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光有杨修还远远不够啊。不过,令丁仪更无奈的是四公子本人,你说他不赞同丁仪的目标吧,诶,他还偏偏以丁仪为友,并不避嫌,也没反对丁仪的各种所为;你说他有心承嗣吧,他还偏偏似并不上心,率性而为,完全没有思虑周全步步为营的状态。丁仪心里焦急,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又十分之不安,生怕曹丕等人不满他所为,或有何异动,便一心盯着曹丕及其身边人之动向,既为防范,也为抓小辫子。自从吴质回来,丁仪就对他格外留心。一是本来就对吴质心存芥蒂,不服他仅凭一介布衣就当了县长,咬定背后有曹丕使力,心里积了半缸醋。二来想也知道,这回吴质回来,肯定要谋划个好位置的,要真随了他的心,岂不是比丁仪还高一头了?
这丁仪心里酸得了不得,心想曹丕肯定又会暗中相助!一个都不得士名的人,竟然让他得了益了!对丕、质二人心里更是不满。反正他看曹丕不顺眼,曹丕就怎么都是不对的。曹操斗大的求贤令他看不见,一切都是曹丕的错。不过也难怪丁仪揪着这乡评之事挑刺,其他因求贤令而得益的寒门子弟,即便刚来投靠时还是布衣百姓,谋得个一官半职以后可就今非昔比了,乡评也就轻松拿下。也就剩下这个吴质了。再来,吴质与曹植交情亦不错,这几日曹植又夸赞于他,丁仪更不服气,于是情不自禁地就格外留意吴质。而偏在这时,他的下人薛铜向他禀报一事。
第40章 风波(二)
薛铜是丁仪家生的奴仆。原本跟他父亲在马厩养马。奈何丁仪自小脾气乖戾刁钻,芝麻大的不是也得寻一顿好气生,身边贴身的书童跟班仆役换了不知几轮。薛铜为人圆滑嘴乖、殷勤小心,能揣摩上意又会扮忠厚,偶然给丁仪牵过几回马,丁仪见他勤谨又机灵,便着他做了贴身小厮,到如今也有些年头了。按说丁仪待他算不错了,但脾气发作时也免不了苛责之事。薛铜面上仍旧殷勤,私下里也免不了抱怨。唉,不过都是为了生计,少不得忍耐则个。丁仪既管吏治又有私心,便对各个同僚无论公事还是私情,颇为留心。薛铜作为丁仪心腹,自然是个包打听,什么流言碎语,有的没的都搜罗来与丁仪说嘴。
偏巧这日杨修遣下人赵顺回家取东西。杨修因是曹操主簿,日常跟在曹操身边,在勤政殿那边侍奉,他的下属跟班们由于要听侯差遣,自然也有名额可跟进来。然而从哪个门进出、行到哪里为止、又在哪里听侯差遣,是有规矩的。赵顺取了东西一心正往东掖门赶,没想到一抬头冷不丁看见远处曹丕的亲随王献跟吴质的跟班,他叫什么来着?赵顺一时想不起来了。此二人正慢慢地边走边头碰头嘀嘀咕咕,有人经过时还很警觉地抬头,似是怕所谈之事被人听见。赵顺走得快,正想是不是从旁边巷子绕道走,省得赶上前去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结果他们两个拐进了前面一个巷口。赵顺有些疑惑,不过又心说正好,省的我绕路,便径直往前走。过巷口的时候赵顺这余光就看见他俩在巷子里的一个夹道口那儿站着,王献冲着夹道抬抬下巴。是在跟对方说些什么。
这样的小巷和夹道赵顺很熟悉,因为戚里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格局。夹道两旁是两处宅子的后墙。墙上虽也有门,但平日里基本上就是这边儿街面上的拉粪车每日傍晚从这儿走一遭,这门才开一次,再就偶然下人们搬运什么东西的时候才走一次。巷子也窄,不太起眼儿,很少有人从这里走。
赵顺到杨修那禀明了差事,杨修便赶去相公那边商议事情。赵顺知暂时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去西曹处找薛铜,因着他们主人们相熟,他们也跟着来往热络,称兄道弟。前几日他托薛铜办件事情,薛铜说今天上午给他信儿。谁成想他就被他家杨主簿差出去,也不知道薛铜有没有来找过他。所以他办完差事立马去找薛铜,恰巧薛铜也无事,两个人便闲扯起来。赵顺顺嘴就说起了刚才在戚里的见闻:“我就不信他们没鬼。又不是没有专管传递信息的人。若普通来往,吴质写封信递进去给五官将不就了了?有什么机密怕人知道的?还要王献从五官将府大老远跑出来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怎么说王献在少府大小也有官衔了,手下又不是没人。” 他们这一帮子人互相影响,说起曹丕语气都不善。
少府即管理宫廷内部事务及国君私产的机构,自打这曹府升格成了魏公宫,便按规制设立了少府,曹府的家仆凡男子名义上都归并了少府。按道理说曹操做了魏公,他这宫里可以用阉宦了,但是新招来的毕竟不可靠,更何况又有汉宫里面旧事做例子,所以作为过渡,大部分曹府旧人还管着以前的差事。王献几个仍跟在曹丕身边。
薛铜晚间向丁仪回事的时候,便说起了此事:“那王献是五官将心腹,手下也有一班人,如不是机要之事,何苦他亲自走一趟。定是有关吴质谋划升迁之事。”——他知道他家主人惯常留心这些事,便投其所好,拿这个来说嘴,语气里好似他比他家主人还厌恶五官将一般,以此来讨好。
