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颠簸,让他腹背受挫,苦胆都险些吐出来。
他捂着胸口哒哒跑着,身后就是急急追来的脚步声,情急之下只得在窄小的巷子中兜起圈子来。
“这边——”脚步穷追不舍,踢踢踏踏的从两个巷子口逼了过来。
英彦被逼无奈,转进了一个窄巷中,各色的破烂砖墙看得人眼花。
睁眼分辨时,自己居然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这边——”两队人在巷口碰头,合成一队扑进了小巷,看着巷子里仅有的几个门户,乒乒的敲门搜查,几乎将这个巷子翻了个底朝天。
巷子最里面的年轻老板见来人不好惹,便乖乖开了门让他们一顿翻。
小弟子心中焦躁,手下胡乱翻腾,将满院子扔的都是一片一片的干果和米粉面粉。
这些弟子们见又搜不到,便将心里的火气统统发给了这户倒霉的人家,随手抓着没做好的豆馅儿往嘴里填着:“呸——太甜了,做的什么东西。”
几个小弟子叮叮当当的翻了一回,仍不解气,相互招呼着跑去了下一家。
脚步踢踏着远去了。
过了一阵子,周围彻底没了声音,早秋的风吹过,院中的树上悠悠飘落一片白色羽毛。
“他们走了,你下来吧。”千藏向树上招呼着。
英彦咚的跳下,将悠悠飘落的羽毛接在手中:“这是杏白的真翎。”
“对,幸亏你们都是鸟妖,你们才会用这个东西。”千藏淡淡寒暄。
英彦有点紧张,心里不断酝酿着语言,但表面上只能说些无所谓的闲话:“这是小雀的真翎,我们鸦类没有的。”
“那你们分的可是真细。”
“是的。”
真的是在尬聊。
英彦在心中不住的骂自己的笨嘴拙舌。
他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背影,仍旧是一身浅青色的衣裤,腰带扎起苗条的腰线。
两手不停地在收拾身边的竹扁和竹筛,心疼的将落在地上的干果一一捡起,放在另一个竹筐里,再弯腰去查看墙角晾的一挂香料。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算算才两三年就产生这样的差别。
英彦感到自己心中闪过的一丝莫名的恐惧。
但他并不清楚这种恐惧是什么,只是急促的心慌,太多事情已经变了,自己这个拼图找不到适应自己的那个位置。
千藏收拾好晾晒的东西,引着他走到一处小院落:“你就住这里,放心这里很安全。”
然后皱眉问道:“我看那些人是你师门的弟子,这是怎么了?”
英彦有点哑口,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那你住哪里呢?”
他心里想着这个时机真是不好,就挑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见到他,心中跃跃欲试的搜刮着自己看过的笔记。
葵见主人是在落难时认识榕树妖安嘉的,自己也可以一试,不若鼓起勇气央求他为自己看伤口。
他有在心中盘算最近受的伤。
最近一直在逃亡,身上大小伤口真的挺多,但是实际伤到脏器的却并不多,为几个皮肉伤朝人低三下四,他该不会怪自己脸皮厚吧。
要是再多受一些伤就好了。
要是能干脆伤的不能动也能赖着他来守着自己过夜才好呢。
但其实也可以装病吧,就咬死说自己头部被伤到了他也不能分辨出来,毕竟头部是这么复杂的地方。
若是他问起,我就解释说这是大师傅用卦镜打伤的,因而没有伤口。
英彦一边打算着,被自己的伎俩羞的脸皮隐隐泛红,他不自然的舔一下嘴角:“你——”
千藏停下收拾床铺的动作,专心听他说话。
英彦将话说完:“你今晚能不能——”
忽然自门外扑进来一个身影,在两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一下子抱住千藏的胳膊,高兴的大叫:“抓到你啦——老远听见你说话!”
细看时却是个娇俏可爱的年轻女郎,她光顾着与千藏撒娇,此时才注意到还有另外的人在场。
她被英彦这种好模样和大妖风范镇住,定定看了一时才羞囧的一吐舌:“哇,你有朋友在这里呀,怪不得都不理我,你都答应要陪我去买镯子的。”
千藏只得耐心的哄她,又许以诸多好处,还会给她买一对耳坠云云,这才打发了她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他立刻回问英彦:“你刚才说什么?”
英彦此时只觉得被一瓢雪水兜头浇下,刚才的勇气和羞红脸皮的旖旎心思统统被浇熄,看千藏连哄带劝的陪着那个女郎走掉了,临走时与他说好好休息。
时机不对,努力白费。
英彦一夜无眠,在忐忑的心境中挨过一晚,心中打鼓千藏会不会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了,自己错过这几年可能也就错过了全部。
他像烙饼子一样左右相互翻着,煎熬着,在天朦朦亮时果然等到了千藏到来。
“休息的好吗?”
