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带着个年轻妇人,手中挽着最后一件包袱,将车厢里的事物清点一遍,一个个的拜别了附近的街坊。
“小伙子,这一路行的稳一些,我们不赶时间。若是驾得好,到地方了阿姊再多给你些钱。”
赶车伙计听这种话听的已然习惯,懒洋洋应和一声,便将手中马鞭一扬:“二位坐好了,咱们要动身了。”说罢将马鞭在空中一抖,扬出一个清脆的鞭花。
马车便露股股的前行起来,在破碎的道路上缓慢行驶。
妇人细心的再次检点了携带的东西,向对面的千藏道:“这一路路程要跑几天,你累了就在座上歇歇,路上颠簸少看些书,老板让你少用眼睛呢。”
千藏点头应下,将余光去瞟向一闪而过的车帘外,初夏的绿树映衬着街道,到处都有在收拾路面的雇工。
“晨起风凉,莫要吹了风了。”妇人将车帘细心折好。
这一走便在路上走了七日。
狐狸只觉得屁股都要坐平了,到了下车的地方,只觉得已经过了一年。
一下车便是新奇的海滨风光,小民们穿着蓑笠,将大捆的渔网装在木头独轮车的车斗里,一旁的藤编筐里是新鲜捕捞的渔货。
巨大的明亮的午阳将人心里阴沉沉的潮湿晒了个通透,阵阵海风吹来,带来大海潮湿的味道。
“此处正是一个渔货码头。”年轻妇人熟稔的指挥着卸下一箱箱的行李:“老板在这里买了一片地,作为新的渔场基地,将来要作为新的小组发展中心。”
至于是什么小组,妇人不说,大家也都心中明白。
“这便是源先生的住所了,老板早就交代,让安排一个清净的地方。这里是渔场规划的西南处,离施工地方远,不会打扰休息,待房屋都建好了,再调整到好一些的屋舍。”
妇人笑盈盈,领着帮工将箱柜一趟趟的运到屋中。
这一忙就到了天黑,来帮忙的众人将东西收拾好,客气的告别贵客。
千藏将书籍一本本擦干净,摆在新漆的书柜中。
他长徐一口气,看着屋中简单的家具,清爽的海风将这个带小套间的木屋吹个透,在这个夏夜还是很舒适的。
“源先生。”
一个头上顶着毛耳朵的浣熊妖扭着圆润的腰身,手中捧着一只托盘:“这是饭堂今日的夜宵。”
他笨拙的放下托盘,从中取出一碟酱鱼干,一小碗白饭,一盘不知道是什么果子。
“还有,这里有寄给你的信,昨日快马送到驿站,转交过来了。”小浣熊有些扭捏:“咱们今日才认识源先生,险些将信件拒收。”
狐狸有点讶然,摆摆手说不介意,客气送走小浣熊,才将信件拿到油灯下细看。
四四方方的信封,没有任何花样和标识,只注明从京都城送来的,收件人是松山渔场源千藏。
而此时松山渔场只是一片空地,送信的邮差与渔场的伙计交接不当很正常。
狐狸渐渐警惕起来,将信封拿到灯下透着影子看,里面疙疙瘩瘩的好多不规则物品,让他一头雾水。
将指甲刷啦伸出指尖,嚓的一声打开信封,便飘飘悠悠的掉落几枚干花瓣。
“。”
然后是一叠信纸。
知己远游,令吾心忧,祝早日治疗健康归来,你我再诉友谊。若有事务可代为分忧,勿用犹豫,若无事务也烦劳将异乡见闻分享一二。
友,敬上。
狐狸看完了这一张纸头就能写完的短信,哑然失笑。这个矜持的味道,这个熟悉的字迹。
小神仙啊,你写信都不署名的吗?若是伙计们谨慎,将信件丢掉你不是白写了吗。
况且看这个纸张都要揉皱了的样子,应当是写了又改很多次。
狐狸将信纸捏在手心,抬头将窗外吹来的海风柔柔的吹过面颊,海面上一轮明月又大又圆,将人心照透。
万籁俱静,他忽然心中一动,慌忙翻出信纸,打开便携的笔墨。
将笔尖咬在齿见润一润,眨几下眼。
吾友英彦:
一路顺畅,请勿担忧。初到异乡有诸多不便,但因常年奔波在外,如今尚能习惯,更兼友人信件星夜赶来,深蔚我心。
他喃喃的念一句,手中写一句,写着写着便卡壳了。
狐狸焦灼的将手中的毛笔转一转,干脆丢下纸笔出门夜游。
不是要我写一写异乡的见闻吗?我这就出去看看。
渔村的深夜安安静静,没有城市里的夜灯,这里漆黑又安宁,更显得头顶的明月,亮晃晃的照的人几欲发狂,将他的心脏血液咕噜噜的煮到沸腾。
狐狸走完最近的一条小巷,回到屋中继续写到:今晚的月亮很美。
