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嘛。躲不过去的。闹得人尽皆知,他怎么可能不问我一句?”
“公子,相公若是问你,不如照实说。你看,这件事情,倘若相公认真想追究,有的是手段。大可不必兴师动众让杨修明着查。杨修既然知道了此事,必有眼线。相公把那些眼线还有门卫叫去当个旁证,来龙去脉就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有了头绪再悄悄地把王献他们叫过去分别一审,你筐里装的是什么?从哪里来?又送去哪儿?运了几趟?东西在哪儿?这么多的谎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一查就知,岂不露馅?丞相如今这样处理,不过还是维护之意,在外人面前装傻。倘若相公私下果真问起,反倒是好事,说明相公心里对公子并没有因此而有隔阂,不过是希望公子与他交心。如今我们只能亡羊补牢,公子切莫让相公觉得公子与他离德,更生嫌隙。”
曹丕觉得女王说的有理。其实他心想,倘若他父亲真问起他,他真没信心瞒得过。曹操在他们兄弟们心中,是特别威严的存在,更何况父亲向来英明锐利,如若在父亲面前说假话心里会有很大的压力。曹丕点点头,脑子里还在细细地思量,女王命人端饭来,曹丕午饭就在女王这里吃了,其实也吃不太下去。
曹丕便叹气道:“只怕说多了,又牵扯到他们几个。”
“可是不说就不牵扯了吗?王献来往运送的,躲在筐里的是吴质。他们已经在局中了。只要魏王不与公子生嫌隙,他们就都无事,倘若魏王与公子有了隔阂,魏王对这些人岂不都起戒心?反正杨修没抓住证据,魏王定然不会在明面上做什么,他们暂时无虞。只是见机行事,说得和缓些而已。端的还是看魏王与公子之间。”
曹丕眉头一皱,叹息道:“少不得我一肩担了,其余少说。也省得父亲觉得我推脱。”
下午硬着头皮到了曹操书房,公事已议毕,遣退左右,曹操便问:“杨修做的事你怎么看?”
曹丕听见问,已经心如擂鼓了,便垂了头道:“这……还有什么能瞒得过阿父呢?”
曹操见他这样,心里反倒缓和了,心想毕竟在我面前还是老实的。便接着问:“你是如何知道杨修要查你?”
曹丕一看这问法,这是笃定他做了此事,都不用进一步确认,直接问过程了,便也索性豁出去:“昨日他带着好几个人去门口那盘问,好些人都看见了。”
曹操点点头,这个他倒是料得到。又忍不住抱怨:“你又何故非要与那吴质见面?有何事非要与他谈不可?”
曹丕抬眼看父亲,还未及开口,曹操又道:“你别想瞒我!现在没有外人,你给我说实话,说不定还能免罚!”
“这……父亲,都是儿子一时糊涂,出了这馊主意,让他们去办的。也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无非是老友好久不得相见。好不容易回一趟邺城,儿子不日又要出城。父亲是知道的,他也算我的良师益友,总有些才思与见解。以前也从他那儿获益良多。故而一是想尽一下故人之情,二是他这几年出仕,又经历了一番不同的历练。儿子是想从他那儿能开阔些不同的眼界。再者,如今他届满调职,我作为老友也总要帮忙过问一下。” 反正他插手吴质调职这事也瞒不住他父亲,而且有了这件事做借口,省得说出其他的来。
“你倒没架子,还挺惦记着旧友。你就未曾想过此事要冒多大的风险?有多么不值吗?”
“是儿子一时糊涂。”
“你确实糊涂!差点儿因小失大。倘若你被杨修拿住了,此时怎样?”
