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玉听见除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没有别的动静,疑惑的向这边望去。
夜色中,葵见正摘了一朵半开的樱花在鼻下嗅这,认认真真的好似八百辈子没有闻过花。
“我们开始吧——”佳玉食中两指掐出一个决来:“听我令!”
葵见手指不受控制的弯曲成爪,手中娇嫩花朵瞬时枯萎灰败,他浅色瞳眸变得呆滞,站直身体,一步一步的迈向院中。
正在整理铁笼的侍卫们见他过来,迅速撤离出来,讲偌大的院子让给这位来头颇大的同僚。
葵见踏步站在正中,双手招一招,四周的铁笼哐啷一声同时开闸。其中的妖鬼们犹犹豫豫,这些深知丛林法则的喽啰们有一些不敢造次了,陆陆续续的茫然钻出笼子。
“风牢——”葵见双手交互,衣阙发尾无风自动,手中忽的捏出一只小折扇来,向中间一扇。
“又来!”妖鬼们乱作一团,这个风牢他们可是知道厉害的。
虽不知道奶娃子究竟要他们做什么,但现下里看来,这人实在没有安什么好心眼,立即哭爹喊娘的被驱赶到一处,被滋滋转动的风牢所在一块,真如待宰的牛羊一般。
胆子小一些的马妖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来回折磨,干脆破罐子破摔,闭眼向牢外冲过去,立即被搅成一团碎肉,噗噗的溅了满地,只剩下坚硬的头骨和绞成一段一段的马鬃纠缠着落地。
看这架势他们真的是死路一条。
剩下的妖鬼们被逼的团结起来,心说这风牢总要有个速率吧。他们一个妖冲出去被绞死,如果是十个冲出去那么总有一两个逃掉的。
这下子便商量着由带甲壳的冲在前面,剩下的跟在后面,但是这样带甲壳的又不干了。
百十来个妖鬼们乱哄哄的商量着,又吵又闹,生死关头也十分的不团结。
“葵见,莫要拖时间。”佳玉听够了庭院中剧烈的吵闹声,开始催进度。
这话一听便不是什么好事。
妖鬼们看着一步步前进的,风姿卓绝的催命鬼。
这人就算是做了傀儡也不忘时不时的转一转扇子,将描着金线的小折扇转成一朵金光璀璨的莲花,可见这人的风雅真是刻进骨子里的。
“跑呀——”妖鬼中爆发出一阵哄闹,也不商量什么谁先走谁后走了,立刻从四面八方闯向风牢之外。
葵见眉头微簇,手中折扇清挥,风牢立刻提高了速度,口中念道:“再多加几个吧。”
单层的风牢随机一分为四,变成四层的风刃,更加快速的将妖鬼们锯成碎末,连骨头渣也不剩,噗噗的喷溅在地。
剩下的妖鬼们看这情况,再不敢轻易靠近风牢边缘,只是瑟缩的挤在中间。
场面被彻底镇住了,葵见眼中并无感情,冷漠的站在风牢之外静静观察着关在盒子里的老鼠一般无助的大妖们。
“这下便可以开幕了,把我的贵客都请出来吧——”
佳玉轻轻拍一拍手掌,庭院的仓库大门吱一声打开,方才消失的侍卫们推着一个个铁笼出来到庭院中,有空有实,将其整整齐齐摆放在庭院一周,吆喝着束手就擒的众妖鬼们。
“贵客们都到了?”佳玉仔细分辨周围的动静,恬淡的笑出两颊的酒窝来:“今日真是个好时候,大家一同见证这一喜讯。”
推出来的铁笼有十数个,里面密密麻麻的关着各色人等,活像个卖猪羊的集市,被关着的人衣着各式不一,俱都蓬头垢面,落魄不堪,对眼前的一切深深惶恐。
一辉左右看一看,自己大约不是最糟糕的。
旁边铁笼中居然还有一个将军穿着的人物,不知被什么刑罚折磨的奄奄一息,想来是已经关了有一阵子了,银线锈成的家徽在肮脏的衣领上微微发亮,折断的右臂托在肚腹上,露出森森的骨茬。
另一侧隔壁的笼子里关的大约也是一个什么名流吧,这人穿着粗布衣服,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是周身的气势便是不能骗人的。
这人应当关了挺久的,久到满笼子有一半的人都没气息,他仍旧淡定的背对他坐着,挤在满都是死伤的笼中也并没有困窘。
他的腰背很直,这也跟他关的笼子大一些有关,怀中托着一个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去了的同伴。
一辉继续观察着四周,耳边是佳玉假模假式的讲话,不由得心中泛起疑惑。
这人到底是要干什么,抓到他们不打不杀的,就关起来。
还有他请的这个打手实在是厉害得很,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旁的笼中,狐狸睡得昏昏沉沉,今日已经是他们被抓的第二周了,每日的饥饿和肮脏的环境让他陷入持续的昏迷中。
高烧令狐狸白皙的面皮变得蜡黄,眼眶的伤开始渗水。
英彦将狐狸裹在脏棉袍的衣襟里,焦急的看着他这样一天天的昏迷着,只好时不时将手里的饼渣喂他吃一些,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成了这些铁笼客们的饮水来源。
周围从开始的满满当当装满了被逮住的客人们,到后来陆陆续续失去了精神,被一个个拖出铁笼,又到现在没有人再理会这些早就关起来的囚犯们,任凭他们的数量一天天减少。
