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羽天皇慢悠悠道:“大天狗是吾请来的贵客,你们这般无礼又无知,见识还不过三岁小童。”
那大臣受了斥责,并不如何羞囧,反而直言道:“天皇大人沉湎阴阳之术,屡屡抬举这些阴阳士,今日竟请了方外野寺的什么神仙来吃国宴,若是这位大人今日无法证明自己果真有几分本事,那就恕在下无礼,请他早早离席,以免贻笑大方。”
神羽天皇仍是不疾不徐,表情玩味,看向宴尾的大天狗:“你认为这位大人说的如何呢?若你能自辩,吾来担保,让泽口大人给你赔礼请罪。”
全殿的目光都交织在大天狗这里,这位目光的焦点表情纹丝未动,气氛顿时十分紧张。
说话的大臣忍不住斥责道:“天皇大人问你话,你为何不答话!”
“修道修的是世间大道,非是这位大人口中的阴阳巧计,修道贵在修身修心,这位大人看不上吾的几分本事,直说便是,吾出来久了也十分担心神社,这就告退了。”说罢敛袖起身。
神仙开口骂人啦!大臣们心中激动不已,好似过年。
没想到这消瘦苍白、面目姣好的神仙张口竟是低沉的男中音,大殿里看热闹的人兴致勃勃毕竟神仙骂人也是挺有几分看头的。
眼看得大天狗带着他的两个小侍女出了殿门,神羽天皇并不阻拦,也不吩咐什么,殿内大臣俱是心里惴惴。
半晌方听见殿上人说:“泽口,你今日过了。找几个妥帖的侍卫,送他们回神社。”
杏枝一路上叽叽喳喳:“什么鬼天皇,山下人真是愚昧无礼,若不是杏白劝着再呆一天,咱们今早便回也没有这一场气受。大人还是那什么鬼天皇的贵客,就这么着放任这些人对大人无礼,可见也不是诚心结交大人的,下次看我们会不会理他。”
大天狗脸色阴晴不明,杏白扶住了杏枝:“你少说几句吧,咱们快些收拾东西回小松山。”
三人走回客院。
杏白一推门进去,便看到屋里有个黑洞洞的人影,她吓得往后退一步。
杏枝已经抢在前面:“谁!又是你这小贼!”
那人扭过头来,见了他们也不躲避,仍是稳稳坐在地上,捧着半片烧鸡吃的正香:“你们怎么提前回来啦?”
他伸出油汪汪的手挠了挠脸,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这么早离席,是被他们撵回来了吧?”
杏枝现在听不得这种话:“胡说,分明是他们无礼!”
她仗着这次有大人在身边,胆子也大了几分,两步走到他旁边:“大人,昨夜就是这小贼来咱们屋里偷东西。”
“你倒是说说看我偷什么啦,那是你的东西吗?”那人在杏枝不断推搡中摇摇晃晃站起来,口中咬着一只被舔得干干净净的鸡翅骨,站没站相,将油手在帐幔上随意一抹。
挑着一边细眉不知死活的问道:“今日没有喝酒?”
屋主人板着一张漂亮的棺材脸,理都没理这个擅闯者,自顾自远远转过花厅去书房了。
这是懒得追究了,反正马上就回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屋主人翻开桌边的书本,一脸不在意的看着。
不料想那小贼竟大着胆子追过来:“哎,你到底是因为啥提前退席?莫不是给的贺礼不够好?”
“你好讨厌的!”杏枝看着无动于衷的大天狗,只得干听着贼人不停地挤兑她家大人,终于呜呜哭出来:“山下的人讨厌,山下的妖也讨厌!”