狐狸将带来的吃食和热水放下,伸手去翻看英彦身上的伤口,大皱眉头道:“还是同师门的人呢,怎么出手这样狠。”
英彦感觉心里的委屈像是黄油见了明火,顿时化成了一滩,铺天盖地的向他的鼻翼和泪腺奔去。
心中反复盘算不然就顺势哭一鼻子,这小贼一向心软的。
可是他刚强的自尊阻止了此种没脸皮的行为,让他保持淡定的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一遍。
千藏听罢,直将弯弯的狐眼瞪成了杏核:“这么厉害,那伤口该有多疼。”立刻伸手去取来药酒,要为英彦上药。
“也并不是很疼,昨天就好的差不多了,我恢复很快的。”
还是乖乖的配合让他看自己打在背上的淤青,感觉一个细软的手掌在脊背上划来划去,让他感觉十分的痒,恨不得立刻制止这种行为。
千藏看着眼前这明显还带着烧伤的疤痕,周围一片又一片的淤青,有点无从下手。
以往自己也常受些伤,可是这样皮肉乱翻的伤口实在吓人,看来这人真的是遇到了大危机。
他不禁将手掌贴在淤青上,企图通过手掌的温度消肿:“你这些时日便安心在这里休养,这里是我负责的铺子。你居然同时被朝堂和白峰山通缉,倒是与我差不多呢。”
说罢将自己如何投奔松山鱼厂之后又接了前朝皇子的押镖,居然把新娘给弄丢了,现在也正受着人族两方势力的通缉。
听到此时英彦终于翻身将在脊背上造反的手捉住,稳稳捏在手中,压下心中的雀跃,险险的将“那你跟我一同走吧”换成了“所以你就在这里躲避?那个姑娘是你的妻?你结婚了?”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千藏皱眉躲过咸猪手,有点犹豫的解释:“涉月是老板的大女儿,这个铺子的老板竹三有三个女儿,可能是起了招赘的心思。”
听到这里英彦心中五味陈杂,言不由衷道:“这样也挺好,你一直都想开个糕饼店的。”
想着自己这被通缉居无定所的处境,实在是没有脸面开口招安。
况且最近还发现了童年时代失控对伙伴痛下杀手的黑历史,只能再添一句:“其实涉月姑娘挺好的。”
又再添一句:“提前祝你们幸福。”
千藏心里也闷:“涉月是挺好的,我也确实在考虑她。她是纯血统的红狐,法力和修行比我还要好,家中有钱,性格也可爱。”
英彦只得更添一层堵:“那你若是与她结婚,便有安生日子过了。”
他感觉胳膊上包扎的动作一停,听到千藏重重叹气,似要诉苦:“但是有时候,我也在想——”
两人说着话,门帘一动。
涉月穿着一件镞新的绣银线黄叶的初秋外衣走进来,高兴的说道:“到处都找不到你,我猜你就在这里。”
她坐在千藏身边,拿手去整理他外衣的下摆:“你们可真是很好的朋友呀,我看他平时都不爱交朋友的样子。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千藏只好回话:“确实认识很久了,他住这里,我明天会去找老板报备一下的。”
涉月推拒道:“既然是你朋友,便是我们家的朋友,阿爹将铺面交给你管理便是相信你。”
然后楚楚可怜的摇一摇他的衣袖:“今日陪我去看一件衣服吧,你的眼光一向好的。”
“找和月一起去吧,我看她好久没出去了。”千藏将她扶住坐好,却又被她耍赖似的趴在肩上:“和月最近在做新点心呢,不能打扰她的。你陪我去看,很快就回来的。”
千藏被她歪缠的受不住,只好答应了。
看着涉月高高兴兴去换衣服,对英彦抱歉的解释道:“这丫头以前也不爱逛街的,也不知这两天是怎么了。昨天居然要送我一只金镯,我哪里敢收。”
然后起身回屋换衣。
英彦被这两人一句一句的堵得直像是吃了一斤黄连,从头苦到脚。
这小贼何时连金镯都不敢收了,莫非真的是要从良了。
笔者建议大家在情场失意时,不妨试一试事业运吧。
此时作为我们的主人公之一,英彦正有一种孤胆英雄救世的错觉。
周遭的一切都在同他作对,他将自己关在这个寄宿的小屋中一连几天也不出门,一边养伤一边在头脑中将所有的细小线索收集起来。
他试一试翅膀的力量,呼啦啦的扇一扇双翅,身体便轻飘飘的升了起来,扇起来的风大的将屋里的东西刮成一团。
手掌使劲一握,钢羽咄咄逼人的闪着寒光散出,笃笃的钉在周围的物品上。
忽听有人在窗外呀的一声,英彦急忙落地奔至门边:“你怎么在这里?”
