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在日本探病不能送带盆的植物,因为容易被误会成久病成根的意思。
小海带送盆栽这个事件是公式书有记载的,不得不说孩子真的缺点心眼ORZ
这两章会有点虐。
第37章 桜
*
拓也手术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云层稀薄,天空湛蓝,暖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往人脸上吹,送来初春植物的清爽味道。
我和幸村守候在手术室的外面,与室外的天气不同,气氛凝重得让我有些胸口发闷,但就算这样我也做不到开口去说些跟拓也无关的事情。想必幸村也是一样,他只是默默地陪我坐在椅子上,时间就在我们不发一语的缄默中滑走了两个小时。
「菅原同学,如果累的话就回病房休息一下吧。」幸村这才开口:「这里有我看着,不用担心。」
「没关系,我还不累。」虽然很感激幸村的好意,我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现在回去,我也没办法放松下来休息的呀。」我苦笑了一下,紧接着注意到出现在走廊上的两个显眼的人影。
他们走到手术室附近便停下脚步。我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那个中年男人的脸我见过,正是印刷在迹部给我的资料上的,四枫院家的家主。
而他身边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子,身着一件价格不菲的连衣裙,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和拓也隐约有几分相似。
我和幸村对视了一眼,决定暂时不要上前搭话。
那女人抱着手臂百无聊赖似的等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我在等待间隙下楼去上卫生间,却在门外听见一个似乎在与谁交谈的女声。
我向里面看了一眼,那个先行离开的女人正对着镜子补口红,一只手将手机贴在耳边,向电话那边的人说着什么。
「...嗯,今天就能把这件事解决掉了。」
「所以说也是我运气不好,要是那孩子不是个病秧子,说不准这就是我被四枫院家认可的机会了...」女人叹了口气。
「这下倒好,一点用处都没派上,反倒成了个拖油瓶——」
「请您收回刚刚的话。」
我走了进去,对上镜子里女人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她挂掉手机后转过身来,靠着洗手池的边缘看向我:「你是谁?」
「我是拓也的朋友。」我说。
「哦?」她捂着嘴轻轻笑了一声:「说起来,刚才你的确在手术室门口没错...」
「那孩子居然也交到朋友了,还真是稀奇呢。」
「请您收回刚刚的话。」我压下心中的不爽又重复了一遍:「说自己的孩子是拖油瓶什么的,不应该是一位母亲所言。」
「那母亲应该怎么样?」她明显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那孩子没有为我带来一点好处,但我却给了他舒适的生活条件,请了数不清的护工,还有,如此优越的医疗环境。」
「我和他父亲都知道那孩子活不长,即便如此也没有放弃他,这样还不够吗?」
你们明明早就放弃了他。
我咬紧牙根,想起从庭院里发现拓也时他冷冰冰的话语。
『没有人会担心我的。』
『如果我不是这里的病人,压根就没有人会为我担心。』
那样冰冷的,用金钱堆砌起来的爱,根本就不是他所需要的。
「这段时间有你陪伴他,我很感谢。」女人从包里掏出便签来写了什么,撕下来后递给我:「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见我没有去接,她无奈地耸了耸肩,经过我身边走了出去。
「小妹妹,你还年轻。恕我直言,你并没有谴责我的资格。」她在我的耳边留下这句话。
「因为我还没有在名利的诱惑中迷失自我...是吗?」我冷冷地反问道。
女人勾了勾嘴角,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走远了。
「你会后悔的。」
我看着那个袅袅婷婷的背影微微一滞,我很确信她听到了我说的话。
也许拓也不会恨她,但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她所失去的东西,是耗尽所有财富也无法挽回的。
手术室上的灯一直亮到下午,门被打开的瞬间我无比紧张地看着跟拓也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上前询问情况。
主刀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留下官方而周到的回应:「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的大脑嗡一声陷入一片空白。
方才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已经先一步飞也似的冲进病房里,伏在拓也的床前抹起眼泪来。
