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风波(八)
再说东门兵卫这边,他们一般都是看管有没有腰牌,没腰牌的是不许进的。但其实他们日常也不会仔细查看。因为从这个门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老面孔,看脸都认识。而且大家都知道规矩,腰牌一般都挂腰上,除非看见生面孔他们才仔细查看。更别提带的东西了,只要是按规矩能从这个门进出的人,上面儿也没要求他们查验大家随身所带物品,所以一般也不查。谁去找这个麻烦,再说,可能得罪人。
今日兵卫见王献推旧竹筐出入也不是不好奇。一个不起眼的旧竹筐需要王献亲自押送,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过好奇归好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结果下午杨修与相公的亲卫过来问。特特地过来问,这回话就要小心了,否则惹事情。于是兵卫就想支吾过去,只含糊回答出去了,谁想对方刨根问底,还问有没有带着一个筐子。门卫不好说谎,便含糊点了点头。
此时老林去解手了,回来手下悄悄地跟他说这事。老林面上没事,回到门房坐下就开始琢磨起来。他觉得这事情他应该跟王献说一声。首先交情在这里了,不说没有义气;再者说,倘若他们被发现点儿什么,对这班兵卫也没什么好处。没事的时候没有要求让你查,有事的时候说不定就怪你没有查。于是老林就眼瞅着门口儿看王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好容易等王献回来。老林在屋里不动声色地坐了一会儿,才悄悄地去找他,把刚才的情形跟他说了。
王献一听这事儿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第一反应便是要先告诉二公子好有所防备,于是便匆匆赶至议事厅。看所有的随从都还在外面等着。打听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事发生,稍微缓了口气。好容易等到散会,王献见曹丕神色如常的出来,心稍微放下一点。曹丕见王献送走了吴质专门还跑过来候着他也很奇怪。可看他的样子就像是有话要说。等众人都散尽,他们慢慢往回走的时候。王献便悄悄在他耳边说了这件事情。曹丕也慌了。但碍于身后还有随从,不可表现出来,只是加快了回程的脚步。边走,曹丕边悄悄地说:“得马上通知吴季重一声。相公知道这件事了,得有个防备。”
谁成想,吴质听了这件事,一点都不着急:“无妨,无凭无据的有什么大不了。这个杨修肯定不死心。明日定然还会等着查的。你明日装一筐绢,再走一次,让他查!”
王献听了这话登时觉着天地都清朗了起来。松了口气回去复命了。
第二天一早,杨修早早的就来找郎卫头目。头目心想这是守株待兔啊,总不能老在墙根儿后面蹲着吧?得蹲到什么时候?便干脆去东边儿门房坐着。这门卫每天都换防,今天换了一班人,见他们来了也不知是为何事。头目便道:“不知道?不知道就对了,也别问。”
等了老半天才看见王献几个空手出去。诶!这几个人来了精神。随时侯着看他什么时候回。又等了半天,快吃午饭了他们才回。手上推着车,车上有个筐。杨修这是可来了精神。招呼着这几个郎卫一拥而上。王献假装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奉相公之命查验。你这筐里装的什么?” 杨修问话的时候语气还是客气的,但不由分说便掀开了盖子,入目几匹绢。不可置信地一翻到底,杨修便愣在当场。
头目一看这架势,忙拿盖子来给他重新盖好,还一边说着:“嗨,这都是奉命行事。丞相让我们跟随杨大人过来查的。也是例行公事。几匹绢而已,还要你王大总管亲自押呀?”
“嗨!五官将的旧友送的。让我去不是显得重视嘛。什么总管不总管的,不都是给主人干活儿的吗?”王献他们好脾气地点点头,推着车走了,心里暗自好笑。
杨修闹了这么大个乌龙,尴尬得恨不得撞墙。郎卫头目看他这颓丧的样子,也觉得可笑。一行人便回去复命。
曹操心里装着这事,怎么可能完全放心?便打发了人一直打探事情的进展。横竖这东门离曹操起居室也不算远,早有属下一溜烟儿跑回来报告了此事。曹操一听说,心里登时就乐了,心想这事儿补救得好!
曹操笃定这事儿是真的。首先,至少确认了王献确实是拉着筐子进出。这各房日常用的东西都是有份例的,由少府统一分派。他们哪来那么多私房东西要往里拉,还不是一天拉完,昨天一趟,今天再一趟?更何况几匹绢而已需要曹丕的亲信亲自去吗?这分明是知道了消息,设一个局让杨修往里钻。可以啊,有勇有谋。
这做父母的心思,总希望儿女们在自己面前老实,什么都跟自己交心,但又怕他们心机不够吃了外人的亏。曹丕这次虽然前面的事情办的不利索,但这补救的也算有急智了。曹操忖度,这次大约是吴质出的主意。不管是谁,曹丕算是在身边能拢住几个聪明人。
曹操心情愉悦地看着杨修吃瘪的样子,开口道:“没有真凭实据的就来告发,这可是诬告!何故如此?”
杨修理亏,只得行礼道:“是卑职冒失,愧对相公。”
“罢了,念你是初犯,此次不追究你。但要谨记此次教训,莫辜负孤对汝之信任。你下去吧。”
曹操看着杨修的背影,阴下脸来。他现在对曹丕的处境有些担忧,这是之前他不曾顾及的。他心想,你杨修在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就敢跑到我面前来告他,你是真以为我不把他当亲生的?我会给你们当枪使对付他?你既然来告我儿子,那你就得拿出凭据来。你拿不出来,你活该难看。我总不能为了你不难看,下死手去查我儿子。再说这不是一般的儿子,这个是我的继承人选之一,我怎么可能在我做决定以前任由你们把他毁掉!
从此以后,人们渐渐感觉得出来,相公对杨主簿较之前疏远了。众人只道是相公怀疑杨修诬陷五官将,其实只有曹操自己知道,他讨厌的是杨修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对曹丕的轻慢态度。
于是曹操对立嗣这件事更焦躁了。他知道他的犹豫已经令各人起了不同的心思。他想这个事情不能一直拖着,否则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事来。他可不希望事情向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
只是这件事,还是在魏国朝野引起一阵轰动。毕竟难得有个热闹看,还直接指向了五官中郎将。当下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处于核心能了解一手消息的人早就知道怎么回事,外围的就众说纷纭了。不过,不是有句俗话叫“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但是谁让杨修没证据。是故朝臣同僚们都装傻,看杨修的笑话。这个说:“所谓‘疏不间亲’,跑人老子面前告儿子,也不悠着点儿,没证据也敢张口。”那个道:“也不看看他平日里多轻狂,仗着有几个小聪明就忘乎所以,这回好了,踢了铁板了。只怕他是没搞清楚他跟五官中郎将谁是相公儿子吧?啊?哈哈哈~”……好听的歹听的,什么都有。当然也有那明白人:“我看呐,他不是没搞清楚谁是儿子,他是以为相公一心宠爱临淄侯,就会舍弃五官将。他不是跟那谁号称临淄侯的四友来着?他以为他去一说,相公就会借着这个由头顺水推舟,借机打压五官将、扶持临淄侯,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看呐,关于这嗣子的问题,相公心里不定怎么想呢。少说话,别站队。”……
外面的纷纷扰扰曹丕顾不得许多。他现在唯一关注的是父亲的看法。
“你说,父亲信吗?”他问女王。他下午还要去父亲那里呈报公务,他都不敢去见了。
“公子,您觉得这事瞒得过吗?”
“以父亲的英明,岂能看不出来?”
“说的是。这里面破绽太多。不过公子,您下午还要去见相公,怎么也躲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