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术士惊得直趴在地上,眼看着风卷从一个漏斗的样子凝成了一个巨鸟的形状,细长的双足在屋脊上一点飞起,房子应声而塌。
这巨鸟与方才的水龙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活像是在暴风中孕育出的史前巨兽,所经之处,房屋尽数被毁,半大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挥舞着枝叶升上天空。
一时间山摇地动,漆黑的夜幕都要被这动静给震碎。
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被卷上天又摔下来的砖砾土石、小民家中简单的薄木柜板、飞溅成一团的日用家什,隐隐凝出形状的暴风巨鸟怒而冲天,呼啦一声将风卷也一同带上天去,眼看要向临街跑去。
老术士看这情景急在心中,招呼着弟子们:“快呀——放出风去,召集在附近的所有弟子,拿我的令牌进皇府中,向木佐师傅说有大妖现世,记住,一定要请到木佐师傅!”
小弟子被这场面吓得直腿软,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此时有机会开溜,哪里有不愿意的?
他急急的掉头,骑上一匹矮马,慌慌的赶去袍带街。
老术士将斑白的胡子塞进衣襟里,伏在地上大声喝道:“所有弟子!听我指令——布阵!”
巨鸟长啸一声,直飞冲天,尖锐的喙一张吐出一团暴风,宣泄最后的戾气。
英彦虚虚悬在半空,绿色的光芒渐渐减弱,只剩细细一条从口中流出来,接着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
他感觉耳朵中咚咚的响,似乎有什么人在耳洞里敲鼓。
全身的血液随着心跳一股一股的冲击着心脏,骨骼从每一个关节处散发出要断裂一样的疼痛。
周围变得很安静,却又从安静中透出一些很细小的声音。
他竭力忍住呕吐感,将头扭过来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这一瞬世界忽然恢复了声音,只见几个术士打扮的人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为首的人捧着一个锦布罩着的物事,另外几个人像是在唱戏一般滑稽的下跪,让那为首的将布罩放在他的背上。
手中提的蓝绸缎的罩子鼓鼓囊囊,不住的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急着要出来。
几个术士如临大敌,那个以脊背为垫的术士甚至开始微微的颤抖,在英彦的角度能看见他眉间流下一道汗珠,紧绷的脸和白眼球中充斥的血丝。
英彦晃一晃晕眩的额头,疑惑的看向那不停挣扎的布罩。
忽然从蓝绸缎下探出一节眼熟的叶片,里面居然是一颗活的植物吗?
他收缩瞳孔,仔细的分辨着这嫩生生的心形绿叶,看着那叶片像胶质那样无限的伸长,从缝隙中探出来,吊在空中毒蛇一般左右来回的游动,来搜寻自己的猎物。
除了吓得不断颤抖的椅垫术士,剩下的都离得远远的,观看这一场血腥猎杀。
具有丰富妖力的猎物此时无法动弹,即将被圣草连皮带肉的吃掉。
希望圣草吃完这一个能够消停一阵子。
这个月圣草已经三次从布满阵法的笼中逃出,连吃了四个看护的小宫人,现在芳汀阁全部换成术士看护,但仍然发生圣草咬伤术士的事故。
随着圣草食量不断增大,似乎也有了自己的思想,开始不情愿吃准备好了牲畜鲜肉,当感应到周围的活人便一副垂涎的样子,将六片叶子扭动的像一条活蛇。
每次吃了宫人后还会用叶片去蹭佳玉公子的手背以期减少对自己的惩罚。
然而最近,这颗植物胃口大增,活人也不能满足它了。
有一天看守的术士吃饭时少人看管,它便舍去一片叶子硬冲过了几道雷火阵,直闯进了珍兽园,将里面已开灵智的妖兽大肆屠杀吃尽。
术士赶到时已经是一片血海,到处都丢的是妖兽骨骼和蹄角,吃饱喝足的圣草无辜的站在园子最里面,因全身没有沾到鲜血保持鲜绿的色彩而在红紫一片的园里分外的显眼。
赶去的术士被吓得心胆皆颤,急急地发出趁妖草吃饱正懒怠时将其格杀的申请,但每次都接到不可擅动的指示。
就在行策院被这妖草扰的乱纷纷的时候,从芳汀阁传出消息,这个吃饱喝足的圣草在足足休息了一周后,从根部开始隐隐泛红,枝干上开始长出像菟丝一样的卷须。
木佐师傅将这一情况报给佳玉公子,得到了大加赞扬,并决定为行策院的术士们提高薪酬。
这个消息让术士们忧心忡忡的同时也有点雀跃,甚至有些年轻术士提出要调去芳汀阁照顾圣草。
而如今,术士们正为了胃口大增的圣草到处找寻大妖。
这叶子究竟在哪里见过?