“儿子想来也是后怕。划不来。再也不敢了。”
“倘若不是我按下此事,不去追究,现在有你好看!你也长点儿教训走点儿心。这次有我,你暂且躲过。倘若日后我不在身边时,你若再这么顾头不顾尾,看外面谁会护着你!幸得这次没闹大。你素来稳重,此次为何如此莽撞?念在你是初犯,又没被拿杨修拿住真凭实据,我这次也不罚你。不用我多说,道理你应该都懂,谨记教训,莫要再犯。你可不要因为没受罚就心存侥幸,那样终归吃亏的是你自己。”
“儿子绝对不敢再犯,”曹丕撇一眼父亲的脸色,“这次是儿子糊涂,乱出的主意。吴季重他……”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你放心,我既说了这次不追究,就都不追究了。但是若让我再发现你办这样混账事,决不轻饶!”
“唯!”曹丕赶紧应承。曹操就打发他出去了。
曹操看着曹丕出了殿门,忽然就泄了气。很多话曹丕没说,但是他也明白。他想,儿子大约也是被逼急了呀,才冒这样风险。必须尽早做出决断。否则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局面。
且说曹丕从父亲处出来,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而且,他察觉到父亲并没有他想象得那般对他不在意。这几天真是过得惊心动魄,一直处于一个紧绷的状态,如今终于松了口气,四肢百骸都舒坦了。此时再回想这两天忽上忽下的心情和斗智斗勇的紧张,到如今忽的峰回路转,这会儿带着时过境迁的释然。再回看,端的是刺激和畅快。忽然他体味到这里面的乐趣了,真是人生如戏,好是波澜壮阔。太有意思了。
曹丕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女王这个消息。他知道女王在家焦急地等他。他想要与她分享他现在的愉悦心情。
第47章 情思(一)
甄姬这几天不太开心。在出征那些日子里,她就感觉到公子更亲近郭姬。不过好在她有孩子,特别是公子的长子。行军途中公子其实比在家时得闲,会教着儿子骑马射箭。她总因为孩子,能够多得一些与公子相处的时间。所以儿子就是她的底气,只这一点郭姬就不能与她相比,她每每这样安慰自己。这次出征回来后,公子就一直很忙,有日子没来看过她了。于是前几天趁着她过生日,她吩咐厨房丰丰富富地安排些公子爱吃的酒馔佳肴,打发丫头去请公子晚饭来,一家四口亲亲热热吃顿饭。
回想那天,公子来得有些晚,稍微过了点往常开饭的时间,被公事绊住了。来时孩子也饿大人也饿。因此话也少说,提箸先吃些东西。甄姬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想找些话题。可是除了给公子布菜说说菜品,或者提一句孩子们的事,基本上是无话可说。公子自顾自地想着心事,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以让公子开心起来。于是她硬着头皮又开口说孩子的事情,公子才提起情绪应和几句,整个气氛都透着尴尬。
她有些灰心,不知道怎么与公子就到这般田地。公子这几年越发的沉默,总是心事重重。她知道他在外面有好多大事要操心。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能做的就是照看好孩子,孝顺卞夫人。但她也想做个贴心的贤内助。她很想知道他的心思,为他排遣烦恼。然而又不得门而入。偶然说几句,又老是说不到他心里去,总是话不投机。她不知道怎么打开他的心扉,让他可以一吐胸中的不快。她对外面关于他兄弟之间的龃龉略有耳闻,但是他是长兄,又没有什么过失,老四怎么也越不过他去,就是相公和夫人,也不能无视礼仪规矩吧,否则怎能服众?要不然怎么会有崔尚书的仗义执言?再怎么,总得讲个理字——她这么想是有道理的,从小到大恪守礼教,任谁不夸赞她?因她做事总是有礼有节,让别人说不出个错来,这才顺风顺水到今天。于是她没话找话,说出了她的想法。然而曹丕听了,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道:“外面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照管好孩子就可。”理,谁跟你讲理啊?你当人人都按着书上写的活,都活成道德典范?那样天下就不会大乱了。不过就是谁弱,谁就会受欺负。果然是深闺里养尊处优的妇人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