杏白在收拾要穿的鞋袜,远远的喊道:“姐姐不必着急,他偷了那么多东西,到时报于府里的侍卫大哥,看不打他个皮开肉绽。把柄还攥在我们手里,有他求饶的时候。”
那人原本依在门框处晃呀晃,听罢不悦:“小姑娘怎么恁的心狠,我又没偷你们的东西,何况天皇府的人失礼于你,你还维护他们。”
他反手拍了拍浅青外袍。
这人似乎格外喜欢浅青衣衫,颜色清清浅浅,衬得他格外眼波温柔,笑靥如花。
杏枝见他这个烧包样儿:“瞧你穿的像棵葱苗。”
他没有理会,一挺身站直,像一只嫩竹般站定在地,眯眼笑道:“今日也晚啦,小生也不便久留,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呵呵。”
说罢忽然一躬身,轻轻跃起跳在窗台上,又轻巧一拧细腰往下跃去。
当啷一声巨响,他回过神来,自己没有如意料中落在屋外,反而躺在屋里窗前。
他一反应过来,即刻感到一边胳膊疼痛非常,刚才似是撞到什么硬东西上了。
一愣,这是屋主人对他发难了。
他立即警觉站起,收起玩笑表情,靠墙站立:“这位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故作镇定慢慢说着,一边靠着墙摸向最近的窗户,伸手一摸窗口,手指似是陷入胶中,伸不出去,又用力一敲,当当有声,看来这是什么结界了,好似使多大力突破就会有多大力回击。
“方才是小生唐突了,大人无端在殿中受辱,小生心中也是十分生气的。”
这小贼仿若变了一张脸,收了刚才极尽调笑嘲讽的表情,将芊长的淡眉高高挑起,愤愤不平道:“这府中人势利得很,大人这样人品相貌都要嫌弃,真是有眼无珠。”
“为给佳玉公子准备贺礼,多少小官急的头发都愁白了,生怕拿不出手。”他慢慢踱到大天狗身边:“不如小生为大人出一计策。”
他柔柔弯下腰,暧昧的凑到大天狗耳边:“不如——”
突然指甲暴长,一把袭向心口。
大天狗动也未动,一侧头轻巧避过。
小贼一击不成,抓起襟口插的一把折扇,刷拉展开,向屋主人袭去。
那折扇外看并不怎地,近看每一只扇骨上都嵌着一只锋利的刀刃,在近身搏斗中往往能出其不意,被划中必被伤的皮开肉绽。
小贼流利的挥动折扇,速度之快配着锋利的扇骨,仿佛连空气都划破了。
这人心思狠毒,一招一式皆是杀招,左劈右砍直将屋主人逼向屋角:“你说一句爷爷我错了,小生便放过你,免得伤了这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
大天狗仍然无动于衷,从头到尾都没有搭一句话,此时仍是板板的站着,不躲不闪,任凭刀锋抵在脖颈上。
他低头看了看扇骨上的刀刃,慢慢伸出手来,用一只粉嫩手指抵住刀尖,精钢的刀尖不仅没有刮破指尖,居然被渐渐按回去,成了一个盾面的小钢饼。
小贼心中渐渐后悔,看来这闷葫芦真不是好惹的,便迅速收了扇子扭身逃离,朝着门口拔足狂奔。
忽然脚下一轻便被无形的绳索捆了个结实,又惊天动地的摔倒在地上,立即改成怀柔策略:“这位大人有话好说,小生方才无礼,冒犯了大人。”
他脑子转得极快:“小生为大人不值,小生愿为大人讨回公道——”
“原来是只狐妖。”身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屋主人已走到他背后。
不能将背后暴露给敌人。
他在地上拱来拱去,企图翻个身,但那绳索不知由什么做的,坚韧异常,将他的腰腿手脚绑的结实,一点余地都没有。
他徒劳的在地上使劲翻身,忽感到身后异常,尽力扭头去看,大概是刚才被捆吓到了,此时他的尾巴已经显了出来,蓬松松雪茸茸的大尾巴,此时被抓在屋主人的手中。
“!”
他已经惊骇的不知如何是好,娇贵的尾巴尖被攥在那死人脸的手里,另一只手耙拉着柔软温顺的毛发,他极其认真的观察手中的绒绒雪丝,半晌居然举起来在脸上扫了扫,一直都没有表情的棺材脸居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是个变态呀!
妖狐欲哭无泪,他被拿住了短处,颤巍巍的想抽出他的尾巴,大天狗却把尾巴尖捏的越紧了。
“放放放——放手!”妖狐忍疼尽力一挣,翻了个身将绒乎乎的大尾巴挡在身后:“要杀就杀,你今日被天皇府折辱,心中有气要发落便去找他们算账,你这样有本事何苦要为难我!”
完全忘了刚才是他出手偷袭人家。
大天狗听罢也不回答,只慢慢蹲下身,如冰似雪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脸,面无表情的仔细观察着。
妖狐心中更加惶恐不安,他缩着脖子躲避屋主人的逼视:“你,你待如何!你手劲太大,我,我。”
半天也我不出个什么出来。
他自小混迹人间,生的头脑精明,皮肉光鲜,又兼会看人脸色,自来坑蒙拐骗无所不利,没想到今日碰见个硬茬子。这个硬茬子似乎很是稀罕他的尾巴。
他的绒尾巴也是他的心头好,这棺材脸万一想剁下来做毛领子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这个喜爱皮毛的屋主人直直盯了他半晌突然说:“你走吧。”
他感觉自己身上一轻,慌慌的站了起来,生怕屋主人又反悔,边不停地小幅度鞠躬道谢边后退着摸出房门。
真是侥天之幸!
