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任何陷阱都是没用的,我们带的大鬼们已经证明了实力。天皇府怎能找出这么多能与天生的大鬼相互抗衡的术士来呢?”一辉一脸平静:“在绝对力量面前,技巧是根本不够看的。”
真姬面带不认同,一撑手臂跑出车厢,吩咐侍卫们将车厢守好,自己则是跑去队伍前面探听消息。
“可真是一点都坐不住,武人短见。”一辉看着车帘被掀开又落下,一闪而逝的一角光亮。他自己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匕首来,用一张擦银布细细的擦着。
他环顾四周,结实沉重的铁质车厢,外面包了一层细布,再趁上一层不打眼织的密密实实的旧篷布。
这车厢是好几个工匠不分昼夜做了半年制造成的,上面被术士们密密麻麻的雕刻着驱魔咒,又拿着刚纱的公鸡血泡了一月,外层结了一层厚厚的血锈。
钢骨架上缠了一圈圈的铁链,装上精钢的车厢门,没有一些本事的妖鬼根本都不能近身。
与这帮子妖鬼打交道,不得不防备着些。
外面看来密不透风,从里面看,这也是一个不透气的牢笼,在这个笼子里,他一呆就是两月。
在这里铁笼车厢中,风吹不透,雨淋不湿,时间长了居然能给他带来一种别样的安心。
真姬心细,担心他住不习惯,还安排了工匠在里面装了小泥炉和小书架,整个车厢像一个小号的卧房。
车帘忽然一撩,真姬进来了,仍然是风风火火毛毛糙糙的。
她一进来就带了一股子新鲜的泥浆味,快言快语道;“已经过了牛市,以前同阿爸经常过来挑牛马,现在居然没什么人了,还担心妖鬼们作乱,笑死,根本没人哈哈。”
一辉将匕首擦得亮晶晶,收进袖中,皱眉看她乐呵呵的样子:“所以你也别总自责,这历来为国运换血,都是改旧为新的好事。我一上位,必将国家治理好,让京都城重回生机勃勃的样子。”
他看着真姬天真欢喜的样子,心中大翻白眼。
忽然车轮咯噔一声卡了壳,登时将一辉从轮椅上翻了下来,倒在一边。
真姬恼火的掀了车帘向外面喊去:“你们怎么回事,连车都驾不好吗!”
说罢忽然住了嘴。
一辉听着她忽然哑了火,连忙凑过去看。
此时他们已经驶到了袍带街的正中间,面对着天皇府高大的门脸。
这座建筑他再熟悉不过,在这里承接着他幼时的快乐时光。
目光沿着门楼的砖木看上去,灰白的砖石整齐叠放,一层层的屋檐下面坠的铜风铃,中间是一个宽阔低矮的木门,正有一队兵士把守。
一辉脸色微凝,招招手让侍卫将自己搬下马车,内心中将自己身份切换为新一代的野心家。
他心跳咚咚的,好险将胸腔打碎,强忍心中悲怆将视线定在楼门上,真姬推着椅背将他推至正中。
对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用太过于悲哀了。
自己现在至少也可以与这个王国的最高者抗衡,为自己家族的名誉讨回公道,这些年来,自己背负着丧家犬的名声,在青山家的暗中支持之下躲躲藏藏,四处搜集兵马。
这一幕大概在他头脑中已经想象了无数回了,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心中并没有任何的欣慰之情。
“门外的人,后退——”
守门的卫士们站在门顶的塔防上,微微注意便能看见站了一层的兵士,正在匆忙将箭矢架在楼顶。
这人大约是守卫的头领,露出全副武装的盔甲来,铁甲带的铁面将面目都遮掩:“天皇府不是你们能擅闯的,立刻放下手中的兵器,束手就擒。”
一辉听起来觉得十分可笑,推开了侍卫们架在他面前的盾牌,向外人露出脸来。
“连我都不认得么,你们这些卖主求荣的家犬,好好地来认一认。”
这头领在楼顶眯眼认一认,在心中暗中计算这后生的年纪,哪里有这么个苍白残疾的后生?
他心中一动,难道是哪家王爷家的疯子后辈吗?
一辉看着这个人明显的没看出来自己的身份,便耐心开导他:“你不认得我,我确实认得你的,昔日大将军的儿子,怎的成了守门队长?”
头领脸色明显的暗了下来:“你带了这么多的人,是要聚众闹事吗?惊扰了府里大人你们这些人头都不保。”他说罢吩咐左右队长,再次拨人将府门的楼台增员,上了一拨火箭队。
一辉稳坐如钟,轻蔑的看了一眼楼台之上,向真姬动动手指。
真姬向后转去,手臂一扬:“众人听令——布阵!”