我和幸村紧接着跟上,然后是四枫院家的家主。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哭的起劲儿的女人。她是演给谁看的,我心知肚明。直到最后拓也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还真是足够可笑的母亲啊。
拓也苍白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看见他虚弱地睁开眼睛,压根就没有去看哭哭啼啼的女人,而是对着我的方向喃喃地说着什么。
女人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连忙凑过去,噙着眼泪弯下身子去听拓也微弱的声音。
他说:「...真央...一起...赏花...」
「...好。」我一把抹掉滚落的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现在就去,所以再坚持一会儿,好吗?」
我抬头去看幸村,他立刻帮我把拓也抱到了轮椅上。
我握住把手,原本神色凝重站在一边的男人突然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身上带着上位者的气质,皱着眉开口时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肃:
「拓也是我的儿子,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
我还沉浸在方才的沉痛中,眼眶中湿热未退。幸村站到我身旁,先一步作出了回应:
「您真的认为,自己有资格被称为是拓也的父亲吗?」
我惊诧地看向幸村。不管怎样对方都是一派贵族的家主,幸村会采取这样强硬的质问着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担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男人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可幸村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依旧不卑不亢地凝视着对方。
「不是只要赋予了他生命,就尽到了身为父母的责任。这一点,我相信您不会不明白的。」
幸村说完这话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拓也的最后一个愿望,就请您满足他吧。」
男人的眉头依旧皱着,看了一眼轮椅上拓也的脸,犹豫片刻后还是挪开了脚步。
幸村对我点了点头,我咬着唇快步跟上他,带着拓也离开了这个困住他日日夜夜的狭小病房。
「你们——」女人跟上来想要制止又被男人伸手拦住,四枫院家的家主摇了摇头。
「谢谢。」
他在后面说道。
「这句话您应该对拓也说。」幸村在病房门口回过头,神情冰冷。
「感谢他即使拥有这样的父母,也没有放弃来到这世上。」
我们到达庭院里时已经几近傍晚,天边泛起淡淡的金色晚霞。
我将拓也推到了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樱花树下。今年是个短冬,花期来得早,此刻已经是一树粉白,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我把外套脱下来给拓也盖上,蹲下身子示意他去看树上的樱花。
「快看,漂亮吗?」
拓也半睁着眼睛,嘴角露出很浅很浅的笑意。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看着我开口断断续续地说道:
「...真央...我好想...听...后面的...故事啊...」
我抽噎了一声,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出来。
他把手艰难地放在我的手背上,我反手紧紧地握住那只失了温度的小手,就像我曾经在树下找到独自一人的他时一样。
「谢谢...」他看着另一边的幸村说。
然后他将目光移至我的脸上,被虚弱疲惫浸染得有些失焦。
「我累了。」他的眼皮颤抖了下,开始缓缓合上。
——「晚安。笨蛋真央。」
「不要...」我死死地抓着那只手,捂着嘴强忍住愈发痛苦的啜泣。
周围起了风,樱花树的枝条摇摇晃晃,粉白相间的花瓣像雨一样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又被气流掀得四散纷飞。
樱花落在神情恬静安详的男孩身上,仿佛他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
我在樱花雨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给拓也戴上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一条点缀着樱花形状的紫水晶项链。
寓意是,纯净的心灵。
我像是怕惊扰到他似的,弯下身子用颤抖的声音在拓也耳边轻轻说道:
「生日快乐。」
像是在回应我一般,风越吹越猛。幸村站到我身边,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密集的粉白中夹杂的一抹鸢紫在这份莫大的凄楚中给予我一丝安定。
他轻轻地用手揽住我的肩膀:
「菅原同学,你可以哭的。」
