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完便看见木屋的门一开,青森怒气冲冲的跑出来,看起来是难得一见的发了脾气。
这两个算是彻底的吵翻了,但英彦心中丝毫不怪青森。
次日英彦仔细的留了书信,压在桌上,顶着众妖围观的视线下山。他挎着鸟妖给他收拾的行李包袱,也不要飞马做代步工具,一脚一脚的往山下走去了。
这些个路程让他足足走了一天,刚到邻村时便下起雨来。
鸟妖照顾小妖崽是个好手,对于照顾人真是个半调子,包裹中也没有收拾雨具,他只好淋着雨找个落脚处,作为妖族跟人族的通缉犯,实在不得不小心些。
这一路的榜文上清晰的印着他的面貌。
这个关头,这一片恐怕到处都是大师傅派来的眼线。
雨夜天冷,英彦将翅膀收好藏在身后保暖,粗看来只是个有些驼背的青年人。
他匆匆的买了些酱肉和烙饼,用油纸包了塞进衣襟里,冒雨跑去郊外的破庙里躲雨。
这破庙不知已经废弃了多久,门板和牌匾统统被村民拆掉回去烧柴了,便只剩下个空荡荡的堂屋,和沿着墙面的一排倒塌的泥塑。
英彦刚生过病,身体有些虚弱,只得将屋里腐朽的木头椅子和屋外的枯枝败叶一起点了一团小小的火堆,将将能够把身上的衣物烤干。
屋外电闪雷鸣,雨丝被狂风送进破庙,将小庙浇了个透。
英彦只得移过来一块倒塌的石碑,将门口遮住一块,给自己下安身的地方,树枝穿着凉饼子在火堆上烤热,就这门口聚成凹的雨水,对付了一顿晚饭。
吃过了和着泥水子的夜宵,英彦感觉更难受了。
不得不难受的窝在墙角里,将翅膀张开包裹住自己来取暖,这几天的事情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半夜咣咣的天雷吵醒。
这些雷好似在庙的正上方打下,让英彦想起来罗生门鬼将茨木为了复活鬼王费了好大的气力盖得铁庙,当日也是这样被一阵强似一阵的劫雷劈成了一堆残渣。
他当日听说之后只是感叹一下,转头就忘。
可到了今日这个处境不由他心生怜悯。
运势呀,宿命呀,似乎都是上天用来捉弄万物生灵的东西,没有人能够避开。
(第四卷 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英彦发着呆,想着那个要逆天而行的鬼将不知现在如何了。
大约现在应该已经吃够了教训,消停过生活。
可是这样的性格真的能够就此放弃吗,想一想自己其实还不如他。
正想着,屋顶一个雷劈过,叮的劈碎了一块瓦片,接着土石俱下,将英彦浇了个正好。
直把个原白峰山少主人,现任大黑山山神弄个灰头土脸,又无处撒气,只得慌慌的去翻找包裹里的替换衣物,结果发现鸟妖也并没有收拾衣物进去。
“真是——”
英彦难得一见的吃了憋,将包裹向地上一贯,认命的坐在石碑上顺气。
眼看着有一道雷电劈中屋顶,从破口处又稀稀拉拉的落下土石来。
他兀自阖眼养神,感叹着自己的性格跟原先比真是变了太多,以前可真不敢想还会有今日这一天,可能根本都不敢想会有叛出师门被同门通缉的情景吧。
天意弄人,一道道雷电沿着屋脊咚咚劈下,简直是在撵人出门,换一个胆小一些的妖怪都会被吓得不敢久留。
只是英彦现在变得脸皮奇厚,像个坚持要吃到中饭的讨厌客人一样努力无视着主人的送客暗示。
一道雷电白亮亮的一闪,居然顺着破口直劈到了墙边上的泥胎,将仅剩的泥皮劈的剥落下来。
英彦不经意瞥了一眼后。
脑中精光一闪,忙忙奔至跟前查看。
他用手扶开上面的浮土,发现这个泥胎的形状异常的眼熟,忙忙的翻找起自己的银袋。
一对比发现。
这个泥胎与布狐狸十分相似,有一个尖尖嘴,只是上面的色彩脱落了。
他顺着墙边看去,发现这一排是或坐或站的稻禾神——这里居然是个稻禾神神社。
这也太过巧合。
英彦站起来,看着这间短短的厅,几根位置眼熟的木柱,不由自主的将手臂展开合围住这跟年代久远的堂柱。
索性他手长腿长,将将能够合围,按照记忆中顺着一圈,逆着三圈,便进入了当日的稻禾神大社。
一阵眩晕过后,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场景。
空旷的神社厅堂,一排排干净整齐的泥塑。
各式的狐神坐卧在一边,有的端坐,有的眯眼打盹,有的似模似样的拿着金球法器等等,还有端庄的朱红色房梁,描着各色花草的廊柱,以及屋外瓦檐上吊着的铁铃。
这真是太奇怪了,难道每一个稻禾神社后能传到大社吗?
