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彦打量这个渔网,显然这是这里捕捉大型鱼的大拉网,绳索就有指头粗,且坚韧异常。
他自河流中游顺水飘来本已耗光体力,现在又与这绳索纠缠许久,直饿的手脚打颤,一面抖着双手去解绳索一面留心听着周围动静。
“就在那里!”突然远处有个小童叫到,随即有个模模糊糊的大人声音回答:“你没有记错路吧?你已经带错两次喽~”
声音十分熟悉!是那天皇府的小贼!
妖狐视力过人,在夜里也能辩物,他一眼就看出这是那日绑他的棺材脸现世神仙。
他不由得心中大笑不已,哎呀呀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巧事。今日幸亏跟梅九过来看看,倒让他赶着了。他心中计算着定要好好耍耍这现世神仙,脸上却是不显。
“梅九,这是你们抓住的?为何不交给村里长老呢?”妖狐低下头问扎着双丫的小姑娘。
小姑娘口气十分不满:“太郎他们不让我进他们的兄弟帮,说我是女孩,还说以后他们就是四兄弟了。”
她带着小女孩那种天生的矜贵,不愿意向太郎那一伙小男孩低头,便带着大人提前一步把俘虏劫走,决不能让他们这帮男孩子逞威风。
“源叔叔,你帮我抓住这人送给村里长老,也是为这人好,太郎他们都没给这人吃东西呢。”
这是心软了,也是女子天生的母性因素导致,见不得人饿肚子。
英彦听着树下这一大一小讨论着他的去向,尤其小姑娘说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时,感觉腹中脏器饿的缩成一团突突的疼。
又听妖狐开口道:“那叔叔若是饿了呢?吃掉这个人可是会法力大增。”
听到这里英彦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喂了一句,又不知道如何跟这小贼攀京都时的交情:“你这狐狸真是不知好歹,你若是吃了我定会法力不支爆体而亡。”他心里也不清楚,只管为了活命嘴里胡说着。
小姑娘梅九瞪大眼睛,认真对妖狐说:“源叔叔,村里的长老不让吃人的。”
英彦分明看到了那狐狸眼里狡黠的笑意,这,分明是被耍了。可恶!
妖狐终于停止恶作剧,转过来对他说:“我当是谁呢,刚才天黑没认出来,原来是你呀~”
口气十分欠揍。
“梅九把这人放下来吧,这人是叔叔在京都的旧识,是来找叔叔有事情。”他推推不情不愿的小姑娘:“乖,这人给叔叔带了许多京都的好东西,一会儿与你瞧一瞧。”
小姑娘听罢喜笑颜来,蹦蹦跳跳去解树丫上绑的麻绳,两只耳朵都乐的立了起来。
这是个兔妖。
绳索一解开,英彦便重重跌了下来,也顾不得生气,腰酸背疼的爬起来,他已经在网袋里窝了几个时辰。
他躬身努力爬起,捡着头发上扎的树枝树叶,梅九便站在他旁边,不住的摇晃他的袖子问好东西呢,好东西呢。
英彦不善哄小孩儿,被小梅九烦的头昏,他身上带的东西早就被水流冲走,只得狠狠看向妖狐。
妖狐显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只将手里扇子轻轻扇了两下,也知道这死板的神仙不会跟小孩过不去:“人家小姑娘放你下来,你就连一点表示都没有。真是丢死人了,我没有你这种朋友。”
英彦只得认下,任由梅九在他衬衣袖子里翻来翻去,主动拿出系在衣襟里的一只指头肚大的圆溜溜小金猪。
妖狐一看便两眼泛光,两步过来抢在手里:“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说罢喜滋滋的拿在手中看,梅九在旁边不停蹦跳着要拿,妖狐不管她哭咧咧,将小金猪放进袖带里。
妖狐显然是被他的小金猪哄得高兴了,对他说:“不如小生带大人去村落里休息?”