一定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温柔。
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趴在幸村胸前放声大哭起来。就像找到了避风港一样,这段时间的恐惧与不安,悲伤与遗憾在此刻竟全部释放了出来。
我隐约间听到幸村叹息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颤抖的脊背。
风终究还是停了,留下一地厚厚的花海。
男孩没有等到他的生日。
但我相信他的灵魂早已和漫天樱花融为一体,化作云,化作风,化作晚霞与晨星,化作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事物,去追寻他所渴望的爱和自由。
*
拓也走了。
这带给我的打击实在太大,以至于我那天在幸村面前哭得酣畅淋漓,毫无形象可言。
但我发现我好像不太在乎这些了,哭也好笑也好,幸村就像一块海绵,随时随地都能帮我把这些负面情绪吸收掉。
拓也的病房已经被收拾干净,遗物被他身份不凡的父母扔下不管,我便自作主张地将那条手织围巾拿了回来,怎么说也能留个念想。
这几天我有些微妙的失眠,在床上躺久了便觉得压抑。
我起身走到露台上,捧着脸去看天上的星星。说不定有哪一颗就是拓也的化身,正一眨一眨地看着我笑呢。
想到这里时身后传来些许响动,我偏过头,对上了幸村的眼睛。
「还没睡?」
「学长不也是吗?」我笑了一下。
幸村也笑了:「夜里外面冷,方便的话,菅原同学要不要来我这边坐一会儿?」
于是我和幸村一起坐到他病房的沙发上,我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从他微微皱起的眉间窥见一丝痛苦的神色。
「学长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有些紧张地问道。
「只是腿有点麻,不要紧的。」他又挂起熟悉的微笑。
「不是约好了吗?学长不舒服的话,就要诚实地告诉我。」我故作生气地皱起眉。
「学长的腿是不是很难受?」
这次幸村看着我点了点头。
幸村的病发展到什么程度,我隐隐都有耳闻。为了防止下肢麻痹,每天都会有护理人员替他放松腿部的肌肉。看来这类情况也会在夜里复发,不知道幸村是不是一直都这样自己咬牙忍过去的。
「我来替学长按摩一下吧。」我说:「虽然不算专业,应该也会好受一些。」
幸村有些惊讶:「菅原同学也会按摩吗?」
我点了点头,示意幸村靠在床上,然后自己搬椅子坐到他旁边。
我没告诉他关于按摩的知识我都是向护士小姐们请教的,当时并非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只是下意识地想多一份能够帮助他的能力。
现在能派上用场,真的是太好了。
我伸手按上他的小腿肌肉,隔着布料轻重相间地按压着。
幸村虽然一直在打网球,但是腿部的肌肉却不算发达,所以视觉上才会觉得他很纤细。但切实触碰到他的腿时我才发现看似纤弱的每一块肌肉却都很紧实,散发着隐隐的力量感。
害怕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弄疼幸村,我时不时的就要抬眼看一下幸村的表情。确认并无异常后才将视线固定在手上,一心一意地按摩起来。
不想让幸村再受到腿部麻痹的煎熬,我按摩的格外用心,不知不觉间居然有点出汗。按到大腿中部我就不再继续了,舒了口气后抬手擦掉鼻尖的汗珠,抬起头发现幸村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那个...已经结束了,我就——」
我逃也似的转身,手腕突然被用力抓住,突如其来的反作用力让我失去平衡,紧接着翻了个面跌在幸村怀里。
我的第一反应是小心翼翼地将重心避开幸村的双腿,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正被幸村面对面地抱着。
鼻尖钻进来一点甜甜的好闻香气,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地闪过棺材里百合花的味道,带着湿气的烟火味,还有那天哭泣时尝到的咸涩的樱花气息。
我的大脑乱成一团,下意识地想从幸村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但他却在我耳边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说:「菅原同学,你真的好喜欢我啊。」
这次我真的懵了。我觉得他一定感受到了我如雷如鼓的心跳,但我已经无暇顾及,只能在一片空白中自暴自弃地选择了沉默。
——嗯。但我的心在这样说。
我感觉幸村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后颈,耳边又传来他温热的吐吸和好听的声音。
他开口:「菅原同学,我——」
我想我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我坐船望着天上的星星晃晃荡荡,前一刻晴空万里,后一秒却乌云密布,狂风暴雨。我在厚重的云层中幻视到拓也虚弱又苍白的脸,然后是我自己的样子,灰蒙蒙的眼神黯淡无光。
我像中了梦魇一般猛地睁大了眼睛。
不...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