英彦环视周围一圈之后,走出屋外,远眺着暮色下的庭院,更远处的竹海和湖泊。
这位稻禾神也真是一个会享受的狐妖。
他的双脚在门廊的角落里磕一磕,将鞋底带的泥土磕掉,走过熟悉的石板路,脚尖点着小船越过小湖泊,到达了竹林边。
外面的世界正在打雷,传进来时只剩下闷闷的雷音。
这个小世界在结界中更加显得静谧恬淡。
竹海哗哗的响着,竹涛一波一波的荡漾,像是有许多的人在里面絮语。
“你听我说——”一声大喊从竹林中传过来。
这里居然有其他人?
英彦听见声音,忙忙躲起来,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别的气息。
他悄悄的移动着脚步,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便来到了一处开阔地带。
他记得很清楚,这里恰巧便是那日攀月娘出现的地方。
这里有两人正在争论不休,英彦想这应该就是稻荷神社主人了,擅闯禁地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他从竹丛后冒头:“这位大人——”
“没用的,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一个声音狠狠的说。
另一个立刻接上:“我偏要试一试,你做不到的事情别人就做不到吗?”
“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也就顾不得我们的情谊了,我必会制止你的。”
“你何时与我有情义?”口气中带着浓浓讽刺:“有情义还会在我练功大成时强行带我出关,让我的妖丹至今都留着一道伤疤。”
英彦听了一耳朵私密,不好在多听,便整个站起来走过去以示自己听见了,你们不要再说了。
谁知这几步让他扑了个空。
英彦径直从这两人身上穿了过去,他一愣,回头正看到这两人相互争执了起来,一个拉扯着另一个的袖子,被对方将袖子一抽,从袖袋中掉落出一个物事,落在地上盈盈泛光。
这下局势僵持了下来,英彦也发现这其实是幻影,不是真人。
这人索性也不将东西捡起,扯着自己的衣袖走远了。
另一人站在原地,气冲冲的将一卷卷轴猛地摔进竹林中,也掉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没有回来的迹象,英彦准备走了。
此时有个小童偷偷摸摸的跑过来,想捡起地上的吊坠,又被忽然从竹林中飞出的林鸦吓到,才大着胆子探进林中,伸手取出卷轴,就着月色看了几眼。
然后猛地合上,也不顾地上的吊坠,两脚如飞的跑出画面了。
上次来这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可是并没有看到这个场面。
可能是跟雷电有关吧。
不过白峰葵见真是个传奇人物,居然连这里都会遇见他。
除了这一位大概再也没有这么任性妄为,成日与各色势力混在一起的人了。
这个传奇的术士在封魔站中殒命,连尸首都找不见,所有物品在战乱时期全部遗失流入民间,变成了让小民们传唱的种种歌谣故事,大家门户也以收藏白峰山的游记为一件雅事。
英彦又等了一会儿,确保这个幻境完全结束了,方才掉头走去,这一走便走到了熟悉的浅浅河滩。
望着盈盈湖水,索性坐在卵石滩上,静静出神。
他咯啦一声躺下,看着天上的星月,冷静寡淡的嵌在天幕上,一年年也不变化,不高兴也不沮丧,就像永生不死的神明。
小舟哗哗的击着水,将浪花排到一边,在大屋边的湖滩靠了岸。
英彦干脆躲在这个世外清净的地方住一阵子。
只是这里不知为何全然没有了以前来时的生机,那时的各式小妖纷纷躲了起来,像是害怕他这个不速之客,甚至连攀月娘都没有找麻烦。
这里寂静无声,好像连饥饿都无法侵扰一样,英彦每日打了泉水来煮茶喝,嚼一些清淡的野菜竹荪,然后便是翻看狐神这里的各式书籍。
令他惊讶的是,这里的书架上居然大部分都是葵见主人的笔记,这人写这么多东西很难想象他还有什么时间来修行游历。
英彦喝过茶水便翻看书籍,渐渐的找到了树妖安嘉以一魄封魔之后的事情。
笔记里提到了故事中的另外一个人。
狐妖吉春是安嘉幼时一起长大的同伴,对于安嘉错爱人族术士最终殒命的事情无法释怀,便提出要使锦衣摄魂术为安嘉重塑魂魄,提两人的记忆为心魂注力,使安嘉重生。
但吉春来找葵见后两人却为了能不能使用禁术意见不合,葵见认为使用禁术夺人生魂造孽不浅不说,而且重生的魂魄很可能只是一个新生的使用魂力炼化而出的怪物。
两人大吵起来,从而彻底谈崩。
