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被山田小姐发现我们在这里,一定会被骂的哦。」我看着幸村苦笑一下。
山田小姐是这一层病房的护士长,工作能力得到公认的同时也很少有人敢于挑战她的威严——这些人里很显然不包括幸村。
「只是一小会儿的话,山田小姐不会生气的啦。」他说。
那只是针对你而已。
虽然我很想这么吐槽,不过托幸村的福,我也难得能够再次与美丽的雪景进行近距离接触。
最终我和幸村也加入了雪仗,不过顾及到对方的身体捏的雪球都完全构不成威胁,小小的一颗打在皮肤上反而有种冰凉的舒适感。
雪仗间隙我把通红的指尖贴上脸颊,对幸村说:「我想起小时候跟佑树一起打雪仗,也是在新年附近呢。」
「因为一到年关,人们总是想痛痛快快地大玩一场啊。」他说:「像这样出一身汗,好像一整年的压力都消失不见了。」
「但是那家伙打起雪仗来真的毫不留情啊,雪球碎在脖子里的那一瞬间,我差点被冻到气绝晕倒了耶。」我忍不住吐槽道。
幸村被我逗笑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也想像那样跟菅原同学比试一下呢。」
如果是幸村的话,就算再冷我也会全力接球的吧。
我不由得对于自己内心产生的抖M想法感到一阵无奈。
「...开玩笑的。」好在幸村紧接着便这样说道。他招招手把头发上沾满雪花的小姑娘叫回来:
「我们该回去了哦。」
我和幸村躲进病院一楼的公用盥洗室把两个小孩子身上的雪粒擦的一干二净,又用热水帮他们洗净了脸和手。
我们在室内吹了好一阵暖气,直到确定湿漉漉的鞋子和外套都被烘干后才领着拓也和星奈回到病房。
坐到病床上时我才想起今天还没有跟幸村互道新年快乐。
嘛,算了。这么晚了,为了一声问候刻意过去打扰也有些奇怪吧。
我这么想着,却在几分钟后收到了幸村的邮件:
『菅原同学,露台上的景色似乎很美呢。』
露台?
我扭头看向渐晚的天色,是指傍晚的雪景吗?
总之我起身靠近了与露台相接的窗户,夕阳的余晖映在布满白霜的玻璃上,我在看到上面勾勒出的弯曲形状时不禁微微翘起了嘴角。
『谨贺新年』
有人在覆盖着冰霜的窗户上一字一画地写下了这样的祝福。
不,应该是我的神明大人才对。
露台上的景色,真的很美呢。
今年也一定,是个好年吧。
第36章 退紅
*
时间进入二月后距离拓也的生日就很近了。我跟幸村聊到这个话题时想过如果拓也身体情况允许的话,把星奈叫来一起在庭院里野个餐什么的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时候天气也该逐渐回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顺便欣赏到初绽的花朵呢。
我这么想着,决定关于这次的生日礼物先直接去问问拓也的意见,如果那家伙有什么具有可行性的生日愿望的话,费点心思满足他一下也未尝不可。
我哼着小调走向拓也的病房,敲了敲门后却无人回应。
平常的这个时间,他应该不会乱跑的才对。我有些诧异,试探着按下把手,却发现无法推开。
——门上锁了。
我隐隐有些心慌,拦下经过的一位我还算眼熟的护士小姐,询问道:「那个,请问您知道住在这个病房的男孩子去哪里了吗?」
「这里啊。」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名簿:「是...拓也君,没错吧?」
「是的。」
「这个孩子的话,昨晚因为病情突然恶化,现在已经转去重症监护室了。」
护士小姐看见我愣住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现在的话是不允许直接探视的,如果你想去见他,可能需要视他的情况变化而定。」
我机械地道了谢,怔怔地注视着护士小姐的背影越走越远。
明明每一句话都被解释得那么清楚,我却依旧没能接受这个现实。
因为,不久前他还参加了故事会,还在生气勃勃地跟我拌嘴,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病情恶化到这种程度呢?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我用力地把麻木的指尖在衣服上使劲搓了搓,勉强恢复了一些知觉。
这一刻我下意识地想求助于幸村,但又克制住了自己。或许他也不知道拓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更重要的是我再一次有些绝望地认识到,不管用多么积极乐观的心态去面对,生老病死终究是无法受人左右的事。
我还是没有鼓起勇气把这件意外通知幸村,但他显然没过多久也得知了这个噩耗,主动来病房找我的时候很罕见地没有露出那种温润的笑颜。
「他们说拓也转去ICU了。」幸村皱着眉:「菅原同学知道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手在床边紧握成拳。
