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曾言,若是皇后安分,吃得当年教训,哀家尚且不动她,可她既是不知好歹,敢对你下手,那哀家便不许她继续留在后位之上,她若以为当年的事无凭无据,皇帝无法撤她后位,那哀家便给她一道重击。”
沈柚搀着她缓缓起身,坐于一旁软塌,迎着香雾茫茫,软声开口,“姑祖母,夜深,您且睡吧,柚儿着人去问问澜水苑的情形。”
太皇太后闭目颔首,“你去吧....”语音一顿,她倏忽睁开眼,“你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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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水苑的暖阁内,灯火通明,四籁肃静。
贺攸正跪在塌前,替大皇子施针。
他额前汗珠汩汩外冒,一药童躬身在侧轻轻帮他擦拭一轮,须臾,又抬袖给他揩去一遭。
贺攸忙得大汗淋漓,神色却不见丝毫缓和。
在他身后不远的屏风外,一道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面朝那座苏绣山水屏风,他寒眸如陷深渊,任何光亮射进去都漾不起丝毫涟漪。
傅娆便在他后侧隔着两步的距离,大皇子衣裳褪尽,她身为女子不便去瞧,遂与皇帝一道侯在屏风处。
她闭目,脑海里浮现起刚进来时,大皇子吐出的那团血,血污成褐色,带黑,绝不是普通的病,她忧心忡忡的,已有一些隐隐的念头。
须臾,一宽大的手掌伸过来,握住她垂在身侧轻颤的手,温暖的手茧触她那刻,她惊得睁眸,对上皇帝布满血丝的眼,黝黑,晦暗以及心痛。
傅娆下意识回缩,手指却被他牢牢勾住。
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又回眸,望向前方。
傅娆低眉,他修长的手指绷得极紧,哪怕是在这温暖如春的暖阁,也丝毫不见血色,反倒是泛白,偶有青筋暴露,可见他极是紧张,也极是难过。
或许,他只是想从她这得到些许安慰,可屏风前有贺攸,屏风后有跪地的几名内侍,虽都是皇帝心腹,到底不雅....
那力道携着不容拒绝的强势,紧紧缠着,深厚的老茧摩挲着,仿佛清羽刮过她心尖,她心扑腾腾跳若擂鼓,额尖的细汗一层层渗出。
几度,她欲缩,他却得寸进尺,最后,半个手掌皆是失守。
墙角的沙漏不谙世事的滑落。
明明只是短短片刻,她恍若耗尽了半生的力气。
直到,前方贺攸长吁一口气。
皇帝立即松手,大步朝前迈去。
傅娆倚在屏风后,闭了闭眼,静静听着动静。
贺攸已起身朝皇帝一拜,脸色极是疲惫,“陛下,臣已勉强维持出殿下心脉,能撑到周老太医到来。”
皇帝提在嗓眼的那口淤气,缓缓回落,他望向床榻上的裴澄,裴澄脸色极是苍白,可神色却比先前平静许多,只阖目静躺,皇帝浑身的紧张褪去一半,
“辛苦你了,朕已着人快马加鞭去接周行春,再过两个时辰,他应能赶到。”
贺攸如释重负,抬袖擦去下颌的汗珠,撩眼朝屏风处望去,见傅娆身影投在屏风处,喘声道,“傅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傅娆连忙越出,朝二人施了一礼,目光落在床榻的大皇子身上,注视片刻,神色凝然道,“陛下,贺太医,我有个想法,还请允我,取大殿下手尖,脚心两撮血珠,及刚刚大殿下所吐血污,我欲回耳房查验,或许能配些应时的药方来。”
贺攸与傅娆相处已久,知她最擅长此道,连忙拱手与皇帝道,“陛下,整个太医院,若论制药配药,无人能出傅姑娘之右,还请陛下准许。”
皇帝颔首应下。
贺攸身旁的药童立即跪下取血,分成三个小碟,捧在缠枝黑漆锦盒,递给傅娆,傅娆接过,郑重望了皇帝和贺攸一眼,屈膝退下。
回到药房,傅娆当即点灯,拿出她祖母流传下来那套药具,开始检验大皇子的血迹。
她祖母每看过一个病例,都会留下病症及药方,这些皆是她最宝贵的财富,而祖母之所以能在青州一带扬名,被人称为女菩萨,最惊艳之处便是祖母验血制药之能,而她恰恰得起真传。
刚刚她给谢襄把脉,断定谢襄是肺结之症,这等病例,她祖母曾有数个治愈的案例,谢襄的病并不难诊,难得是药方,不同药材,不同产地,差之毫厘,效果迥异,而她却尤擅此道。
许多太医只管下方子,皆是主家自己负责抓药熬药,运气好药到病除,遇到疑难重症,却只能缓解。
制药本身就是一门大学问。
药童不一定通医理,太医也没这个闲暇去折腾药理。
而她恰恰弥补了太医院这一缺口。
傅娆一旦专注起来,便是几个时辰不挪分毫,待她检验出结果后,东方鱼肚泛白,而她则是满脸震惊,半晌回过神来。
须臾,她顾不上浑身僵硬,抓起披风裹在身上,大步朝澜水苑奔去。
此时天蒙蒙亮,天际只有微弱的光芒,长灯未灭,行宫依然通明,却是到了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