英彦听他自称小生,知道他这是开心了:“那便劳你带路。”
也不管什么阴阳师跟妖怪的世仇了。
“小生名为源千藏,称呼我千藏便可。”妖狐心情奇好无比,不仅收到值钱的玩意儿,又能攀上这位货真价实的现世神仙,在京都可真是能横着走了。
他脑中一会儿一个想法,想着日后便能过吃喝不尽,仆从众多的好日子。
英彦看他脸色不断变化,也不知在想什么鬼主意,大大的桃花眼笑眯成新月,喜悦像蜜糖从他笑容里流淌出来,看一眼就觉得甜。
狐族天生有迷惑人心的能力,果然不是吹的,即便打鬼主意时的怪样也并不令人厌恶。
英彦随着妖狐源千藏一同往西山断崖后的妖怪村落中走去。
小兔妖梅九一直拉着英彦问京都好不好玩,有什么新鲜吃食,英彦应付的疲惫不已。
小梅九看这个新来的叔叔不太高兴,便跑快几步钻在树丛里忙活了一会儿,再跑到英彦身边时手中捧着一大把的树莓和山枣。
千藏看了之后笑的几乎要撅过去:“梅九啊,你对源叔叔我都没有这么好,莫非你也是看人下菜碟。你源叔叔我长得也不比这新来的叔叔差。”
“你叫我英彦吧。”英彦边说着边将手中的树莓一个个搓搓土放进嘴里吃了起来。这山村能生养这么多的妖鬼,定然是灵气丰富,连野莓都比京都的贡品好吃。他吃了一路,手指都被梅子的红汁水染变色了。
他们渐渐走到村口,千藏低头说到:“梅九,你再不回去你阿妈可是要骂人的。”
梅九一听,几乎吓哭了,她早将阿妈要她去家看弟妹的事忘干净,便噗的一声变做了个小白兔:“我明日来找英彦哥哥说话哦。”
说罢匆匆往村里跑去。
“这么快就哥哥了,叫我还是叔叔。”千藏嘴里咕哝着。
英彦却不认为沾到了光,被人叫哥哥是很没有男人气概的,但他此时在荒山里的妖怪村落,活不活的下来全靠别人心情。
也幸亏没乱吃东西,刚才梅九说这里植物大都不能直接吃。
村落中很安静,也有昼伏夜出习性的妖怪刚出村口,与妖狐打个招呼,问啥时候回来的,京都好不好玩呀等等,对于英彦理都未理。
以至于英彦准备了一肚子说辞都没派上用场。
一个蛇妖女子撑着花伞走过来,腰肢细软,袅袅娜娜站在他们身边:“个死小子,可算回来了。让姐姐好等。”
说话间不时吐出分叉的舌头:“这位是?”
她等千藏为她介绍,不由自主的突出舌头嘶嘶的在空中游移。
英彦知道这是在分辨他的气味,听说蛇类视力其实很差。
千藏看着这个不说话时便会咧着红唇,舌头颤抖不止的女妖,内心十分煎熬,出于生物本能他总想躲开这个蛇蝎美女。
他不自觉的将注意力集中在她嘴里均速颤抖的舌尖和呲出嘴唇的尖牙上:“这是小生远方堂哥,来找我送口信。
“堂哥?”蛇女对于千藏的感觉一无所知,仍旧兴趣很浓的样子:“敢问真身是?”
“山鸦。”英彦接口道。
这回轮到千藏震惊了。
蛇女看妖狐这淘气小子突然将眼睛瞪得这么老大,以为他又是被自己毒牙吓到了,便不高兴道:“你们堂兄弟长的不像呀。”
待蛇女走远,千藏立刻压低声音吼道:“你是山鸦妖?你居然是妖!”
英彦不愉快的拉了他一把以示噤声:“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的法术只是阴阳术,像油中捞钱、鬼力点灯那种。”千藏惊得顾不得小声了。
英彦更不愉快了:“油中捞钱不是阴阳术,那是骗人的街头把戏。”
他转头看不到千藏,扭头去寻,发现千藏一时惊得呆在原地。
第十九章
英彦更不愉快了:“油中捞钱不是阴阳术,那是骗人的街头把戏。”
他转头看不到千藏,扭头去寻,发现千藏一时惊得呆在原地。
他瞪着眼睛说道:“那么说,你那日捆我时使得是妖术喽?”
英彦看他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耐烦的用鼻子哼了个嗯字。
“那那那,我”
“你不能学,血缘限制,你练不成的。”英彦打断他的询问。
“哦。”
他们在村里漆黑的小路上走到千藏的家,一进门便被绊了一下,原来千藏将行礼扔在门口就同梅九去看抓来的人。
千藏看他这样,卖乖的笑一笑。利索的一把揭起被单抖了几下,又从柜中抱出一床棉被铺在木地板上,简单的做了个床铺,在被头摆了个旧枕头:“英彦大人,今晚就委屈你住这里吧。”
英彦看了这破旧的木屋,比起风餐露宿,这已经是很好的条件了,便开始脱下衣服,看着千藏忙忙的拎水桶往外跑,便开口阻止:“这么晚了,明日再梳洗吧。”
千藏听罢仍是出门打了一桶井水,摆在屋外,从褡裢里抓了一把炒米放在小锅里,加入少许井水煮了起来。
英彦听闻屋外土灶的生火声音,狐妖走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千藏进来屋中,手中端着一碗米粥,小小的木屋里立刻米香四溢:“你没吃东西吧,那些野果子吃多了伤肠胃。”