被推出巨大的黑暗的仓库时,英彦心中并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他伸手从衣服里襟撕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布片,小心的打开手中的瓷罐。
里面的药膏已经见底了,他微微的挑一点药膏,将它点在狐狸破损的眼眶中。
手中的温度滚烫,活像一颗火炭。
英彦微微叹一口气,将冰凉的手背贴在狐狸高烧的脸蛋上,感觉手下的脸颊已经没有了先时珠圆玉润的光景,颧骨尖尖的冒出来,被包裹在他手心里。
外界光线忽然变亮,千藏被刺激的掀一掀眼皮:“这是——”
英彦将他抬头的动作按下,揉一揉蓬乱的头顶,得到了一记不满的轻哼。
“好一些了吗?”他知道自己问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但很愿意与狐狸再多说一些话:“现在我们关在天皇府的庭院中,他们又抓了一些妖鬼进来。”
千藏陷在高烧的迟钝中,极力的思考一下:“抓人族是立威,抓妖鬼的话,不是要服众就是要拿他们炼药了。”
英彦不置可否,将衣襟提高一些,遮住照在千藏脸上的跳跃的火光,这熊熊燃烧的火把将他怀里的生命衬托的更加虚弱,仿佛火在剧烈一些就能将他脆弱的灵魂烤化。
“什么味儿?”狐狸在病中三心二意。
英彦疑惑的左右看,宽阔的庭院中正有数十个高壮侍卫,正在埋头挪动,手里提着什么物事各自分工描绘。
一个侍卫走近了,趁着跳动的火光在夜色的掩映下发现他手中提着一只巨大的尖嘴铁壶,在地上浇灌。
很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这侍卫围着布巾掩住了口鼻,看不见他的长相,手中拿着劲,浓稠的血液从壶嘴里流出来成一道细细的线,浇在天皇府庭院考究的石板路上。
这像一个阵法,英彦将目光远望,仍旧看不清这个阵法的全部,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今夜我们齐聚一堂,请来了各界的好友,共同参加盛大仪式。”佳玉侃侃而谈。
“在鸿蒙未开的洪荒时代,大能恶鬼辈出,若是能够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是多大的荣幸。”
英彦疑惑,这个倒霉孩子究竟要干什么,不至于是要复活先代的大鬼吧?一个阴阳门打开,就已经闹得天下大乱,若是真的将大鬼复活,岂不是要灭世?
佳玉站在高台上,面对他脚下的众多铁笼和笼中的妖鬼们,说到兴处,将手臂微微伸开,宛若一个幼年的小小神袛:“今日大家的牺牲我会记在心里,这世界太平庸,到处都是一些庸人,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他向侍卫们招一招手,这些已经浇灌好鲜血的侍卫们听命的走向另一边建筑,似乎是向偏殿跑去,不一会儿便折返回来,队伍中多了两人。
夜色和满院的火把这个带来的女子映衬得更加的单薄和苍白。
她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男式的藏蓝色武袍,袖口和裤脚束起,面无表情的站在队伍中,火光在她碧绿色的眼瞳中跳动。
葵见脸色急变,不可置信的看向佳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佳玉将脸转过来,矜贵的安抚他:“人死魂消,你见到的不过是皮囊。”
“你打搅亡者打搅的还不够吗?”葵见终于罕见的冷下了脸:“你是如何找到埋骨处。”
“你总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是逝者,居然还这样的计较前世恩怨,执念怎的这么重。”佳玉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一挠头:“我也并不是有意如此,只是要炼化高等的木魅并不是什么人的生魂都可以的,离江夫人是女术士中的佼佼者,意志和魂力都是一般人不能比拟的,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少找托词,你是怎么得到生魂的,你几时挖了白峰山家主陵寝?”
葵见表情紧绷,一步步接近佳玉的尊位。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佳玉对他这威胁的口气并不以为意,仍旧是安闲自在的坐在狼皮围椅上,只是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将他的心境出卖给了对方。耳边听到葵见的声音渐渐的靠近他,勉励让自己淡定一些。
“那也不对,家主陵寝不是一般人随便能进去的,生魂也不会一直等着你来取。”葵见背着手臂站在高脚椅的一边,将手指敲一敲围椅的扶手,逼近这来历不明的熊孩子:“说实话,你是如何得到生魂的,你究竟是谁?”
