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寅很高兴,总在家里和仆人们说是姐姐法力高强,钟夫人仍然觉得怪怪的,总是嘀咕着一夜之间怎么院子里的鸟鸣都听不见了,安静的很,被端午用夏日酷暑搪塞过去了,钟大小姐郑重其事的将一支金钗子供在檀香锦盒内,当着众人的面埋在了院子里种着的那棵优昙钵树下(无花果树),只嘱咐大家,说是祈福镇妖所用,不可擅动。
经此一事大家都对法术厉害的大小姐服服帖帖的,谁敢不从?进进出出都十分主动的互相监督,家里有些古怪的事情还会主动来拜拜,倒叫端午哭笑不得了。
这里面供的可是煞星,别家宅不宁就不错了。
之后钟府,乃至整个钟离城再也没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每个人都过着如往常般平凡安稳的日子,衣食住行,送走酷暑,迎来深秋,接着便是漫长寒冷的冬季。
每一个人都过得很好,唯独钟大小姐,经那次事情以后,眼见着身体便颓下来,一日不如一日,一月不如一月,到年底除夕的时候,竟是有小半个月没出过房门了,每日只窝在床上发抖。
闺房里日常是烧着碳炉的,碳是好碳,床边还供着一瓶子红梅,艳丽生姿得很,刚采下送来没多久,钟大小姐瞧见连觉也不睡了,倚在床头瞧着那花儿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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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玖拾]
[90]
外面雪下得密,白茫茫树上重重积着,压着松枝梅影应是格外好看的,从前这个时候,或是堆雪人,或是打雪仗,甚至还有和几个丫头子偷偷搓一大团雪藏在衣裙下面带到屋子里玩儿的。
只是今年是不行了,病人大概都是怕冷的,寝房里早早就烧起了炉子,轻薄寥落的竹影纱帐换成内外夹两三层透不进风的藕帷,门板处也贴心的换成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只怕她冻着或是闷着。
钟夫人进来的时候她女儿正倚在床头抱怨呢,
“怎么连窗也不许开,天天在房里要闷坏啦。”
还冒着烟的砂锅坐在碳炉上呜呜作响,钟夫人忙叫丫鬟拿起来倒在小盅里,边没好气的抱怨道,
“你要是想出去玩儿,那就快喝药,好起来随你怎么闹。”
她小时候就是个健硕孩子,没病没灾的也没吃过几回苦药,在少阳要是病了一刻回青丹就恢复了,囫囵吞下,贴心制作这丸药的人极严厉,奈何绕不过她和璇玑眼泪汪汪的苦求,虽说嘴上总说要给她们姊妹吃个教训,尝起来却是一阵极清冷的薄荷甘草味道,提神醒脑,还能当个薄荷糖豆吃。
端午连忙皱皱眉头,将下半张脸藏回被窝里,
“那还是算啦,这药也没用,喝的连肠子里都苦成一团儿了,
不管盛药的瓷碗上用金粉勾了几道花纹,只要瞧见里面微微晃动的黑色液体她就胃口尽消,嘴里仿佛已经尝到了又苦又酸叫人欲吐不能的味道,她连忙将脸挪开,正巧又见到静静在角落啫瓶里盛开的红色花朵,忙探了探鼻子,忍不住抱怨一句,
“今年的梅花开得可真好,只是怎么一点儿香味也没有。”
“当啷”一声,是丫鬟失了手将壶盖摔在了地毡上,幸好没碎,只落下一道拖长的湿痕。
端午回过神来,露出个极勉强的笑容,缩回枕上,“看来,我是真的病得很重了。”
屋子里服侍的两三个丫头,甚至是一直坐在床边说笑的桃寅皆忍不住鼻子一酸,
几个月前明明厉害的还能暴打高仙姑,将自己单手拎出魔窟的姐姐,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呢。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得炉下箩碳哔啵,热气缓缓流动,激得几枝正妍的花朵绽放更盛,梅香浓郁的弥漫在床帷间。
下一刻却是钟夫人站了起来,她素来刚强,脸上一丝异样也不露,两三步便走到床前,熟门熟路的给她掖被子捶枕头,
“我看你哪里是生病了,明明是冬日里懒病又犯了。。”她斥责道,“小时候就爱撒娇躲懒,我还当你在山上修行这么多年好了呢,没想到一回家就原形毕露。”
“谁说的,从前我在山上勤快着呢。”
瞧见母亲凶巴巴的模样,端午竟是又开心了起来,笑嘻嘻的接过药碗,拧着眉毛屏住呼吸吞咽下去。方开始吃药的时候其实十分难熬,只因她得的并不是病,而是年前被小银花咬的那一口。
十分荒谬,那蛇毒本身虽是刚猛,却也不至于连绵不绝,更何况她明明靠着离泽宫的那口冰棺将毒液拔除了才是。
惊疑不定之时,钟离城中恰来了个寻找离家出走女儿的老父亲柳意欢,端午那日从自家裁缝铺子出来,刚走出巷子迎头便撞见他在巷口酒坊喝得醉醺醺的,拉着人家老板娘的手哭诉女儿叛逆。
“你这不,不对啊?”他那时还有些神志不清,脉搭着搭着舌头就打起来了,“怎么蛇毒已经到五脏六腑了?你怎么还活着呀?”
