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泓一顿。
昭明帝扶额,怕是他这个儿子早已将傅小姐的模样都忘记了:“朕的东祁是比前朝民风开放,百姓和乐,但傅小姐一个女孩子,你还是要主动些。”
昭明帝试探地问道:“皇儿,你该不会嫌弃傅小姐没上过学堂吧?”
话一出口,他又自顾自地摇头:“应当不会,你也不是什么好德行。傅广的女儿还有倾城之美流于坊间,你连这个都没有。”
宗政泓不由失笑道:“父皇,莫不是当年接生嬷嬷瞒天过海,把我和傅小姐调换了,傅小姐才是您的皇儿?”
“可是这性别、年岁也对不上啊!”
“放肆!”昭明帝笑骂道:“行了,说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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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各路京城显贵的女眷向忠义侯府下了不少帖子,邀林氏带着傅家姐妹过府一叙。
林氏以傅白蔹先天体弱为由推了许多,今日,下人又递进来一封帖子,说是辅国公府派人送来的。
辅国公府,先皇后的娘家,也是曜王的外祖家。
帖子上书清秀的簪花小楷,字里行间都极为客气。傅白蔹抬头对林氏道:“母亲,此番邀约可推脱不得了,国公老夫人大约是想见识一下她未来外孙媳妇的庐山真面目。”
林氏挺直腰板:“娘陪你去。娘如今也是一品诰命,辅国公老夫人与为娘同品,咱们也不怕她。”
傅白蔹笑着安慰林氏:“国公府是曜王殿下的外祖家,自是全心全意支持曜王殿下,怎会为难于我呢?”
之前的四道圣旨,无疑向世人彰显了当今圣上对忠义侯的看重和信任。不论来日如何,眼下五年之内,有一个出身于忠义侯府的王妃对曜王的助力是极大的。
傅白蔹吩咐拢雾道:“你去库房取出半月前曜王殿下送来的贡缎,送去缀珍阁,请绣娘为我和母亲制两身衣裳。”
拢雾抬脚正准备走,傅广匆匆走进来:“等等!”
他命人呈上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匣,献宝似地捧到林氏面前:“夫人,你瞧瞧。”
林氏瞪他一眼,打开匣子,晶莹润泽、璀璨夺目的粉蓝珍珠赫然出现在眼前。
傅白蔹拍拍胸口,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父亲,这莫不是……鲛人泪?”
鲛人泪,最名贵的珍珠品种,世之罕见,千金难求,与寻常的白色珍珠不同,鲛人泪呈粉蓝色。傅白蔹素喜巧饰华服,骤然见了如此漂亮的珍珠,她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傅广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才道:“我遇见一个游商,马上驮着一口大箱子,箱子里边装着这种珍珠。那游商也是个怪人,我给他多少黄金他都不要,最后还是我用那什么破字帖换得半斛。”
傅白蔹拈起一颗珍珠,笑道:“父亲,你送出去的字帖可是当世仅存的名家孤本,值钱得很呢。”
傅广摆摆手:“管它呢。反正我要这破烂玩意儿也没用,还不如换一些珠子缀在你们母女三人的裙子上。”
傅白蔹拉着傅广的袖子撒娇:“如此一来,六日后的赏花宴,女儿可要大出风头啦!”
傅广朗声大笑:“就该如此!”
“拢雾,你把这些珍珠同贡缎一并送去缀锦阁。”傅白蔹把珍珠分成两份,递了一份给拢雾:“另一份你和流云她们一人分两颗,做成耳坠子或者嵌了簪子都行,剩下的给薇儿玩。”
拢雾激动得眼泪直流:“奴婢,奴婢替她们谢谢小姐,谢谢夫人,谢谢老爷!”
小姐真好,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们这些奴婢一份,老爷夫人也很和善,比那些徒有虚名的王公贵族好多了。
拢雾暗下决心,她要永远陪在小姐身边,一辈子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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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后,傅府马车停在辅国公府门口,傅白蔹扶着林氏走下马车,下人一脸谄媚地将她们母女二人迎入府。
傅白蔹心里暗暗感叹,国公府不愧是皇后母家,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五步一个景,十步一重天,富丽堂皇得很。
很快到了正厅,正厅主位端坐着一位满头银发面目可亲的老夫人。这位就是先皇后的亲生母亲了,林氏带着傅白蔹上前见礼,又同正厅里的其他贵夫人互相见了礼。
老夫人很是亲昵地拉过傅白蔹的手,夸奖她模样生得好,又吩咐身边的丫鬟:“你带着傅小姐去花园,同玉华她们一起玩。”
傅白蔹看了林氏一眼,林氏拍了拍她的手,傅白蔹便跟着丫鬟出去了。
国公府花园。
三三两两的名门贵女聚在一起,衣香鬓影,袅袅婷婷。
小丫鬟大声通报:“忠义侯府傅小姐到!”