涉月瑟瑟发抖,小小的肩膀抖的跟筛糠似的,被英彦扶起时还兀自抖着:“我,我来看看你。”
英彦看到她心里真是又抱歉又厌烦,这个身世清白的红狐,将自己仅剩的希望也断绝了。
可现在自己住的还是她家的屋舍,吃的她家的粮食,只得不客客气气的将她请进屋门:“我方才伤口抽痛,不小心弄坏了一些家具。”
涉月却十分爽快:“没关系的,这里都是旧家具,不值当什么。再说什么东西都有坏的时候,修修补补便又能接着用了。”
她接过递过来的茶水杯,却并没有喝,而是将茶杯放在一边,十分亲热的拉过英彦的手臂:“我一看你便觉得你是来自大家门户的大妖,没想到千藏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涉月满脸的喜色:“你不知道,千藏来我家找短工的时候呀,我阿爹是不愿意的,说他长得油头粉面的,说话又滑头,不愿意收他当伙计。当时我就在门口招呼生意,一转头便看见了千藏正在看柜台里的糖糕,你不知道那种表情,就跟平时趴在我们店门口的小孩子一样。于是我便央求阿爹收他做学徒,结果呢,他做点心比我还要好。”
她说着嘻嘻一笑:“虽然也怪我没有耐心,但其实我的品味是不错的,我喜欢吃的一定会大受欢迎呢。”说罢话锋一转:“你们感情这么好,他一定什么事情都不瞒你的。”
英彦头皮发紧,感觉这个富家的大小姐要开始盘问了,难得的有点心虚。
“千藏在之前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涉月有点害羞的趴在自己的手肘上:“我说实话吧,我确是很喜欢他,我也不在乎他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喜欢过什么人。当初为了让他留下来,我与阿爹大吵了一架,若是他要走,我是一定要跟着走的。”
然后便露出一副少女怀春的烦恼样子:“可是我已经很明显的表达了,他总是没有回应。我想不明白,是我哪里不好么?”
说罢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我哪里不满足千藏的喜好么?你说出来,我们红狐最善变化的,我一定能够让他满意的。”
英彦看着眼前这少女一份天真烂漫的样子,讪讪的搭了几句话,企图将她哄走。
然而涉月并不这样好说话,她活像一个绞糖似的,缠来缠去的颇不好对付。
“我倒是知道一个。”英彦硬着头皮瞎编,企图捏出一个人来。
“他在京都有一个旧识,是一个做桂花糕的女子,似乎是他对这女子有恩,因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涉月柳眉一立,腾腾的怒火直烧上额头:“怪不得单就喜欢吃桂花糕!我非要找出这小狐狸精不可。”
她说着起身,将涂着艳红的指甲的右手一叉腰,左手一掀门帘走出去了,丝毫都没有想到其实她自己也是狐狸精。
英彦心中惴惴,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这是将那个未能见面的女子当了替罪羊。
不过,他转念一想,那时他收到的桂花糕中写的什么故愿长伴恩人左右,煎茶打扇,勿忘勿忘。
这样看来也没有冤枉她。
现在的女子真是的,这样的肤浅,这种话就大剌剌的写在纸上送人,可真不像样子。
这几日看着涉月对那小贼的处处纠缠,大胆表白,将英彦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全部都堵了回去,只觉得自己比起这个小姑娘来实在差太多。
另一方面自己的处境实在拿不出手来,因此闷闷不乐,只好每日勤加修炼,将所有的精力转移出来。
可能是老天可怜他,这几天自己的妖术像是打通了关窍了一样突飞猛进,几乎要将以前学的术法比下去了。
英彦将自己在大黑山和在狐神社中看到的妖术修行的知识详细的滤过一遍,发现这些东西与人族法术原理并无不同,也不知是哪一个借鉴哪一个。
他心里烦闷的要死,每日只想远远的躲到山上去,或者是干脆放弃自己的身份,隐姓埋名的过苦行僧的生活,都好过在此受罪。
京都城仍旧戒严的像个铁桶,来往的人们随时都会受到巡街案捕的查问。
英彦只好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偷偷的出来溜溜。
好在城中戒严,居然也消减了夜间巡捕的人数。若是专挑小路走,可能根本不会碰见巡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