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傅,这个——又是海妖吗?今日要做海妖刺身?”
膳房大师傅皱起眉头,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做妖物刺身了,他不禁犯愁。
小公子先天体弱,要用妖物进补,于是便公器私用起来,手下专门豢养了一队阴阳师每天往各地捉妖,对外说要将妖物封印起来以免为祸人间,其实都送来了他的膳房。
其中不免有些修为的大妖,膳房上月已经出了两起妖物伤人事件,自己一个当厨子的整天的跟妖物打打杀杀,万一遇到个记仇的自己一家子出门都要小心。
木下大师傅冲他们招招手:“你们到后厨来。”说罢掀起帘子从小门穿到后厨去了,几个阴阳师忙抬起来水缸,摇摇晃晃的随着他穿过小门。
小门直通后厨院子,院中种满了梧桐树,墙角是常绿灌木,看起来不常有人来此处。
小院绿荫处处,东南角有个竹筒,从山上引来泉水供膳房做菜,大师傅带着阴阳师连同水缸进了水源边上一个上锁的小门。
门一开,抬着水缸多时的阴阳师们支撑不住的踏了进去。
“哎呀!”小师傅大声喊起来。
“坂井,你胡喊什么!”这一行最忌讳自乱阵脚。
一旁的阴阳师大师傅训着,他将另一只脚踏进小门,目光落在地上时,也骇了一跳。
屋中满都是紫黑血迹,正中的一片血泊中一个巨大断手缓缓蠕动,仿佛是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五指抠着地面向他们爬来。
这断手有普通人类的五个那么大,似一个大蒲扇,手面遍布青灰鳞片,指尖有尖锐勾爪,手指上戴了五六个铜指环。
它爬出血泊,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血印,森森骨茬清晰可见。
其他阴阳师也吓到了,才记起这茬事情来。
上周捉到的隼妖已能化出人形,在妖物中算是妖力强大法术高明,捉他时打伤了首席阴阳师,耗了半天时间才将他力气耗光,最后被剁成一块块煮了妖羹。
如今已过了六七天,这断肢竟然还能爬动。
“怕什么,它都死的剩下一个断爪,你们真是不像话!”
副席教训道,心中暗算宴会时间不多了,指挥他们抬水缸进暗室。
众人战战兢兢抬着水缸跨过断手,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
坂井走在最后,也终于一脚踩进血泊中,只感觉脚下无比黏腻,走在其中鞋底跟地面粘连,发出吱吱的声音。
他感觉脚下越发沉重,不由得从扛水缸的肩头透过咯吱窝望了一下。
那断手赫然就抓在他脚腕上。
“呀呀啊啊啊——”坂井被吓到,发出了大声哀嚎,尖叫如杀鸡,猛地甩手后退。
水缸落地破碎,忽的现出巨大触脚将不停喊叫的坂井一把卷起。
其他阴阳师见此光景哀叫连连,连滚带爬逃到屋角。
急忙忙从衣襟袖中掏法器,向冒出的触脚打出一道道蓝色电光,抓符纸的手哆哆嗦嗦。
首席大师傅不在,他们心里非常没底,打出的光刀活像给海怪挠痒痒。
花枝妖辅一从水缸封印中逃脱,便吸了水一般迅速变大,膨胀成一个软塌塌的小山丘,眼看将暗室填满。
这海里来的贵客很是有一些脾气,它愤怒的甩着触手,如同巨大的皮鞭将周围东西啪啪抽碎。
几个阴阳师闪躲不及被一下甩中砸到一另边墙上,随即哇哇叫着滚落地面。
它轻松挣脱这些肉脚阴阳师们的纠缠,呼噜呼噜的爬向门口。
巨大的手腕缠住房柱,发泄一般将其狠狠捏碎,房顶轰然倒塌。
院中地方有限,它爬到泉水眼边,将头部泡进水池呼噜呼噜的吸饱了水,又舒展着它巨大腕足向前院爬去。
坂井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捏住他的暗红色触手柔软坚韧,一圈一圈将他紧紧缠住。
他使尽气力手脚并用踢打,入手是厚韧的皮肉,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他越挣扎,那触手就使力将他再缠紧些,在他胸肋处又多缠一圈使劲箍住。
他眼见得巨大触手挤挤挨挨的挤压着他的脸和脖子,菱形网格状的肌肉纹理清晰可见,巨大吸盘呼啦啦划过他脊背,带扯下衣服皮肉。
坂井疼的眼前发黑,倒吸凉气,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任由妖物将他拖拽着爬过小院。
过于新鲜的食材海花枝主动送将自己到灶台子,将巨大的身躯挤进前厨中去。
