也是高的。不自谦地说,自小左邻右舍、亲戚本家的女孩子们,哪怕自己的阿姊们,哪一个是能赶上自己聪明懂事知分寸又能恪守礼教的?所以她对自己的出类拔萃也是很自信的,这样的她,怎么能与周围这些女孩儿们嫁差不多的男人,过与她们那般平凡的小日子?自己生来就该是与她们不一样的。小时候相士说她贵不可言,她是得意的,是欣喜的,牢记在心里。可这两年来家里说亲的,哪个不是庸常的男人?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她的心里也很迷茫,暗暗地焦急。
忽然这一天,来了这样一个消息,让她有机会从这个平凡的小县城一步跨入如今天下最盛的家族。她觉得,这预示着一种新的人生,她多年来的等待,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她雄心勃勃,她满怀期待,进入袁府的渴望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暗暗地想,如今这乱世,将来天下姓不姓刘还不知道呢!也不怪她这么想,天下的人谁不揣着明白装糊涂?袁绍的弟弟袁术还称过帝呢!她唤丫鬟去请母亲,得知母亲出去了,少不得耐心等她回来。
甄母喜滋滋的进了门,想起神婆对她说的,“令爱婚姻,不日就有眉目了。她这回有个契机,是远嫁,也是上嫁。若能抓住这次机会时,她尊贵就由这开头,但抓不抓的住这机会这要看造化了。只不过不是寻常的嫁娶,而且终究逃不开个‘二’字,尊贵是必然的,好坏也得看个人修为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可不都说准了,邺城、二公子、纳妾,至于她说得什么“好坏”、“修为”之类的,哎呀,以后再说吧!反正最重要的一点:尊贵。
甄母远远的一进内院就看见甄姬的丫头坐在内厅前的阶梯上,见她来了,忙站起来迎上去道:“媪媪可回来了!五姑姑有请,有急事呢,让我在这里候着您。”“我知道,这就去。”
甄姬正等的焦急,忽见母亲进来,面有喜色,与出去时愁眉不展不同,进门就问:“乖女,你想好了吗?”边说边两人坐下来。
甄姬点点头,郑重的对母亲说:“阿母,我想好了。我愿意去。现如今在咱这县里,无论找个什么样的人家,看看周围这些人,一辈子什么样也就望到头了。我也想过了。倘若进了袁府,虽说阿母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聘给寻常人家,就一定夫妻和顺、公婆疼爱吗?也未必。这都是看个人的造化罢了。袁府毕竟是世家豪门,想来规矩礼仪是不错的,这样人家也讲究体面,未必肯苛责人的,我只以礼待人,别人也未必肯难为我,比寻常人家更好相处也说不定。再说进他家,也着实开开眼界,见些世面,也值了,总比一辈子做这井底之蛙强。”
“嗯,乖女,你说的有理。还有,你猜我干嘛去了?我去了城北林婆子那儿。她说你这一去将来必然尊贵呢!”便把神婆怎么怎么说的学给女儿听。两个人说定了,甄母出去又叫儿子来交代一番,母子两个收拾好赶忙去甄达府上拜访。不几日,袁家的人也打听了风评,也见了女孩儿,带着甄姬的生辰八字就回去复命了。走之前,甄家也是好吃好喝款待一番。临走不忘托付甄达多上上心,甄达两口子满口应承。
对袁绍来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陆续有下人挑了几个女孩儿来回报,听来听去,独这个好。且找人看过了,八字带贵气,利家宅;再说,一个读过书做过县官的人家出来的女孩儿做个妾,也不辱没袁熙。便做主为袁熙纳之。
甄姬进了袁府,真是看什么都新鲜,无论是吃的用的、摆设玩物,还是规矩礼仪、行事做派皆让她大开眼界,自己在家时,觉得自己不错的,来此才知都不如府里一个丫头有见识,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说进来前已得内管家们教过礼仪,但未免生疏,便将她的得意劲儿与兴奋劲儿都收敛了,小心翼翼学规矩识礼仪,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生怕露怯招人取笑。