停下来,又看一看海上的明月,感觉这个形似鸡蛋黄的暴徒正在跃跃欲试的鼓动着他,甚至推着他的手让他写个没完。
月辉似一层层的蜜糖叠落在信纸上,同时甜蜜的灌进正在写信的狐狸的心脏,沉甸甸的令他心安。手边的茶水入口即竟然也带了一丝丝的甜。
于是他继续写:海风也温柔,此等美景希望能与吾友共赏。
狐狸猛然停手,将笔撂在桌上去摸可以烙饼的发烫的脸。
于是他强自出手,止住了奔涌的文思,将信纸折了两折,郑重放进信封中。
明日清晨,这封信便会由浣熊妖胖嘟嘟的手爪捏着,送到驿站,正式的踏上反乡之路。
(千山月影全书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番外一
院落并不新,只是宽敞些,收拾的还算干净,陈旧的铺地石板上匀匀的长了一层青苔,带上旁边的石头水井,显得有些古趣。
几人正围在井口转打水的轱辘。
围着的几人都颇有一些气力的样子,于是井绳轱辘迅速提起,露出绑在绳端上一大网兜碧绿的西瓜来。
搅轱辘的大汉将西瓜跟提上来的一桶井水一并提出。
便立刻有人将两者接下,将井水倒入一旁的木盆中。
另一人将西瓜摆放在冲洗的干净的石板上,抽出腰间锋利的□□,卡擦几声,西瓜便被切成青皮红瓤的几大块。
“三小姐,吃块西瓜吧。”
高川雪在木盆中洗了手,接过一块水红水红的西瓜,蹲在水井边上,埋头啃了起来。
“向导找到了吗?”
一旁也在吃瓜的中年人立刻放下瓜皮:“还没有,那个山脉着实偏僻一些,又是西北边陲,人迹罕至的苦地方。咱们正在联系本地的富户,看能不能买通本地人带路。”
高川雪将瓜皮放下,又伸手拿起另一块瓜来:“也罢,这也不是急事,阿姊藏的东西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况且,这些武器少说也放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的东西是不是能跟现在的火炮比,就连能不能用还不确定呢。”
几人聊起来招收兵马的事情,纷纷感叹今年的年景不错,想招几个兵士着实有些难。
听说今上要免去三年的种田赋税,还要拨钱招工,修几条水渠给农人浇田。
阿雪听着他们说东说西,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声。
立刻有人应和道:“那咱们过得就差了吗?还不是三小姐眼光好,如今大家的日子过得都松快不少”
“还得说是三小姐眼光独到,看看咱们如今的布匹生意,赚得顶得上以前的一年了。今年光是船坞运来的远洋丝绸就是一个大进项,京都城里哪个布铺子不眼红,这么漂亮的绸布可是城里大户人家购买的抢手货。”
紧接着就是一通分析,算一算新买的几间新店,位置都是在京都城里的好地方。加上以前的布店,京都城里小一半的布匹生意都被他们垄断了。
阿雪听着手下人源源不断的说着生意经,嘴巴没停下,卡擦卡擦的吃光了一小半西瓜。
手下人已经开始说新店的事,他们正在对接一个京郊的织布坊,若是能够顺利盘下来,就能将店里的低档布匹的成本进一步压缩,这样他们就能继续攻占低档市场。
“我皇兄呢?最近有他的消息吗?”阿雪终于吃饱,将手泡进清水里冰着。
“回三小姐,皇子大人在京都城爆炸后便不知去向了,没有听说他在哪里露头的消息。”
阿雪垂目,凝神打量自己泡在水中苍白的手:“皇兄这次逼宫已经将他全部身家都押上了,若是年底没有消息,就将他的牌位放在父亲母亲的旁边。”
手下一时沉默,没人继续说话,只剩下陆陆续续的啃西瓜的声音。
“还有。”
阿雪继续道:“通知布匹店那边,若是价钱合适,明日就去把织布坊盘下来吧。“手下应了一声,伸手取来剩下的西瓜,又是抽刀卡擦几声,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西瓜清甜气息。
阿雪看着眼馋,终于又伸手取来一块慢慢啃着。
三小姐这个口味真是常年不变,不若明年也物色几块好瓜田吧。
手下想着,眼见着阿雪吃完手里的瓜,又拿起一块送到嘴边。
皇家的贵女,就这么爱吃西瓜吗?