端午勉强笑道,“我吃了些师傅师兄留给我的回春丸祛毒药,想着应该是没事了,怎么还有问题么?”
“哪儿啊,你这脉象分明是有人用法术强行压住了毒素,却没拔出,不知为何这法术似乎又消去了,现在是急之又急,还得让之前那,那人再以法术重新牵引压制,然后慢慢根除才是。”
“是这样呀····”原来早早的,他就十分笃定着自己是掌中之物,插翅难飞了。
元朗此刻,想必就在钟离城不远的地方,气定神闲的摇着羽扇,等着她送上门去服软,去交换自己这条脆弱的凡人生命。
可是不行呀,她想。
当初下山,人人都说她是受了打击心灰意冷了,殊不知,当年离家出走,今时摆脱还俗,皆是为了跟随心意,去更好的活。
可如果,她服了软,为了自己生命违心嫁给了一个不爱的,[魔头],从此与他同床异梦,相处的每一刻都活在对方的诡计与控制之中。
元朗喜之,则如珍宝,时时刻刻放在手中把玩,元朗若有一天厌了,她便要从此活在随时会被抛弃,夺走性命的恐惧之中。
那么这样的人生,于她有什么意义呢?
因此她只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你回去复命吧,就说,南天门外的抉择,我从未后悔过。”
柳意欢神色大变,醉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又狠劝了几句,见实在没用,方跌足长叹着走了。
也是那天以后,她身上的症状就越来越明显了。大夫把不住她的脉,只能说出是身体中寒气大增的缘故,尽给她开些大补的汤药,补得日日流鼻血,又有听了些影儿,半猜着是心病的,又给她开桂枝汤之类去淤气的药物。
端午来之不拒,通通受了,只有一天挨一天,吊着命罢了。
直到院中红梅皆开的时候,那一日,雪停了,一个背着行囊极漂亮的女客人,神色匆匆的敲开了钟府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拖得好长啊= = 但是又不想掠过,烦感谢在2021-07-07 21:58:40~2021-07-15 21: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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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玖拾壹]
[91]
小银花的毒和她的颜色一样,飞雪皑皑,冰冷彻骨。
毒入心肺骨髓之时,竟仿佛脉搏之中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即将凝结成冰的渣子似的。因此这个冬天才极难熬。
卧房里总坐着不能断火的炉子不说,床帷厚重,好几层新续的棉被下还放着汤婆子,饶是这样,她还总是身上冷得不行,常常脚被冻得仿佛结了重重寒冰。
这日或许是冻得厉害,半梦半醒间呜咽了两声脚冷,随即便觉褥子一沉,有人坐在床沿,将她双脚搂在怀中揉搓取暖。
“妈妈····”端午还以为是钟夫人,谁知脖颈里一凉,有水珠子滚落打湿中衣,她只好昏沉的睁开眼睛瞧了瞧,那人一张芙蓉面上憔悴惨白,泪水盈盈而下,明明是个如兰如玉的皎洁美人儿,哭得和小狗狗一样,
“吓我一跳。怎么哭得这么难看?”