都以为今天得交代到这儿了,或者被木头脸美人抓去剥皮子做皮裘,小生这一身雪雪白的皮毛果然人人都喜欢,算他有眼光。
妖狐兴奋地跑出府中,一路上翻墙爬洞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他将末端带铁爪的链子呼呼的挥了一阵,嗖的一声甩过墙,两三下攀爬过去。
他站在府院的高墙上望回望,府内高阁小亭,几座精致花园都淹没在灰茫茫的暮色中,心想这可真是个是非之地呢。
“呼——”他看了两眼便转身跳下院墙。
第七章
他站在府院的高墙上望回望,府内高阁小亭,几座精致花园都淹没在灰茫茫的暮色中。
“呼——”他看了两眼便转身跳下院墙。
此次侥幸逃脱回去一定要在姥姥庙里烧些香火,去去晦气,心里胡思乱想着。
新做的长衫应当好了,现在取来刚好穿,刚才从那死人脸那里摸了一只小玉吊也不知值不值钱,待会儿找个玉器店问问。
他匆匆跑过狭窄的小巷子。
他对这些小巷熟悉的像熟悉自己的手掌纹,一排排低矮的平民居,狭窄的两排之间只能单人侧身挤过。
小屋的门也开不全,低矮的屋檐上横七竖八的拉着布绳,破破烂烂一段一段的蓄着,上面晾着几件破短打,补丁上又有补丁。
偶尔有几个玉米晾在屋檐上,枯黄的玉米叶被小心翼翼的捆在布绳的末端,深深的嵌在屋檐里,生怕有人发现似的。
又走过几个搭着一大片油布遮阳的小屋,妖狐终于停在一个木门前。
他随意左右看看,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大串细铁器,细看时都是粗铜丝敲打成的细铜件,头上有的是勾有的是尖头,也有两个并做一个的夹子。
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铜丝勾,在铁锁眼里挑了一阵,锁头便吧嗒一声打开。
门里是一间灰暗的小屋,屋里简陋的连这样小的屋子也显得有些空旷了。
妖狐摸黑在破木柜里找到油灯,又将火石捧在手里噼噼的打着,可能是快下雨了空气潮的很,他打了一阵子也没打出个火星来,于是作罢。
窗外的月亮暗淡,在云层的遮蔽下,没有华光透亮的美感,此时就显得颜色脏脏,他和衣睡在简陋的铺上。
眼看天就要亮了,他眯着眼睛看着逐渐透出白色的天光,无聊的伸手在枕边碗里取出半只干饼,慢慢啃着便睡着了。
妖狐在梦里游神宫,这里到处都是天仙美人。
这些美人也从不想着吃喝生计,整日穿了锦袍,撑着阳伞到处转悠,迈着小步子慢慢走着,用腕上挂着的折扇哒哒的敲手心,捏着尖细的嗓门哼唧着唱歌。
他在一群美人中转悠来去:“姐姐,请教芳名——”
那美人一抽袖子绕开他,往前面直走去。
这些美女仿佛是发条玩具一般根本不理人,只会自己漫无目的的到处走,间或张嘴唱上几句,停下来整整衣袖又提脚走。
妖狐这是头一次碰见有女人不理他的情况,心里纳闷到头。
他被凉凉晾着好久,心中十分不忿,一扯人家衣袖,这美人转过头来看他。
可不得了,这女子居然长着榆木棺材脸屋主人的脸!
她冷冷看着他,张嘴嚷道:“咣!咣!”
“咣!咣!咣!”
妖狐难受的睁开眼,小屋的门被拍的山响:“哎!在家嘛!开门啦。”
房东是个大嗓门,今日果然又来讨房租:“我知道你在屋里,门口的尘土上有你的鞋印!”
妖狐看了看变成毛爪的双脚,没回话,静静的躺着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侧身躺著。
房东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到房租,门板被敲着山响。
妖狐这才拖拖拉拉收起毛爪子绒尾巴,踢踏着破木屐,呱嗒呱嗒走至门口,开门。
房东猝不及防一下拍空,跌了进去。
妖狐一个闪躲避开,眼睁睁看着房东扑到地上。
“还是房东先生礼数周全。”妖狐眯眼笑着称赞道。
房东踉跄爬起,恼羞成怒:“你个小混子,也敢整我?今日交不出房租,就立刻滚蛋!”
妖狐没有骨头一般依在门框处,嫩脸蛋靠在一边门框上,闲闲答道:“莫要将人看扁,小爷岂是交不起房租的穷鬼。”
房东不气反笑:“你若是有钱人,还会来我这排屋租房?今日再交不出房租,还请大爷去你的大客栈住。”
说罢两步抢入屋里,将铺上的薄被篾席卷了起来,嘿嘿笑着说:“对不住了,小本营生经不住赊欠,如今也只好拿你的被褥抵一些租钱,你若是将房租交来,被褥立刻交还。”
房东抱着铺盖起身,又被拽住衣角,他使劲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妖狐挑眉道:“你这老板当真可笑,当初来租房时,你可是说房租尽管赊欠,硬将小爷拉进你这破租屋。”
房东也不着急,索性转过身认真说:“当初看你这一身体面,以为是谁家有钱少爷,同家中闹翻落到这里。谁知道是个小混子。”
他眯起眼打量着妖狐:“看你这一身好皮囊,若是你去陪有钱夫人,想必也是有不少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