英彦本能的感知到了一丝危险,以肘触地,拖着自己向后挪动着,而这嫩绿的叶片似乎是没有极限一样拉伸着,向他这边探来。
“呼——”
英彦呼出一口气来,试着用风刃去削这令人不安的妖草,可他力量被消耗的太厉害。
风刃弱弱的飞出,被叶片灵活的躲开。
它将叶片贴近英彦的额头,附在叶柄上的卷须伸开,像是挑选牲口一样拨弄着英彦的额发,然后绕过他的脸向耳朵中探去,欢快的动作带出几分嗜血的残忍。
英彦脑中嗡嗡作响,血液不停地从口鼻中涌出,徒劳的挪动头部,躲避着企图钻进耳朵的枝叶。
他能够感觉到妖草接近自己时的熟悉感,这就是在仲麻的屋子中感觉到的生魂的力量。
圣草叶片耐心的追寻着躲来躲去的这志在必得的猎物,它被英彦浑身散发出的生魂力量所吸引,居然将心形的叶片卷起成一个桶状,将叶片边缘的锯齿当做牙齿,像人类吃面条那样试着咀嚼了一根茶色的发丝。
英彦还在懵着,耳边是模模糊糊的啃噬声音,就像是春蚕嚓嚓的吃着叶子。
他在余光中模模糊糊的看到了嫩生生的绿叶,原来就是这么个东西吗?他混乱的想着。
术士们大气不敢喘,生怕打扰了圣草进食。
为了给这个活祖宗找寻合口的吃食,他们已经找了一个星期,眼前这草叶再不吃食便又要吃人了,这眼下的机缘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卷曲的触须轻轻的在英彦脸上探着,缓缓往鼻腔中伸进去。
英彦立刻挣扎起来,伸手企图将嫩草从脸上剥下来,这种感觉不适极了,像是有虫子要往鼻子里钻。
情急之下力量便大了起来,揪住一只叶片忍痛拉拽。
可是这吃人长大的妖草却极韧,看起来单薄的叶片在这样大的力量下居然都没有断开的意思,根本就没有打断它进食的进度。
兴许是灵智渐开的缘故,它居然也懂得躲开有牙齿的口腔专挑没有攻击能力的部位吃。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妖草往常吃大妖,也便是蚂蚁吃象那样从小处来。
而今日这样的猎物让它兴奋极了,眼下就着急的想钻进猎物的脑中大快朵颐一番,便只等触须传回来可以通进的办法便能将细小的嫩叶卷成牙齿,咬出一条通路来吃猎物的内脏。
“嗬——”英彦难受的摇头,全身似乎有千斤重,手臂也直不起来,手指头拉拽几下没有了力气,忽然就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感想。
“好饿。”
他喃喃的说出声来。
一旁观战的术士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沦为妖草伙食的妖犯忽的翻了个身。
他嘴里不停的咕哝着,将妖草一把从脸上撕下,团吧两下塞进口中,腮帮子鼓了两下便咽下去。
接着将绿光盈盈的双眼看向他们这里,俊秀的脸扭曲的狰狞,口中模模糊糊的说着:“好饿。”
然后一步步的向他们紧逼过来。
千藏感觉很不安,他心中突突的跳,看着面前的纸灯,耳边是涉月例行的咕哝。
“你——”涉月将杏眼瞪起,不满的追着面前这人左右飘忽的眼神,不依不饶的说道:“那你说你的桂花糕是跟哪一个学的?雄狐妖哪个不是灯油倒了都不去扶得,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你的手艺这么好,原来是有个做糕点的相好啊,那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是为了找一个做糕点的狐妖做你那相好的替代品喽。”
千藏听得头疼,好言相劝:“不是这样,你不要乱想,我独自一个过生活,会一些厨艺才是正常的。况且我这样的性格,若是喜欢难道不直接说?”
涉月却是没有这么好糊弄,她随着千藏转过来,强迫他看着自己,冷笑道:“那可不一定,你这人看起来是个直爽的,其实胆子小的很,小打小闹的倒是还出得了手,若是真碰见要来真的,第一个跑掉的就是你。”
她仔细观察着千藏的表情:“若不然,你那做桂花糕的相好其实是个人族的大户小姐。”
将眉头微微一挑:“我说中了?难道是个将军家的郡主不成?你这小子总不会是看上公主大人了吧!”
千藏见她故意找事,无奈此时心中慌乱,对涉月的蛮横指责无话应对:“你就莫要乱想了,真的没有什么做桂花糕的相好,手艺是小时候相邻的羊妖医士教的。”
“那——”涉月见他想溜,便伸手制住他双腕:“你说的这些都没有根据,如果没有相好的,你为什么不愿意与我结婚?”