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变化,从马车中钻出一个个巨大的身躯,各种长着角的、背生薄翅的古怪动物从中慢慢爬出,慢慢的舒展身体,将身上的尖爪尖牙都松展松展。
一时间府门楼台前如修罗鬼界,各种大小妖鬼纷至沓来,巨大的身体几乎大过马车。
成群结队的它们笨重的踏步向前,缓缓的站在队伍最前面,看起来活似色彩斑斓的象群。
“众兵卫听令——放!”
一片箭矢如雨落下,叮叮当当的打在盾牌上。
更有皮糙肉厚的熊妖不顾箭矢,被毛上落了数支竹箭毫不觉察,人立而起扑在大门上,将巨大的熊掌将木门拍的震天响。
见这阵势,楼台上卫兵们纷纷换上了火箭,将箭头包上厚厚的棉花稻草,浸了油点燃,噗噗的扎向地面,将大大小小的马车厢,侍卫穿的棉袍引燃。
“倒热油——”
楼台上将士们将一罐罐热油倾斜而下,将正在爬墙的怪物们烫的高高落下。
热油将火势轰得激起,迅速让楼下翻滚出巨大火海,层层热浪将天生怕火的妖鬼们吓得魂飞魄散。
一辉被真姬护着且战且退,退到披着辟火的车厢边上:“皇子大人,先进马车避一避吧。”
看来天皇府确实是外松内紧。
一辉伸手扒着车辕看向大门处滚滚火海:“我现在不能躲,好不容易凑集了这么多妖鬼,我们有的是办法。”
便看见大门轰然打开,一队术士打扮的人涌了出来。
这群人穿着束脚的衣裤,不戴冠帽,只在口鼻处系着棉布巾。
术士们手脚轻便的跳进混乱的人群中,趁乱跑到阵位,砰砰几声,拉出了几条浅蓝色的阵符,形成一个粗糙的五芒星的样子。
几个位置极偏的阵位将这一团乱圈在里面,妖鬼们被这又是火又是法阵的吓得乱窜,一时间忘记了趁乱攻城。
“丢人。”一辉评价道:“你没有给他们训练吗?”
真姬眉头紧皱,将车厢中的长刀取下,拎着跳下马车,向阵中跑去。
“所有人,布阵!”女人的声音很大,被一路上的波折折磨出一副洪亮的嗓子来,一路上伸腿去踢蹲在地上的小妖怪们,包铁皮的靴子尖咚咚的踢着各式的毛茸茸或者布满鳞片的屁股。
妖鬼们被这个拿着铁鞭的女人赶往阵中,按照身形的大小,前大后小站成了一堆。
“炮火手——预备!”
第一百九十章
许多的侍卫迅速搭起了火炮架,将一只只光亮的铜管拼接上,顶着铺天盖地的火箭整齐的排成三角阵。
真姬伸手发令,便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一队冲锋,二队随后护卫——”
一辉皱眉看着这粗糙的指挥,身边的侍卫们推着车厢,将他慢慢的移进门去。
周围是漫天的炮火,咚咚的砸着上空的结界,将透明的薄壳打出了阵阵蓝色火花。
真姬半蹲在地眯眼看向上空:“所有人——炮火集中东南角!”
一阵哒哒的金属机扩声,炮管角度陆续调整,在真姬一声令下咚咚的击中东南角天空,将薄薄的结界轰出漏洞来。
长翅膀的虫妖扑棱棱的从缺口处涌入,首先打入了天皇府。
门外的犀牛妖咚咚的撞击大门,黑亮的高大木门摇摇欲坠,门栓被撞断,侍卫们像棋子一样散了一地。
随着府门打开,妖怪们拱卫着主上的马车缓慢进门。
“嗯嗯,还是有一些小主意的。”一辉安心坐在轮椅上,被侍卫推出马车,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天皇府青砖地上。
上一代天皇喜欢狩猎,尤其喜欢猎熊。因此比起其他贵族的风雅爱好,府里的地砖上不是莲花等图样,而是浅浅的黑熊花样,四只人立而起的黑熊捧着一只法帽。
由于这一代皇室厉行节俭,很多屋舍都没有重新修缮,现在这些都是过去的样式。
已经被无数双鞋底踩踏的平整,花纹也随之磨平,这里可能只有他知道地上坑坑洼洼的图案究竟是什么。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一辉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想要在这斑驳的石砖地上走一走。
周围是冲天的叫喊声,刀兵相击的叮叮声混着各式妖怪的吼叫,卫兵们惨烈的哀嚎,这些都成为一辉向齐英殿前进的背景音。
他现在的感觉很奇特。
座下的轮椅格楞楞的碾过殿前的引道。与他记忆中的不同,小时高大的屋檐现在也显得十分矮小,真的是太奇怪了。
齐英殿的大门漆着亮晶晶的红漆,显得宏大威严。
对开的大门正开了一条缝,里面黝黑,这里正是君王的所在。
真姬两步赶上了他,手里拿着铁鞭,将几个大妖驱逐过来,大妖们时不时向她呲牙,真姬大声呵斥,将它们赶向齐英殿门处。
齐英殿中漆黑一片,四周的天窗都遮挡着,只有一道大门照进的黄色光亮。
马妖笨重的马蹄声将屋里的寂静打破,它高大的脖颈时不时撞落各种物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甚至还撞翻了一架铜鹤灯,倒在地上碎成了几件,在台阶上叮叮落下。