英彦在这里一住三天,将狐神吉春的理论抄写出来。
这是一个锦衣摄魂术的变体,用抽取的生魂生吞安嘉的一魄,再捏出新的健全魂魄,用生魂炼化器皿来放置新生的分离魂魄,再用可以使人长寿的人鱼油做引,将魂魄泡在油中引天雷来击,便可再造出新生的魂魄来。
若是忽略这里的死气,倒不失为一个去处。
他在这里住着,倒将这里的每一个厅堂,每一个屋舍都转遍了。
可是心中挂念的东西让他在没有人气的地方坐立难眠,在第四天的清晨终于忍不住离开了狐神大社,坐着咔哒咔哒的马车向南走去。
随意取用狐仙社的物品令他心里不踏实,式神变成的车夫一路无话,给了在车厢里的英彦胡思乱想的机会。
一会儿想着榕树妖明明是用了仅剩的一魂封印成魔的白峰山师傅,又怎么能重新托生来做大黑山山神。
一会儿思考佳玉公子是不是被封印的恶鬼,一会儿又想起自己没有见过面的父母和刚认出来的童年伙伴青森。
马车走到了近郊,英彦下车去买一身换洗的衣物,便进了镇上一个小成衣铺子。
小铺子里只一个忙着抄着大尺量布匹的伙计,正在对于他面前这个只买最便宜的白棉布的主顾心中不满。
说是大主顾吧,买了这许多只赚的一点银钱,说是小生意但这一开口便要买这么多,可是把去年的陈货也清一清了。
“先生是做什么的?”小伙计打听到,还是想再推荐些生意:“买这么些白布,可是要做成衣,若是有需要,小店也有其他的花布,价钱也都好商量。”
这主顾有点心不在焉,两人相互压低声说着什么。
此时伙计插嘴,便顺势打听:“你可听说这里来了什么外乡人?”
“外乡人?”小伙计有些莫名其妙。
这两个外乡人打听什么外乡人,便往追踪仇家上面想:“我们这里是进京都的要道,每日都有外乡人路过的,不知两位想打听什么样的外乡人?”
两人又讨论一阵,这人接着说:“穿着术士的白衣,发色和眼睛颜色都很浅,皮肤白,长的很俊秀,应该会随身带了一把祭祀用的蓝折扇。”
小伙计眼神向上翻,愣愣的回想一阵,说:“还真的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在哪里!”两人立刻凑近柜台。
小伙计吓个好歹,只得向后退了一步:“就在刚才我裁布的时候,他进来看了一圈便出去了。”
两人听罢立刻掉头看去,门口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英彦一路驾着马车飞驰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看这架势,大师傅的通缉令已经到了城郊,自己应当快些躲起来。
那两个师弟们速度也很快,耳听着身后一只只烟花升空爆破的声音,心中计算着其他师兄弟们赶过来的时间。
此时城门已关闭,怕是不好进,原本打算进京都城里鱼龙混杂的躲一阵也是不行了。
耳边呼呼两声风声,两个铁爪叮叮的落在车厢头部又猛地拉紧,将马车同后面的另一架马车栓了起来。
英彦耳边听着这声音,急的头顶冒汗,一扇袖子将绳索削断。
但在他分心的时候,马车速度已经降下来一截,几个小弟子灵敏的攀着拉进的车厢钻了过来。
英彦听着他们不急对他发难,反是招呼着其他弟子一同出力,意图活捉他。
他将牙齿一咬,狠力向马屁股上猛打一鞭,趁着马车猛然前冲的力量一骨碌翻下车去。
这条路上到处是沟谷,他狠狠摔进一个树丛,瞬间就被树枝抓破了手脸,忙翻身爬起趔趔趄趄的跑向镇子里,听着身后再次渐渐传来的追及的声音,有些慌不择路的扇动翅膀卷起狂风,将身后紧跟的弟子们吹的四散飞去,自己则是向夜空中升起。
我能飞起来了。
英彦心中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见一个个烟花升空的啾啾声,紧接着在他身边彭的爆炸。
然后地下面一阵嘈杂,一阵又一阵的箭矢像下反方向的急雨,向半空中的他射来。
弟子们见通缉的妖首居然原地飞起,才想起来这个妖犯原来本是本门派的少主人,当然不能就这么好对付。
可是这大半夜里卦镜也不能用,便纷纷的搭手迅速组装出一台台简易的□□,拉得满满的弓弦嗖的放出。
地上通通一阵的连打带射,那个越飞越远的身影终于不负众望的在漫天的箭矢中被打中,向地面坠去。
弟子们哇哇叫嚷着,赶忙通知城里的师兄弟们赶紧去捉住逃犯,若是让师兄知道他们让逃犯在眼皮下逃走了,回去定会受到责罚。
英彦被流矢射中了翅膀,在夜色浓重的空中跌落下去,狼狈的从一棵大树上滚落下来,一路接连折断了粗壮的树枝,像破柿子一样的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