他笑嘻嘻的听到活神仙腹中很应景的传来咕噜声。
英彦硬撑着面子,接过粗瓷碗,凑在唇边喝了一口,炒米有些炙烤的焦味,煮成粥之后其实并不香滑,只是对于饥饿得有些虚弱的人来说已是十分够用了。
他咚咚的喝光了分层的米粥,又把瓷碗递还给屋主人。
千藏看着这狼狈的吃相,想着要不要借只鸡来给这神仙果腹:“敢问白峰山神——英彦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来收妖的?”想到自己这一时好心怕是害了村子:“这里的村民是与世无争的妖怪,他们时代住这里,从来都不去外面,更不会作恶。”
英彦吃过了东西,心情好了些:“你莫担心,吾此次来旭奈川是来查作祟的恶鬼的。若村民果然无辜,定不会牵连他们。”
千藏将信将疑:“你能放过,你的师兄弟能放过吗?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顿时屋里出现了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
阴阳术士与妖鬼势不两立的,他们秉承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对于发现的妖鬼一向是活捉或是封印。又有许多阴阳世家有各种炼化妖鬼为器为式神的秘术,再不济也能活剖取丹,炮制成丹药,令修行大增。
百年前甚至有皇家支持的阴阳师大军大四搜查山林捉妖鬼为贵人们炼制补药,他们身怀异术,神出鬼没,游走在荒野孤坟。
天皇为避嫌,将他们编入天皇府私兵,对外称勘测组,为皇族开拓荒野偏远土地。
那个时代人族与妖鬼争地,生死相搏。
两族中俱是英杰辈出,大妖恶鬼与人族的将军术士一并扬名天下,各自有一众信徒。
一时间战乱纷纷,经常是相互征占土地,小妖与平民一同流离失所,四处逃难。
直至前朝尚德天皇对妖鬼之事十分不喜,下令解散勘测组,民间不准再拜鬼神,才将这一场人鬼之战画上句号。
这座小山村就是那时逃难来的小妖们建立的,他们的祖先经历战乱,便将不许与外界多接触,不许与人族有来往的训导代代传了下来。
千藏正在为自己一时攀关系带累村民而懊恼着,便听英彦开口说道:“你不用担心吾来会暴露你们的村子,吾一行是来旭奈川除噩的,只需收伏杀人的水鬼,不相干的不需要告诉他们。”
他们,自然是指一同来的阴阳师弟子。
“若是小生来帮忙找这个恶鬼,你就当这个山村不存在好吗?”千藏一听有的商量,立刻凑了过去:“你要打听什么?小生必定不藏私。”
何不趁机跟这个被奉若神明的半妖大人处好关系,自己回到京都时便可多一个依靠。
英彦听罢,也就说了自己来的原因,待说道河湾处捉水鬼时千藏打断了他:“你说这个水鬼是看上了伊藤家小公子?她还在河湾处出现?”
英彦看他表情不对:“你有什么线索吗?你可是说过村民与人族无犯的。”
千藏十分心虚:“说是无犯,你看我就住在京都闹市,怎可能丝毫无犯。倒是你说的这个水鬼我有点印象,可她从不害人。”
他偷偷瞥了一眼英彦:“她还没有生出害人的胆子,说到头来也只是个被人骗了的可怜妖怪。”
英彦对于这个小贼的话半信半疑,他并不是轻信的性格:“你且说来。”
“这个事如今传的全村人都知道,那是个鲤鱼精在棋盘湾救了一个人族的青年男子,然后就看上了这个男子。”
他边说着边像是牙酸似的嘶嘶吸了口气:“真是老套的不能再老套了。她那天救人,情急之下将避水珠喂给那男子保命,现今没了珠子无法下水,想去取回珠子又被那男子家中仆人所伤。”
英彦听罢仍是不信:“那鲤鱼精确实没有伤人?”
“鲤鱼天性胆小,成精前都是每个妖皆可捕食的食物,成精后只不过多了些个弄水花,做避水泡泡的本事。没爪没牙,用什么伤人呢?”千藏答道:“而且自从那日取珠子不成反被伤,她家人将她关起来,如今都出不了门。”
英彦回忆那日厨娘被杀的现场,以及猎户的分析,若果真鲤鱼精无牙无爪,确实有可能不是她做的:“明日可否带我去看看那鲤鱼精,我要问她些话。”
他等了半天都没有回话,往旁边看时,千藏已经盘腿靠在房柱上睡着了。
英彦在山村度过的第一个清晨是被窗外的鸟儿们吵起来的,深山里的鸟雀似乎都比城里的要个儿大,叫起来声音也洪亮。甚至有胆子大的从破洞的窗纸伸进头来窥视屋里人。
英彦看到山雀将圆脑袋伸进来左右一望又退出去,灵巧的模样令人心里十分喜欢。
他在柜上的瓷碗里找到半个面饼,掰下一点饼渣递给那山雀。
谁知那山雀大大方方在他手掌中看了一眼,很不屑的就飞走了。
英彦没见过这种不怕人类甚至蔑视人类的鸟雀,惊讶在原地。
身后传来呵呵的取笑声:“你用面饼喂他,他怎么会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