放下甄姬且不提,且说袁绍兴兴头头以一副“看我对你多上心”的姿态为袁熙寻了房妾室,袁熙面上感激,心里却不以为意。为何?袁熙是个明白人,这侯门公府里的丫头,别看是奴籍,从小在府里受□□,有眼界知体面,比那起小门小户的良家子识大体懂礼节得多。只不过这府里有好的也轮不到他,才外面去寻,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吧。而此时的甄姬拘谨青涩,好多袁府里习以为常的东西她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见了。在见惯了豪门风光的袁熙看来,此时的甄姬是带着小家子气的,再掺杂上背后这些情绪,对她也不是太上心。但是模样确实不错,也温顺。行吧,就这么着吧。
但是甄姬并没有感受到公子对她冷落或者小君对她排斥。为什么?这是阿父特意为他挑来的。不喜欢也得说喜欢,不好也得说好,要不然扇他父亲的脸呢。因此袁熙虽说待她不算亲近,但每回见了也都和颜悦色的;其妻也不曾为难她,该给她的东西也一分也不少。而此时袁绍继室刘夫人,正整天想着法儿的怎么排挤大公子,好让亲生的三公子承嗣呢,天天心忙得不行,哪顾得上这房里的事儿?因此甄姬的日子过得倒十分省心,每天恭恭敬敬地侍奉着二小君。
悠闲日子过了没多久,甄姬刚刚熟悉了府里的环境,突然传出消息袁熙要去幽州做刺史。原来袁绍听信枕边风,越来越喜欢袁尚,越来越觉得长子袁谭这也不是那也不好;再加上袁尚形容俊美,长得像自己,袁绍就更觉得这孩子体面,便有心让袁尚为嗣。此时袁绍打败了公孙瓒,平定了北方,志得意满。借此时机就打算把袁谭过继给族兄,打发他去做青州刺史。一干忠正僚属自是不满,那个时候,废长立幼可是作乱之法,除了私心结交袁尚的,哪有会认可这事的?因此就有臣属正言直谏,袁绍自知理亏,便改口道:“我就是想试试子侄们的才能。”于是仓促的又决定让袁熙守幽州,外甥高干去并州,打发他们与袁谭一同上路。
于是一家子便忙忙地收拾起来。正忙乱间二小君吴氏忽生一计,打算把甄姬留在袁府。为何?那个时候,有规矩的大家族里,妻在妾面前那是有绝对的权威,妾就是个侍者,只有听凭主母的处置。甄姬是袁绍特特为袁熙寻来的,吴氏对待她轻不得重不得,怎也得给袁绍三分面子。
按说吴氏也没那么有戾气,也不是那不容人的,但是你待她宽和与你不得不待她宽和那可是两种心情,因此吴氏也并不那么喜欢有甄姬在身边。再说,幽州离这儿山长水远,互通消息没那么方便,倘或有什么闪失疏漏,与甄姬有涉,府里又看不见到底什么情况,那时候不管吴氏怎么处理,府里人多嘴杂,传过来时都脱不了惹些议论。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留她在府里,好坏与自己无关,袁熙那儿也好说,到了幽州,又不是不能再找妾室。便与袁熙商议。
袁熙与其夫人在这袁府里向来是被人忽视的,因此他两个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便也听凭吴氏做主。于是吴氏便以“如今行动匆忙,以简装快行为好,不必带太多人;且这屋子未及仔细收拾,需留人料理;三者也有人代我们在父母面前尽孝”等语为借口,又说甄姬是个妥当人,性格稳重守礼等等,留下甄姬在袁府。临走口内还说,等两下都安顿好了,得空再接过去也一样,结果一等就是五六年。
这几年对甄姬来说并不难熬。一则那时候刚攀上袁府,局促地来到袁熙身边,还没有多少深情;二则她那时候还太年轻,又自幼恪守礼教,于男女之事上不算太开窍;三则袁府生活比起那时候在家时安逸富贵了不少,甄姬又是个省事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自己的不嫉妒不争抢,各房里皆是有份例的,该她的又不少;四则袁府里人多事杂,刘夫人等也顾不到她这里,她倒省心;再则虽偶有春闺寂寞时,可袁府对她来说太新奇,有那么多的规矩她想知道,有那么多的世面她想见识,有那么多不可言喻的默契她想明白,她骨子里骄傲而上进,倾注了满腔的热情与注意力去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高门女子,优雅、从容、识大体。光这些就占据了她好多时间,再加上她平日里读书、绣花,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