众人一齐望去。
傅白蔹一身水蓝色流云忘仙裙,外罩沉水笼烟纱。纱衣上用银色丝线绣了一朵朵桃花,花蕊处缀着莹润夺目的鲛人泪。
长长的黑发盘成了飞仙髻,粉晶桃花缠枝钗并扇上生花步摇点缀发间,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唇色如樱,柳眉如烟,肤如凝脂,端的容色倾城。
一个鹅蛋脸的俏丽小姐走过来,拉着傅白蔹的手:“我往日便听闻傅小姐的美名,今日一见,傅小姐果真如桃花仙子下凡一般!”
傅白蔹苍白的面色泛起红晕。
鹅蛋脸姑娘自我介绍道:“我姓宣,乳名玉华。”
傅白蔹福身:“宣小姐安。”
宣玉华亲热地拉着她与在场的名门贵女分别见了礼,傅白蔹这才发现林锦和魏初沅也在这里。
一身碧色裙衫的赵小姐指着傅白蔹的衣裙问道:“冒昧问一句,傅小姐的裙子是贡缎制成的吗?”
宣玉华笑道:“贡缎还是其次,傅小姐纱衣上的粉蓝珍珠可是千金难觅的‘鲛人泪’。”
傅白蔹瞧了宣玉华一眼,淡笑着点头。
赵小姐睁大眼睛:“原是这样的好东西,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宣玉华道:“前几日我父亲遇到一位带着鲛人泪的游商,只是那位游商清高得很,竟瞧不起金银之物。后来听说,忠义侯用一幅名家字帖从那游商手中换得鲛人泪。”
傅白蔹正要说话,魏初沅走过来道:“傅小姐身体不好,我陪你坐下喝杯茶吧!”
宣玉华忙道:“既是如此,大家一同坐下,品茗赏花如何?”
一名小姐提议道:“单是赏花未免太过枯燥,不如我们以花为题,作诗如何?”
左相嫡女崔翩然很是体贴地道:“不可,傅小姐不会作诗。”
傅白蔹心道,来了。
刚刚那位赵小姐满脸疑惑地问傅白蔹:“傅小姐,你为何不会作诗呀?”
林锦第一次见到比傅白蔹这个狐媚子还阴阳怪气的女子,她凉凉地瞥了赵小姐一眼:“干你何事。”
傅白蔹抿了抿唇角,忍住笑意。
崔翩然欲言又止:“傅小姐还是认些字为好,否则日后嫁进王府,惹了王爷生气……本不欲同傅小姐说这些,只是我与傅小姐一见如故,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妹妹……”
傅白蔹弱弱地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父亲母亲怜我自小体弱,便命我不必每日去学堂,另请女夫子来府里教导我。我虽学识不广,却也不是不认字,没想到在姐姐眼里我竟如此不堪……”
她抖着身子靠在拢雾怀里,泪盈于睫:“曜王殿下温柔宽厚,若他知道,姐姐竟误会他是一个脾气暴躁爱生气之人,一定会伤心的。”
拢雾心疼地将手帕递给自家小姐,傅白蔹捂着帕子闷闷咳了两声,摇摇欲坠道:“我同曜王是皇上下旨亲自赐婚的,姐姐日后还是不要再诅咒我和曜王殿下的婚约了,这可是忤逆天威的大罪。”
“本不欲同姐姐说这些,只是我与姐姐一见如故,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姐姐……”
崔翩然又惊又怒,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谁能知道再多说几句,傅白蔹又会给她扣上什么天大的罪名。
林锦僵着脸站在一旁,果然这世间没有比傅白蔹更阴阳怪气,更不要脸的女子了。
宣玉华叹气:“傅小姐这样的身子,也不知道嫁给表哥那样的人是福是祸。我这个表哥从小不爱读书,却每每做些仗势欺人的糊涂事。”
见没有人附和她的话,宣玉华抿抿唇,又继续说道:“他对女子也不甚温柔,小时候还将我这个表妹推进池里害我差点丢了性命。”
傅白蔹敛下神色:“宣小姐慎言,纵然您是曜王殿下的表妹,却也应该明白君臣有别这个道理,您的言论已经冒犯了皇室。”
“且您幼时落水之事缘由未明,我们也不会光听您的一面之词,就断定曜王殿下不敬女子。”
傅白蔹还要再说,却发现一直恼怒地盯着她的崔翩然脸红了。
于是她回过头,发现花园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人,墨袍银冠,清朗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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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鲛人泪什么的,纯属作者杜撰。
第6章 同游
傅白蔹瞧了一眼曜王,又瞧了一眼盯着曜王脸红的崔翩然,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崔翩然理了理裙摆,款款行礼:“殿下安好。”
宗政泓摆摆手,径直走到傅白蔹面前,盯着这个同众人争辩的小姑娘:“请问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邀傅姑娘同游?”