一室的膳房小侍眼见巨大怪物蠕动着爬进膳房,吓得哇哇叫着纷纷跑出门去,还有许多胆小的已经腿软爬不起,便伏在地面,手脚并用的向墙角逃去。
海花枝一路爬进门来,沿途发泄着怒火,挥动触手将屋里的各种桌椅木柜碗盘统统打碎,又将地上蜷缩的小侍一个个卷起来提到它头部,贴得紧紧的,用盘口大的眼睛仔细打量,仿佛在找什么人一般。
见这光景,远远跟在它后面的两个阴阳师凑在一起低声嘀咕几句,又分头跑开了。
那腿软的小侍在膳房帮工才几天,根本不知这世上还有这等庞然大妖,已吓得软成一团,手脚冰凉不听使唤。
他被巨大触手缠着脖颈提了起来,那触手滑溜溜的卷住他的脑袋。
眼见得海妖黄澄澄的眼珠贴向他的脸,冰凉反光的瞳孔稍稍放大,随即缠着他脖颈的触手密密的盖在他脸上,他被触手上的吸盘满满盖了一脸。
正努力挣扎中,忽然感觉脸上一凉,随即钻心的疼痛向他铺天盖地的袭来。
此时周围人已经跑光,只剩下远远监视的阴阳师。
他们眼见花枝猛然揭下人脸,那人满脸的血,被抛在地上,已失去了生气。
众人逃跑不及,只得枯坐屋中,心中祈求这划水畜生眼神差一些,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便轻手轻脚的扶住门框,生怕被海妖发现。
大批阴阳师们赶到时,海妖已爬至膳房大门。
他们得到通报海妖正在找人寻仇,便知来者不善,已经带了铁质的家伙什儿,腰里别着什么刀斧铁链的,宛如一群杀猪匠。
此时花枝妖也分辨出来人就是捉它封印的仇家,一时气的发抖,仇家见面真是分外的眼红啊。
它已开神志,也知道它的对头不好对付,便先舒展触手移至树边,几只粗粗的腕足将大数牢牢缠住,以为依势。
双方僵持不动,阴阳师见花枝妖将自己的身躯藏到树后,也纷纷掏出袖中的法器符咒扣在手中。
花枝妖忽然发难,两只极大触手从天而降,叭叭两声抽在地面,院中假山亭石瞬间崩碎,石块到处乱飞。
紧接着又是两下,阴阳师们见势不好急忙逃开掩蔽,小院子已被摧毁,院里一切突出的东西都被打碎,只剩下花枝妖藏匿的三颗大树。
花枝妖将腕足高高扬起,要发动再一波攻击,忽然一个黄符纸像箭一般射出,猛地扎在它触手上。
第四章
花枝妖将腕足高高扬起,正要发动再一波攻击,忽然一个黄符纸像箭一般射出,猛地扎在它触手上。
花枝妖像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疯狂的甩动八只触手,但那符纸像是订在那里一般,根本甩不脱。
被符咒订到的一段触手迅速干蔫下来。
“方向对了,准头还是不到。”
为首的阴阳师坐在一张高木椅上,面色灰白,强撑着对一旁正在张弓的小弟子道:“再来一遍,要打它的头部,它这次会更谨慎些,你要注意。”
那位弟子在一群阴阳师中一眼就能被分辨出。
他年纪尚轻,身姿笔挺,面色洁白,眉目俊朗,银白色头发一丝不苟的扎成一束吊在脑后,头一次面对巨大妖物面色从容丝毫畏惧。
一旁的弟子知道师傅一向喜爱小师弟,便安安分分看小师弟的发挥。
此时海花枝已知晓那符咒的厉害,轻易不肯从隐蔽的树丛后现身,但也被这杀手锏一般的法器激得又气又怕,握住树干的腕足微微发抖。
“晴明,你可准备好?我们将它逼出来你立即出手。”另一侧的大弟子说着招呼其他人准备符咒。
那名唤晴明的小弟子一点头应下,他反手拿起背上的长弓,将爆破符绑在箭头上,将弓拉满,静静的瞄准树后隐藏的花枝妖头部,待师兄们将妖物逼出来。
“用箭射符纸,可能会使符纸接触不到目的物。”大师傅在背后叮嘱道:“再将符纸往前系一点,绑在箭头顶端。”
晴明听后又绑了一张符纸上去,两个符纸叠得整整齐齐,露出一样大小的纸头,绑在箭杆上像一个小巧的两旗杆,众人不禁叹这个弟子果然无论做什么都要比别人漂亮。
他重新搭箭拉弓,定定的瞄准海妖。
“着!”大师兄一声令下,阴阳师们纷纷向树后打去,一张张符纸凭空飞起,跃至半空爆炸开来,爆出漫天的火球流星般砸向地面。
那海妖最是怕火,但也算是有些脑子,此时死死忍住没有逃开,任凭火球砸在它柔软的腕足上。
为了不让妖物逃往前院打扰宴会,阴阳师放出一层层的禁锢结界把小院包了起来,纷飞的火球砸碎在结界上化成密密的火雨落下。
周围一片火海的样子将花枝妖惊到了,它拔起一颗小树来回扫着去挡火球,却不妨在密集的符纸火雨阵中,一只利箭冲破密密的火尘,噗的一声扎到它两眼中间。
它感觉自己中计了,顿时勃然大怒,猛然间从藏身的树丛后立起来。
瞬时间软塌塌的身体涨得比房檐还高,两只触手不停地在面前挥动,试图剥掉扎进柔软皮肤的黄符纸。
然而这烈火符却是十分霸道,威力持久不息,将触手一片片烫伤。
海妖本身便不能离水太久,被烈火符一烧更是疼的满地打滚,八只大腕足到处抽打,将小院奠基青砖都齐齐震起抽碎。