他本以为这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可没想到反提醒了丁仪。丁仪可不觉得这事有这么简单。他无论如何也是有点心虚的,未免疑神疑鬼。这几年他和弟弟两个人极力造势推崇四公子,那曹丕一点反制的行动也没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照样天天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差事。丁仪暗中留意很久,竟未让他发现有何异常。他就不信曹丕能毫不介意,恐怕是无招架之力吧,丁仪得意地想。但是又隐隐不安,生怕是自己疏忽大意,在自己未察觉时,曹丕已暗中部署。
其实长时间在背后偷偷关注却没结果已经让他有些疲了,今天听见这个消息,似是忽然探到一丝痕迹,哪怕似是而非,也似久旱忽然感到空气中的一点儿湿气,立马兴奋了起来。他想,以吴质之精明,不得不防。万一这回他再帮曹丕出什么坏主意呢?曹丕位置太显眼,不敢有大动作,万一这吴质打着公务或访旧寻友的名义,替曹丕游说交关、传话串连呢?或者是谋划陷害我或者四公子呢?丁仪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若要成大事,断不可掉以轻心,谨小慎微有时候是必要的。再说吴质调任的事,他也很想看看曹丕是否会从中调停。于是对薛铜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
这薛铜从丁仪那里领命出来,一肚子的不甘愿。原来丁仪命他带几个可靠的人去留意吴质的动向,看看他这次都与哪些人打交道,特别是与二公子的来往须格外留心。虽然丁仪平日里对各路官员公差私事都较为关注,但一般都较为收敛克制,也就是日常留意观察或者在大家的口耳相传中探些消息,从未这样专针对某个人去盯梢跟踪。这可是个辛苦差事,不止偷偷摸摸还要耗费好多时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一个不留神,遗漏了讯息,还要被说办事不利。
薛铜心里后悔不来,早知道就不多嘴说吴质了,他跟五官将向来交好,互传多少小话有甚稀奇,还不如不告诉我家主人呢!再说,一个外放的县长,能有多大异动?也就图个升一级官而已。你盯他作甚?我家主人就是这么疑神疑鬼,万事想得那么复杂。又转念一想,我们主人怀着什么心思,没有不知道的。你本来敲敲边鼓吹吹风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认真打探起二公子来,这就未免鬼祟了。谁知道往后你能做到什么地步?这可是提着脑袋办的事儿,侥幸事成还好,如若事不成,得罪了二公子,将来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呢!偏偏跑腿办事来找我。哎呀,无论如何,我不能陷在这趟混水里,我还一家老小呢。一路想,一路焦躁得直挠头。不过眼前这事横竖没什么大不了的,暂且先应付过去,后面慢慢想办法吧。
五官将在宫城里头,想盯五官将府的人难。只能一门心思盯住吴质。好在吴质的活动范围也不大,主要就是戚里与官署这一带。薛铜忖度着只要在这街面上留心看着,就大致知道吴质私下跟谁来往。他们再去各衙门里相熟的人那里打探一下,大致就能交差了。这么些年了,谁没积攒下几个互通消息的朋友,没事坐下侃一箩筐,该知道的差不多就都知道了。打定了主意,薛铜是夜便叫来丁府两个不常随丁仪在外走动的下人吕二和翟丙,如此这般商议了一番。
薛铜选这两个人可是很有道理的,其一,他两个跟着丁仪在邺城有些年头了,邺城这些来来往往的达官显贵、名士学子们,以及他们贴身的下人,认识了得有八九不离十;其二,他们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日常也并不伴随丁仪左右,所以这这些人都不认识他们,这样行事就方便多了。
第41章 风波(三)
第二天,薛铜起了个大早,他想着头一早上嘛,总得做足样子。匆匆咽了几口饭便与两个同伴碰了个头,再三叮嘱他们把驿馆门盯好,又说自己还得随丁仪去西曹。万一有什么事,就到东掖门那边,东掖门有专管进出传递消息的。交代了一通便去找丁仪复命。
丁仪正要出门去进宫城当值。薛铜便一路走一路回道:“放心吧曹掾,他们几个已经去盯着了,过会儿小的也去督促督促,免得有偷懒之事,定然看得仔细。”说着接过马夫手中的缰绳,侍候丁仪上了马。“既如此,我衙门里也并无他事,你可不必跟去,先安排好此事。”丁仪吩咐道。薛铜忙作揖答“唯”,目送丁仪一行人走远。
丁仪一走,薛铜也就放松下来,来到街面上。要说戚里还是有几条街很热闹。毕竟附近住的官员并家人仆役多,况且各衙门都挨着这这一片,因此街面上酒肆小摊等等的色色皆有,特别是馆驿外的街上。薛铜慢慢踱过来,路过一个馄饨摊,鼻子里闻着真香。又眼看着锅里滚滚地煮着馄饨,看看这天那么冷,早上又没吃饱,便点了碗月牙馄饨坐了下来。
薛铜并不着急去看他的伙伴。为啥?他心想这守株待兔的,又没有个明确点的风声说吴质办了什么事情,兴许人家安安稳稳的待到赴任呢。这漫无目的地盯梢,真能抓住什么才是走了狗屎运呢!横竖也就在这街面上白耽误几天工夫,应付一下自家主人的问话,等过几天吴质一走,也就了了。薛铜边想着,边热腾腾的馄饨连汤带水儿地喝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