葵见将虎口握住佳玉细嫩的脖颈,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你与白峰山什么关系,是我的仇人吗?”
“并非仇人,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崇拜者。”佳玉捏着扇柄将他的手挑开,反而被捏住了手腕,这才慢慢放出狠话来:“我将你复活,奉你为座上宾,不是让你这么对我无礼的。”
他手指捏住,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众人看时,离江夫人已经跃上了高台,乒乒的与葵见过了几招。
葵见眼中受伤的表情一闪而逝,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刺来的短剑。他有意要避开,立即被屡屡发难的女子逼至高台边缘。
“他们在打什么,那女子是他的旧情人?”狐狸在高烧中仍不忘插事。
英彦轻轻压下心中的嫌弃,告诉自己此时怀里的是一个重病患:“这人是白峰山的家主白峰葵见,就是你的宝宝子。”
英彦一开始就认出了他,这人与神社中供奉的画像还是有一些相像的,甚至比画成英武天神一般的画像还要明快灵动一些,一身木魅傀儡的特征仍未遮住他满身的清贵出尘气质。
“嗯嗯,那这两人在打什么呢?”千藏对这两人身份毫无知晓,但并不妨碍他在病中集中精力观察:“这两人都是木魅?”
“对。”英彦轻叹一口气。
家主被做成傀儡实在是一件令人羞愤异常的事,只是他自己已经在泥里打滚多年,早已经没有了维护家风的立场。
不仅没有一丝要跟前任家主自己的心中偶像相认的冲动,而且对神社两任家主都成为佳玉公子的阶下囚这一事实无动于衷。
用狐狸的话就是,状态不好但是心态要好。
离江夫人没有了身为贵族夫人的缓慢和矜持,木魅重塑的身体令她轻盈富有活力,她冷着一张标致的富家千金的端正的脸,手中短剑将她前世的孩儿逼向台边。
“葵见——”佳玉两手一拍,葵见脚下立刻停滞,短剑在他肩上刺了个对穿,淡绿的血液股股流出。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前方,动手的人面无表情,将短剑利落的一拔,也不擦拭,任血液从剑锋上滴落。
离江夫人回到队伍中站定,葵见不负重荷的向前跪倒。
他被这一剑伤了肺,绿色的血沫不断从嘴角咳出,但植物的自我修复能力让他在受伤的同时就开始愈合。看着站在众木魅中默不作声的母亲,心中五味杂陈。
佳玉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将右臂托腮,耳朵仔细的分辨这个前世大能是不是已经心碎了,正在压抑着哭泣呢。
此时时机刚好,他从尊位上跳下来,绕过心碎的葵见,向自己的木魅队伍方向走去,越走越觉得志得意满。他掏出衣襟里的计时器,手指在上面摸一摸刻度,向台下一招手:“时间刚好,我们便开始罢。”
说罢又拍两掌:“葵见——”
他转身,双眼含笑,对着慢慢站起的术士:“去将阵运转起来。”
葵见碧绿的瞳眸出现一瞬间的茫然,顺从的站起来,同佳玉一齐站在庭院中的高台边缘,伸手做刃,割开了左手的手掌,将翠绿色的清澈血液滴在地上。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众人看向高台,有些不明白这两位大人物要做什么。
“还是我来吧,这样的大阵,必定是要挑食的,我们来看看尊贵的皇室血液,能不能驱使它——”
佳玉嗖的拔出随身的匕首,在手臂上割了深深的一刀,白皙幼嫩的皮肤立刻透出股股鲜红的血液,从高处一滴滴落在地上,融进方才的线条里。
果然充满血腥气息的阵符上泛起点点波纹,带着红褐色,远看似乎是十分缓慢翻滚的熔岩铁水。
葵见脸色复杂,看着台下这一切,将目光落回身边的幼童身上,心说这个人简直就是疯子。
“我们开始吧。”佳玉端正秀丽的面容笑的春暖花开似的,充满了快乐又轻松的气息:“葵见,请带着大家祝祷吧。”
葵见接过佳玉递过来的羊皮纸,趁着火光细细看去,竟然是上古的老字。
一个个的字活像是虫爬出来的,歪歪曲曲整整写了半页,让一般的老学究来看,恐怕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文字。
但是有经验的术士是知道的。
看来这些字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种读音标注。
他正要分辨,立即挨了一记噬心咒,这恐怖的小鬼正在隐隐的威胁他。
“风雨雷听令——”他缓缓念出纸上的语调,这声音从他喉管发出,嗡嗡的将咒语一个字一个字的传递很远,这些古老的文字记录着庞大的力量,正慢慢的催醒台下的大阵。
站在台下的木魅听到这些声音,好像是听懂了自己来自血统的语言,纷纷的转身四处打量,自然而然的走向一笼笼的妖鬼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