美人儿抽噎两下,想去打她又舍不得,
“你还说,我都急死了!你怎么突然病成这样了?”
一年不见,璇玑美人儿早脱了从前肉乎乎的少女模样,瑶鼻琼目,她从前最喜梳双鬟髻,娇俏可爱,如今碎碎软软的发丝拧成了个逐月髻,头上纱花点缀,耳颈间铃翠流动,端得一副月宫仙子的模样。
只是婴儿肥褪去了太多,整个人瞧着颤巍巍的憔悴,仿佛风能刮走一般,眼下淤青浮肿,倒比端午这病人看着可怜的多。
“这是怎么了?”她忆起两人分离之前璇玑似乎也正要下山,连忙问道,“司凤呢?”
说着小狗狗眼睛就更红了,撇了撇嘴,
“人家马上就要成亲了,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
这次下山,璇玑早已不再会被人误解为碍事的小丫头了,她行事干脆,法力高强,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找到司凤,查明真相。
一个人有了主心骨,便再也不是曾经不染尘埃不谙世事的琉璃美人了,除了一路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外,她便只知寻访那人的下落,辛辛苦苦,落雨也寻,夤夜也寻,好不容易休息会儿也是阖着眼睛细细思索当日情形,回复精神了又开始不分昼夜的赶路。
她想到了当日的种种疑点,见到他的时候要说的那句“我相信你”在舌尖转了千百遍,等来的,却是禹司凤冷淡至极的面容。
他说,璇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开始了重新的生活。
他说,离泽宫还是少阳都与我无关了。
他说,我要成亲了。
那个搂住雪色衣袖满脸敌意的娇艳少女,矮墩墩的,一点也没有她漂亮,而且十分没有教养,她和司凤说话的时候总是再三打断抢话,叫人讨厌的很。
可是璇玑一点也不在乎,哪怕那个姑娘长得倾国倾城也不怕,她难过的只是,司凤明明还是十分在意她,却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来。
他会当着她的面故意与另一个姑娘十指相扣,或是露出十分亲昵的表情来。
“是因为我没有信任他,所以这是他给我的报复吗?”璇玑自然是不懂的,她只是十分苦闷的将脑袋靠在枕头一侧,虚虚的搭在小师姐肩胛处。“他还要我留下来参加他的成亲礼。”
“你去了?”
“前一夜我收到你的信连忙就赶过来了,哪里还顾得上?”说着璇玑似是回过神来,连忙搭住端午的脉搏,驱动战神之力细细查验。
越查,脸色越发难看。
端午这时候倒有闲心取笑她了,
“所以说,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一条母蛇,要记着呀,金玉良言呢。”
璇玑泪眼朦胧的瞪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胡说。”
她又从怀里掏出好些瓶瓶罐罐,仔细瞧了瞧,里面又是少阳的回青丸,又是浮玉的保心散,甚至还有钟离城市卖的金疮药。
眼看着自家师妹就要掰开自己的嘴巴将这些药丸一气塞进去,做师姐的只好连忙投降。
“别忙了,我都病入沉疴,大夫都说脏腑都坏了,也就在这几天了,”端午眨了眨眼睛,将泪水咽回去,做出个俏皮样子来,偷偷摸摸的问璇玑。
“东西给我带了吗?”
端午接过那物什,小心的擦了擦,揣在怀中,如珍宝一般。
抬头往帐子外一探,那糊窗的纱绢厚厚的瞧不见天光,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你先去把饭吃了,后面咱们姐两个在细说。”端午正勉力抬起小半个身子欲要叫丫鬟进门,谁知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竟发现自己又被按回被窝里,璇玑小心的给她掖了掖被子,扭头拿起行李又往外奔去。
“你哪儿去!”
“你等我!”人早已出了屋子,都没原路返回,飞身而起踩着屋顶上的瓦片就去了。
一路出了钟离城,千里飞驰,只因将那物什交给师姐之时,忽得回忆起一段在旭阳峰上的小事——那时山上有一只四足赤黑的小羊,她尤其喜欢,谁知一日不知哪里来得一条翠蛇,惊吓间咬了那小羊一口,竟活活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