一辉听力十分敏锐,在一片静默中仔细分辨周遭的一切,离自己的目的越近,他反而产生了一些不真实感,仿佛这一切都是他还在童年时代的一个幻梦。
众人将宽阔黑暗的大厅边边角角转了一遍。
大厅中的烛台都燃尽了,只得一路上将带来的火把架在墙壁上,越向里走越黑暗,众人的脚步声引起阵阵回音。
“里面通向议事厅和小书房,带几个好手进去。”一辉吩咐,他紧张的几乎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双手发痒,眼角的筋在微微的抽搐。
他看向厅中高高的天窗,这里是建筑采光的地方,此时不知是用什么彻底封住,配上空荡幽静的氛围,让自己熟悉的地方显得诡魅。
通向书房的转角,在火把的映照之下,显现出几个装饰用的鹿头和熊头,在日式的纸拉门映衬中显得格格不入。
左边的熊头狰狞,还大张着嘴巴,露出暗黄色尖锐的牙齿,正对着过道无声怒吼。
大妖们初到人族君王的住处,显得有些不自然,此刻居然有几分束手束脚,变得听话又腼腆起来。
“走左边,先去书房。”一辉指挥着前面开道的熊妖,真姬迟迟赶到,给他带来一些安心:“这里也是你父亲经常来听政的地方。”
真姬神情扭曲,心情复杂,不由自主的左右打量着通往书房的小径。
通道没有任何皇室的富丽堂皇,只是夜色中隐约看清的一个小的室内池塘,几组小假山,将单调的道路点缀一下。
书房的门紧闭,门口也没有侍卫把守,一路上也没有任何卫兵站岗,显得这个偌大的皇府毫无人气,比起来像个旧时的古物。
此时大妖也看出些不对了,有点犹犹豫豫的不愿意进。
真姬小声询问:“是有宵禁时间吗?这里怎么没人,要不要去寝宫找?”
“不必,应当就在这里,每任君王都是在这里理政,你——”一辉指点着一个瘦高的狼犬妖:“你进去探路,里面应当还有套房,要小声点,莫要打草惊蛇。”
犬妖有些不愿意受人驱使,将狗脸做出个厌恶的表情来,但它已经充分发育的大脑明白现在不是表达分歧的时候,便伸爪轻轻推开门,猫腰潜入依旧是漆黑一片的书房。
门开了,里面仍旧静悄悄,只有一扇小门漏出细细一条光线,犬妖轻巧的到处嗅着,在门口处站定。
“请进吧——”屋中忽然传来声音,将鬼祟的众人吓一跳。
犬妖壮胆推门,后面不明所以的侍卫们推着前者一起涌进屋。
书房宽阔,一片黑暗中点着三四只油灯照亮。巨大的书柜和条案后,是主位的宽阔长塌。
上面正有人盘膝围着一只棋盘。
佳玉扭头,米白色的中衣随着他转身在席子上形成一个半圆,他澄净的黑色眸子准确的定位在来犯者脸上,好似在打量他们。
确定屋里没有更多的人,一辉挥一挥手,真姬接手推着轮椅往前走,停在了离长塌两米处的不近不远的地方。
佳玉开口,声音好似清甜的泉水:“来者是客,可你们也不报身份,是见不得人吗?还是有意要欺负一个眼盲的幼童?”
一辉的眼光中带着尖刀,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着野心家的幼犊:“若是论来源,我们可也不是客,我出入议事处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他心中明白这样力量悬殊的情境中,自己这些话已经是失了风度,但他只能接下去。
“今日到来,是想与天皇大人叙叙旧,但好像他老人家不在呢?那与佳玉公子说是不是也一样?”
佳玉仍旧微笑,像是这个标准的表情刻在了他脸上:“我皇父身体不适,正在调养,我做人子女的,怎能不为家父分忧呢?有何事宜,但说无妨。”
“不知这位是——”一辉将目光移到棋盘对面的中年人身上。
这人中等身量,随便穿着一身贵族常穿的玄黑色厚中衣,上面绣着银线织的团花暗纹,听见这边有人说起自己,便从棋局中抬头。
这一抬头便给观看的人很深的印象。
这人的长相极为标致,浓眉下面是一双华光流转的眼目,弯腰看棋局的动作雅致,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风流。
一辉忍不住大为皱眉,贵族的爱好真是一成不变,都超越了年龄。
“你们速度有些慢了,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他一开口,声音也是极悦耳。
手中将黑玛瑙的棋子在棋盘上哒哒的敲着,有些猎奇的将目光在这一屋子的妖魔鬼怪身上溜了一圈,故作客气道:“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要因为我打搅了谈兴,你们聊你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