傅白蔹吩咐拢雾:“你去母亲那里禀明原委。”又同各位名门贵女行礼告别,然后跟着宗政泓走出宣家花园。
崔翩然盯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攥紧拳头,赵小姐捂着嘴笑:“傅小姐是圣上钦点的曜王妃,自然也是傅小姐有资格陪伴曜王殿下。某些人却认不清,还一口一个‘殿下’叫得亲热。”
崔翩然满腔怒火正没有一个发泄口,她神色高傲地打量着赵小姐:“你是哪家的?”
她堂堂左相嫡女,岂容一个小官之女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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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泓步子迈得有些大,傅白蔹跟不上,于是她糯糯地开口:“曜王殿下,可否走慢一点点?”
宗政泓放慢脚步,语气中带了一点笑意:“名不正言不顺的都敢叫我‘殿下’,你这名正言顺的反倒拘谨。”
傅白蔹慢吞吞跟上他:“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宗政泓瞧了一眼傅白蔹的飞仙髻:“本来只是将你从女人堆里解救出来,并没有打算去哪儿,不过现下我的确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傅白蔹挺直腰板:“不用殿下救,我很厉害的。”
宗政泓盯着傅白蔹苍白的面色,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傅白蔹被他盯得脸热:“好吧,其实我现在有一点点后怕,就只有一点点。”
宗政泓收回视线:“你信我?”
“殿下推宣小姐事出何因?”
“呵。”宗政泓嘲讽一笑:“我那嫡亲的外祖母可不信我推她是事出有因。”
“后来呢?”
宗政泓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本王贵为皇子,自是她向本王赔罪。”
傅白蔹已经可以想象到之后发生的事情了。虽然明面上是宣玉华认错赔罪,但是整个辅国公府,恐怕都认为是当年的大皇子仗势欺人。
秋风飘摇地卷起枯黄的落叶,一片伶仃,却也有常青树挺拔地立在那里,仍旧青葱。
曜王府的马车早已候在宣府大门外,拢雾去了林氏那里,曜王府的侍女便上前扶傅白蔹上马车。
马车内部很是宽敞,不仅陈设着可供休息的软榻,小几上还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就连靠垫都是又软又香。
王府侍女瞧着傅白蔹,这位天仙似的未来王妃脸色有点苍白,想必是累了,于是她轻声说道:“傅小姐,您可以躺下小憩一阵子。”
傅白蔹摇头道:“不必了,我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看着吓人了点,其实没有大碍的。”她转过头对侍女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还是要多谢你。”
侍女连忙摆手,脸渐渐红了。
马车行驶速度很慢,傅白蔹没有感到一点不适。又过了一会儿,宗政泓敲了敲车窗:“到了。”
傅白蔹掀起轿帘,便看到宗政泓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的身影。
他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将手臂伸到她面前。傅白蔹也不扭捏,道了一声“失礼”,便大大方方地把着宗政泓的手臂下了马车。
“走,我带你去买发钗。”
傅白蔹站在原地没动,她摸了摸头上的粉晶桃花缠枝钗,脸颊漫上红色:“殿下,其实我首饰很多的,你瞧,这支钗便是你前些日子遣人送到傅府的!”
宗政泓勾了勾嘴角,忍不住抬手触碰了一下小姑娘柔软的发髻:“这世上哪里会有姑娘嫌弃首饰多的。”
傅白蔹无奈,只好跟着他走进沧海月明。
女掌柜一打眼便看出宗政泓身份贵重,连忙迎上前:“两位贵人先去雅间用些茶点?”
宗政泓转头看傅白蔹,见她摇头便道:“不必了,把你们这里当下最时兴的首饰都呈上来,记住,我只要最好的。”
女掌柜咋舌,这位美公子好生威严,她小心地陪着笑脸:“贵人您请放心,贵夫人贵小姐们都愿意来我这珠宝坊买首饰,因为我这里的首饰永远是京城最时兴的。”
她又指着傅白蔹发间的钗:“就连小姐头上的这支粉晶桃花缠枝钗,也是我们沧海月明售卖的首饰,几月前在京城里特别时兴。”
女掌柜又偷偷瞧了傅白蔹一眼。
半月前这位小姐曾来过沧海月明,她也同这位小姐讲过缠枝钗是旧款式,却不知她为何仍旧带着这旧款式珠钗,莫不是这位小姐特别喜爱桃花?
女掌柜带着堂倌下去了,气氛一时凝滞。
侍女瞄一眼自家王爷,又瞄一眼傅小姐,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她心里很是埋怨王府的人,怎可做事如此不认真!居然送过时的首饰给未来王妃。
她哪里晓得下人都是看主人的态度行事的。
宗政泓没有诡辩推脱,软下声音道:“是我不对,今后必不会如此了。”
傅白蔹抿唇:“那我也只委屈这一阵子,出了沧海月明我就不委屈了。”
宗政泓长吁一口气。
女掌柜命人将首饰摆放好,方才她只顾着打量那位美公子,此时才注意到傅白蔹纱衣上缀着的鲛人泪,羡慕地叹口气:“我这里的宝珠环佩在鲛人泪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