幸村看出了我的不安,走过来轻声细语地说道:「虽然不允许探视,但在外面看看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菅原同学要跟我一起去吗?」
又被他安慰了啊。
我又对幸村感到一丝愧疚,但这很快就被对拓也的担忧冲淡了。我点了点头,试图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但复杂的心绪让它有些诡异的僵硬。
幸村并没有在意。去往重症病房的路上他一直跟我并排走着,仅仅是能够看到他的表情对我来说已经算得上一种纾解。
我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即便如此在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看到脸色苍白的拓也时我还是有一瞬停滞了呼吸。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他此刻看起来更加瘦小,呼吸面罩几乎压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紧闭着的眼睛,而只有里面微薄的雾气彰示着生命的延续。
我的手又颤抖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腾升的负面情绪,余光注意到幸村有点担忧地将目光投向我。
「到了这种时候,拓也的父母还是没有来吗?」我说。
「...是的。」幸村皱了皱眉。
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呐,学长。」
幸村像是预料到我的想法一样微微启唇:「菅原同学,你不会——」
「没错。」我坚定地看向他:「如果他们不来,就由我们这边主动请求。」
「再怎么不负责任的父母,至少这个生日,也要和孩子一起度过吧...」
「这个计划,听起来很有难度。」
幸村抿抿唇,又很快舒展了眉头。
「不过既然是菅原同学的提案,就让我也加入吧。」
虽说凭借着一时冲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真正准备着手实施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眼下的毫无头绪。
医院对于患者的信息具有保密义务,现在拓也昏迷不醒,我们所拥有的线索也只有拓也的名字而已。
我有些一筹莫展,在有纪来探望我时提起了这件事。
「...不过拓也的姓很特别,我想如果顺着这条线去查,或许会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我说。
「那孩子姓什么?」有纪问道。
「四枫院。」我重复道:「他的全名是,四枫院拓也。」
「四枫院...」有纪低低地念着,然后想起什么一样微微皱起眉:
「真央,也许我能帮你找出那孩子的家人。」
有纪的回答让我欣喜若狂,她说过几天会再来告知我最后的结果,有了有纪的帮助,我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为了拓也,就算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我也绝不能够放过。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幸村,他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对我说道:
「蓝田桑,是冰帝的学生是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这件事,可能会很难办。」幸村神色有些凝重:「四枫院这个姓氏,或许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如幸村所料,有纪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身边又罕见地出现了那位闪闪发光的大少爷。
迹部景吾和有纪一起在我的病房里坐下,点点桌面扔给我几页资料。
「这世界上姓四枫院的人或许难以计数,但能够让一个小孩子独自住在这层病房的四枫院可不多。」
「如果是本大爷所认识的那个四枫院,你的目标怕是无法实现了。」迹部说。
「这个姓氏是日本具有悠久历史的一派贵族,当然近年来在商业上跟迹部财阀的联系也很紧密。」他眯起眼睛:「迹部家的每场宴会,几乎都会邀请四枫院家族的子嗣参加。」
「——但本大爷还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家有这么小的孩子。」
所以说...