它疼到极处腕足已感觉不到其他,只凭本能发泄,空中的结界被一阵阵的抽打,显出道道裂纹,眼看要支撑不住。
大弟子叫到:“暂停攻击,一队调人过来修复结界。”
众人皆慌乱时,弟子晴明一步未退,食中两指抽出一支更长的箭矢,两下绑上符咒,瞄也未瞄起手便射。
这箭矢似长眼睛了一般,险险穿过漫天挥舞的触手,贴着地面角度刁钻的扎进花枝妖的喙形嘴里。
花枝妖发出尖啸,声音尖锐刺耳,众人纷纷捂住耳朵。
看着花枝妖痛苦的撞击地面,咣咣的撞起阵阵塘土,紧接着仿佛漏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蔫了下来,大脑袋干瘪了下来,八只粗壮的腕足也干枯萎缩,塌在地上变成一滩,黑红干枯的触手兀自抽动。
“快!封印起来!”大弟子连忙招呼其他人道:“找个酱缸,要最大的。”
大师傅由弟子们搀扶着走过来,满意的点头:“它吃过一次这种亏,让它二次上当是要困难些。”
弟子们七手八脚将软成一滩的花枝妖捆起来,捆绑铁链上挂了密密的麻痹符。
又滚来个大酱缸将花枝妖跟没倒干净的酱一同封进去,缸口蒙厚厚的桑皮纸,又取来一张鞣制的牛皮将缸口连同桑皮纸包裹了严实。
大师傅亲自调了朱砂,慢慢的画上镇妖符:“晴明呀,这封妖印上要填哪些内容呀?”
“所封何妖,因何被封,在何处捉到,封至何地,封印人,年月日等。”晴明半点不打顿,一串语句脱口而出。
大师傅听得连连点头:“今日这封印人自然应该是你——”
晴明少年气盛,自谦几句便接过朱砂笔,将自己姓名细细填了上去:“大师傅,今日这花枝妖是神羽天皇要做午宴的,咱们这一封印,午宴要如何办?”
大师傅捋了捋花白胡须:“没有便没有了。”
他有了年纪,身体不如以前,此次又带了伤,经过这些折腾便感觉精神不济,由弟子们搀扶着慢慢转过酱缸朝小院门走去:“收妖归收妖,可是自古以来妖都只镇不吃的,大人糊涂啊。”
看着大师傅从小院门回去将养身体,大弟子发愁的跟小师弟商量:“师傅这么吩咐,咱们可就难做了,要如何交代。”
“师兄莫慌,我去与膳房师傅交代,就说这海妖受到刺激凶性大作,咱们擒拿时不得已用了药粉,恐怕对人身有害,不宜食用了。”
这小师弟真不愧得到师傅的喜爱,人情世故也十分练达。
众弟子随着他的话语,也稍稍舒了口气。
后院闹得不可开交,前院摆宴庆祝的人却一点不知,仍是热热闹闹,处处花团锦簇,连同殿中跳舞的舞姬都显出十二分的娇俏,君臣赏美景品美食,气氛融洽极了。
上菜的速度辅一慢下来,便有小管家上前解释说预先准备好的进补出了意外。
“原先的大师傅虽是有名的阴阳师大家,但架不住年纪不饶人呀,此次遇险他也惊着了,让他休养着去罢。”
神羽天皇脸色阴晴莫名:“这段时间就由木佐师傅暂当首席,他上次那个溶魄草符就很好用,府内急需这种务实的手艺人。听说市原沿海发现了鲛人,问下木佐师傅可有办法将鲛人请来一见。”
那小管家当日也在场,亲眼看见了溶魄草绞杀大妖的惨状,猛地回忆起场景不禁打了个冷颤,诺诺称是,退下了。
君臣双方正有来有往的尬聊,大殿口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神羽天皇抬眼看去,竟是大天狗到了,不禁心中扯出一丝欢愉,心道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呢。
那大天狗果然不与众人同,还以为他不会来了,结果还是到场了。
虽然到场了,但是来到这个时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
他未带侍卫,倒是身后跟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侍女,主仆三人在殿末的席位落座。
也不怪相邻席位客人不与他打招呼,这位生的委实太漂亮了些。
他比一般人都要白一些,可又不是白子,头发整齐扎成一束,绾成男子的高髻收入冠里,脑后留出半边发髻,用木头发簪固定好。庄重的发饰配着他的月白大袍琉璃眼眸,真如月上的神仙一般。
落座后也不与周围人招呼,自顾自吃起面前饭食,时不时叫身后的小侍女过来吃两口。
专挑肉羹类炖的软烂的肉食来吃,吃的又谨慎又认真,这一身气质高华似是不染人间烟火的漂亮神仙竟是个无肉不欢的。
神羽天皇看得有趣,看他不拘小节大方坦荡,心中有几分亲近,正在观察时跟吃的正香的月中仙人眼神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