她委屈的直皱眉:“你刚来时瘦弱的不像样子,还瞎了一只眼,我阿爹都不愿意收你,还是我执意要留你的,你可知我这是头一次违逆阿爹的意愿。其实直到现在他都不同意我嫁与你,阿妈说你一个外乡人,无依无靠,不知根底的,怕你是个犯了事的逃犯。你可知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将阿妈口气松动下来。”
“你说你想家,可是你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我阿爹说将来会让出一家店面来给我做嫁妆,你若是与我结婚,那么家业和儿女立刻都会有。”
涉月轻轻摇晃着千藏手臂:“你若是答应,便会有个家了,我与舅舅说说情,给你办个户籍证明,就与这里的人族一样无忧愁的生活在这里了。”
“涉月你——”千藏张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好似说什么都不对:“你——”
涉月见他一副疲惫的样子,有点心软。
但又不能再这样让他逃了去,一把捉住他转身的肩膀,可谁知她手劲太快,将垂在肩上的丝带一把抓下。
千藏感觉脸上一凉,遮眼的绸带已经落下来,露出发黑的空荡眼眶。
涉月被惊得后退一步,随即又上前濡濡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千藏无奈道,伸手捡起绸带,仍旧系在眼前:“真的没有什么相好的,而且你阿妈说的没错,我是个四处飘荡的浪荡子。”
他伸手在涉月头上轻抚一下:“你真的还小,我不同意是为你好。”
涉月几次逼婚未果,已经习惯了,此时也不见得多失望。
只是一脸不悦的重新坐在椅上,伸手在桌上空画着,头脑中乱乱的想着什么。
她不禁将心中所想念出来:“哪里是我不知道你的意愿,可谁来照顾我的意愿。”
然后闷闷的趴在桌上。
千藏心中慌乱,离开涉月的小院之后,心烦的也不知去哪里好,便由着脚步到处转。
这种场面他不知已经经历了多少次,原先在京都城里当小贼时,便有无数的妖族姑娘、人族女子对他示好。
自己那时也没有什么顾念,只是觉得为时尚早,心里面还是想找个情投意合的,不然这一生岂不是太没有追求。
但之后的日子便越来越难过,心里的火也慢慢的被磨平了。
即便是有想要不顾一切去追求的东西,也被这一次次的打击,缩回自己胆大妄为伸出去的手爪。
他望了一眼英彦居住的小屋,无声苦笑一下。
所以呢,涉月真的是多虑了,千藏在心中总结道。
这是什么气味,他皱了皱鼻子,猛地转身扑进一旁的小屋里。
屋里漆黑一片,血腥气味浓的直冲大脑。
千藏乱乱的分辨一下,终于在一旁的小塌上找见了寄居这里的屋主。
他轻轻走到榻边,颤抖着唤了声:“英彦大人。”
英彦气息微弱,已陷入沉沉睡眠中,全身都是干涸的血迹,整个人像是在血雨中淋了一遍。
千藏看了看窗外亮起来的天光,将两只袖子一绾,去井边打水,趁着院中居住的小伙计们都没有醒来时收拾这个满都是血迹的可疑场所。
因而英彦醒来时看到的便是正在忙碌擦地的千藏,他呆呆的反应了一时,忽然冒出一句:“我梦见阿白了。”
千藏一愣,将手中布巾随手放在桌上,自己转身坐到塌边:“你梦见阿白了?”
“是——他满脸的血,求我不要杀他。”英彦将手臂搭在额头上,缓慢的眨着眼,缓解昏迷带来的头疼。
千藏安静的等待着他缓歇过来,也不去催他,时间就这样静静的过了一阵子。
英彦慢慢立起身,从榻上坐起来:“我得走了,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
他转头去看千藏,看到了他眼中同样复杂的眼光:“这就要走了吗?我也——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这么长时间你一定经历了很多吧。”
“我被宫廷术士们发现了,他们用一个什么怪草对付我,被我吃了。”英彦硬邦邦的说道。
千藏一愣:“吃了?你把圣草吃了?”
他急急站起,原地转了一圈,无措的说着:“那可是佳玉公子的宝物,你怎么这么大胆,有没有毒性都不知道,你——”
他一时气急,竟然噎住了。
英彦看他独自缓了一阵子,才重新开口问道:“圣草是什么?”
“圣草是行策院的术士们献给佳玉公子的宝物,据说能够对神羽天皇大人的身体恢复有所帮助。佳玉公子将这株圣草爱若珍宝,每日捕捉妖物喂养。”
千藏皱眉,抱怨英彦的不知轻重:“涉月的舅舅是给宫廷中上贡糕点的,说是这个月圣草已经吃了十多个大妖了,这样的怪草你怎么敢随便吃下。”
英彦不知怎的就心火上涌:“你就这么听涉月的话,她说不能吃就不能吃,我今日偏偏就吃了,你要怎地。反正我今日便走,绝对不连累你。”
千藏本来要请医师来看看毒性,此时被这么一抢白,反而说不出口:“好——不走就是小狗!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