(高川雪番外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番外二
京都城郊上,有几座颇为秀丽的小山丘。
围着山丘的走势,错落的建造着一大片独栋的大院。这些都是京都城贵人们的别院,俱都种了高大茂密的梧桐树,比起火球一样的城中,夏日里住在这里别提有多凉爽惬意。
都说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
但住在这里的贵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一片大院中,是真的住着一位凤雏的。
不巧的是,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时,这位尊贵的凤雏,要回他的凤凰窝了。
今上新得了大位,面对凋零的皇室血脉,不得不急着找回他的民间遗珠,这不从清晨起,来看热闹的好事者,跟来接驾的宫人,将这一带大院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幸治,快些过来。“
阿嫲连声呼唤着他,将他拉到身边,不顾暑热,将一件件面料考究的小礼服往他身上套。
幸治不愿穿着厚重的礼服,这些衣服又重又难穿,在夏日的正午简直是上刑。
阿嫲将他扭来扭去的小身板猛拍一记:“进了天皇府不能再这么任性了,腰挺直,不许驼背。”
“天皇府远吗?”小幸治勉为其难的接受这个说法:“我回来会不会花很多时间呀。”
“胡说什么,那是你的家,你往后就要住在那里了。”
身边几十名宫侍来来去去的穿梭在院中,将幸治屋里的东西一件件装箱运走。
幸治注意到一个问题:“怎么只收拾了我的东西,母亲的东西呢?母亲不跟着去吗?”
孩童懵懂的眼睛像一双黑水晶珠,将奶妈逼迫的只想转身。
“你母亲身体不好,不能过去。”
“啊?母亲不去,那我也不去。”
小孩子一下子不同意了,哼哼唧唧的要哭。加上本来夏天酷热,人们心中烦躁,奶妈终于忍不住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呵斥着他不听话。
孩童清脆的哭声引来院中所有人的注意,立刻有几个侍女停下来,拿几个果干来哄他。
可是在慌乱中的幸治怎么会听,含糊的哭得更大声。
“幸治。”
母亲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哭声。
他回头看去,母亲正从后院门口向这边走来。
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夏裙,在众多侍从之间,更显的消瘦。
走近时看去,这位尊贵的妇人清瘦的两颊缩回,更显得两只眼睛大得夸张。
“幸治,你乖乖听话,进了天皇府也要听你皇父的话,莫要惹他生气。阿嫲跟着你过去照顾你。”
“可是母亲,你为何不过去。”
母亲听罢,嘴唇微微的颤抖几下,眼眶中的眼泪哒哒溅落地面:“母亲身体不舒服,不能奔波。”
“可是,听宫侍姐姐们说,这里离天皇府很近的。母亲同我一起去吧,若是母亲不去我也不去了。”
此时一位宫侍打断了他们交谈:“桐花小姐,四皇子大人,时间不多了,再不动身就要错过落城门的时候了。“母亲听罢哭的更厉害了,惹得小幸治也呜呜哭泣不止,阿嫲在一旁看着这个景象,只得转身过去,将脸埋在袖子里。
小幸治被宫侍们七手八脚的拉着按进一个小轿中,便立刻有侍从起轿。
他从窗口看出去,母亲被一个宫人架着,已经哭倒在大门口。一个宫人捧着一个木匣向门里走去,紧接着厚重的木门关起,将小幸治带离了这个生长的院落。
木头轿子一起一落,幸治便进了宽阔气派的贵府。
他被安置在另一处小院中,出乎意外的,他的皇父并没有来看过他,小院中只有他跟年迈的阿嫲一起过活。
宫人们看人下菜碟,慢慢的就更加懒怠了起来。
有一日小幸治看见六皇子的奶妈正在哄他吃午饭,但年纪小的六皇子不愿意吃油腻腻的荤油,一扭身将刚炸的肉丸子掉落地面。
年幼的幸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的水煮蔬菜并不能满足旺盛的食欲。掉落的肉丸便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于是待六皇子走后,幸治顺着地上的痕迹,找到了滚落灰堆的肉丸,也顾不上拍去上面的灰尘,便囫囵个儿的吞了下去。
这件事很快就被身边人知道了,也被其他的皇子们知道了,便屡屡的拿肉丸子来馋他,故意将丸子跌落地面,让他来捡。
阿嫲知道了也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在夜里教导他能忍也是一种本事,又暗暗的典卖了银手镯换一些鸡蛋来为长身体的四皇子加餐。
只是小幸治对于此时除了最初的羞耻之外,渐渐的没了反应,对每日送来的残羹冷饭都毫无意见,依旧是每日乖乖的吃饭读书。
原因无他,到了府中,才从日渐怠慢的侍从口中知道了自己见不得人的身世。
自己是桐花神社长女与当时尚为亲王的今上私通的产物,只因亲王大人后来夺了大位,一高兴之下就接了他来与三皇子和六皇子作伴。
自己便是后来居上的,两个皇室兄弟的眼中钉,来路不明的野种,玷污了皇室血统的拉不上台面的四皇子。
同时他也明白了离开别院时,宫人拿进去的木匣是什么,以及母亲为什么没有跟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