我的心底泛起一丝凉意:「拓也他...」
「是四枫院家的私生子。」迹部一锤定音。
「而且从他们把他独自一人扔在医院里不闻不问的现状来看,四枫院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迹部抬眼看看我:「就算本大爷能够帮你把他的家里人绑到医院里来,恐怕这也不是那孩子所希望的。」
「这个钉子,究竟要不要碰,劝你再考虑一下吧。」
迹部扔下这句话便起身走出了病房。
有纪好像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似的瞪了一眼迹部的背影,坐到脸色发白的我身边握住我的手:「真央你别灰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我咬着唇摇摇头:「你们帮我查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我对着她微笑了一下:「剩下的事情,就让我自己来决定吧。」
有纪离开后我把身子陷在沙发里,举起迹部带来的资料放至眼前。
上面印刷着四枫院家当权人的照片。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男女,却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骨肉排除在家庭的温暖外。
或许迹部说的是对的。
跟这样的父母见面,可能并不是拓也所希望的。
我把那几页资料好好地收了起来。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去重症病房确认一下拓也的情况,但似乎并未有好转的迹象。
在这份浑浑噩噩中立海大网球部的到来短暂地转移了一下我的注意力。
这次探病还闹出了一个乌龙事件——切原送给了幸村一颗盆栽当作礼物。
当然他在拿出那样东西的下一刻就被真田板着脸拎出去教训了,网球部的其他人脸色也不是太好。幸村看起来倒没有生气,但也很罕见地没有打圆场来缓和气氛。
见证了这一幕的我坐在角落里感到些许尴尬。
如果送礼的人不是切原赤也,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刻意挑衅,但在场的人大概都很清楚切原并无恶意,加上幸村确实有收集盆栽的爱好,所以切原就真的只是缺乏常识而已。
真让人难以置信,就连我也忍不住想去敲敲那颗长满卷毛的脑袋。毕竟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中学生了,他竟然还不知道探病时给病人送盆栽是很失礼的行为。
很难说幸村有没有感到不适,但我想对于这个单细胞王牌他的顾虑和忧心绝对是要多过单纯的责备和气愤的。
立海大正选们走后的第二天,我得到了等待已久的好消息——拓也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虽然还不能离开全天监视,但已经可以进到房间里面探视了。
我第一时间便和幸村一起来到了特护病房。拓也的呼吸仪器还是没有摘,但意识已经恢复,视线随着我们的动作缓缓游移。
我握住他的手,声音抑制不住的有些颤抖:「你...感觉怎么样?」
「我...还没死呢...」他一开口就咳嗽了两声,对着我露出那个我看惯了的嫌弃表情:「你现在的样子...丑死了。」
这一刻我居然因为这熟悉的回应而感到一丝庆幸,我红着眼睛抽了抽鼻子: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不把病养好就没有生日礼物了,听见了吗?」
「烦死了...」他微微皱了下眉,避开了我的眼神:「说不定...我压根就活不到那个时候...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那我就更要给你准备了。」我说:「别以为你这样很伟大,辜负了我的心意可是会遭报应的哦。」
「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庭院里赏花吧。」幸村微笑着对拓也说:「星奈也说很想见你呢。」
拓也眼皮眨了眨,像是有些累了。没有等到他的回话,护士小姐便提醒我们该离开了。
走出病房后我的肩膀微微抖了两下,但还是忍住了眼眶里的泪意。
明明想在那小子面前装的轻松一点的,看来还是失败了啊。
我向担当的护士小姐问清了拓也的治疗情况,她说已经预定了一周后的手术,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但如果放任现状不管的话,病情会无法遏制地恶化下去,最终也是回天乏术。
这比我预计的结果糟糕太多,我的心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起来。
即便如此我在拓也面前依旧是平静如常的模样,这些天我和幸村会轮流来这里给他念书,虽然他一天中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要多得多。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依旧守候在拓也的床边。读完一页故事后嗓子有些干燥,我抬眼看了下拓也,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我。
「什么呀,既然醒了就出个声嘛。」我故作轻快地露出一个笑容。
「继续念吧。」拓也看着我说:「今天不听完,我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我皱了下眉,啪一下把书本合上。
「后半段明天再念给你。」我不满地抿了抿唇:「所以不要说这样的话,好吗?」
「我都知道的,明天的手术,成功率很低吧?」他低声说。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地凝视着他:
「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的。」
「明天我还会来给你讲故事的,但现在是睡觉的时间了。」
我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拓也的额头。
「晚安。」
我走到门边后转过身,发现拓也的视线依旧胶着在我身上。
偌大的病房里,什么都是苍白的。苍白的天花白,苍白的病床,苍白的桌椅和医疗设施,苍白的男孩的皮肤。
只有那双眼睛跟我初次见到他时一样,明亮又充满希望的,闪烁着黑曜石一般的光芒。
我心尖一颤,在即将落下泪来的前一秒熄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