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在他身旁的是澳洲的戴维斯，向他打探一番这些调料的味道之后，津津有味地往自己碟子加了十几种调料……李令珩看着他那小小的、承载了许多的碟子，嘴巴微张，实在不忍心破坏他第一次做化学实验般的激情，而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注视着戴维斯捧着堆得小山一样的调料碟，在半路和他的翻译会合，去他们想去的桌子。
翻译……翻译！
李令珩这下淡定不起来了，连忙满场子寻找叶泛舟的身影。这里的选手大多高大，他只能靠头发认人。他绕了大半个圈子，数次拒绝别人拉他桌下一起刷火锅的邀请，终于在西红柿锅那桌找到了那个发光的脑袋。
果不其然，他旁边坐了汪蓁蓁。因为要降低存在感，今天所有翻译统一穿了灰黑色的制服，女性翻译也都只化了淡妆。和叶泛舟同桌的选手还有日本的山口新之和他的翻译。眼看深田纪修和他的翻译也往这桌走来，李令珩立刻跑过去一屁股坐在空位上，差点把自己的调料碟给洒了。
“嘿嘿，Fredrick你也来啊！”叶泛舟高兴极了。他现在一手漏勺一手筷子，都伸进了锅里，忙得不可开交。他不太能吃辣，所以连鸳鸯锅也不考虑，就纯西红柿锅。
因为桌上已经坐了两位记者，李令珩不敢去看汪蓁蓁，只能在桌上的纸巾盒子里抽了张纸巾擦手，顺带和记者介绍自己。
“毓珩，你之前说你爸爸是重庆人，你怎么不去吃麻辣锅呀？”圆圆脸记者小年问道。
“额，如果能留下来的话，就得立刻准备二公，怕吃坏了嗓子。”李令珩坐在叶泛舟左边，叶泛舟的右边是汪蓁蓁。
每一张火锅桌子旁边都站了工作人员，随时调整桌上的机位，因为桌上的机位要放在翻译所在的角度，挡住翻译。
记者的问题大多问叶泛舟，叶泛舟吃上好吃的，心情特别美，什么问题都能滔滔不绝回答。他努力用中文交流，如果力不能及就用英文。
他最擅长的中文句子是：“这个好吃！你们吃！”
李令珩看他一副尾巴翘上天的得瑟样子，觉得十分搞笑。
长脸记者芝芝随即问李令珩：“总所周知，你和叶泛舟关系很好，我有点好奇，你们的感情基础是建立在他依赖你的语言帮助上还是说你们三观、爱好一致，自然玩得来？”
“都有。一开始建立友谊肯定有语言的因素在，我的德语只有半桶水，但对付日常生活还算够用。但是要长时间地维持一段友谊，本质上需要交心，真诚待人，也相信对方真诚代你。Jo的性格和我妹妹很像，我就把他当弟弟来看。他是那种一旦对一个人好，一定会掏心掏肺的人。和他相处，我觉得很轻松。”李令珩七上八下给自己刷了一大勺肥牛。
“你觉得你能留下来吗？”芝芝又问。
“坦白说，不知道。”李令珩淡淡笑道，“我不喜欢给自己设一个预期。万一实现不了，我怕我自己会失望。”
“你希望出道吗？”
李令珩沉默了。
“你说你来《Young!Go!》是为了体验生活。你现在已经有了选秀的经历，怎么说也算是达成目的了。如果继续走下去，进了决赛，你想出道吗？你想成团吗？和其他选手相比，你好像在这方面没有很强烈的愿望。”
李令珩咽了一口唾沫，拿起杯子喝水给自己拖延两秒钟回答。“的确。”他干巴巴地回答。
“那你清楚你接下来每一次晋级，都是粉丝真金白银投钱的投出来吗？她们打钱，是为了帮你争取两年的舞台唱跳机会。如果你对舞台没有那么——我不是说没有——热爱，而她们又为你付出了时间和金钱，你这算不算是欺骗她们呢？”芝芝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问题却是那么尖锐。
汪蓁蓁突然间眼神担忧地看过来。
“我觉得选秀是一场游戏。在游戏开始前，我知道了规则，然后才加入的游戏。这就跟签合同一样，签了就得履约。在我心里，参加《Young!Go!》的那一刻，我就和这场游戏签订了一份无形的合同。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到最好，也会尊重游戏的结果，直到游戏彻底结束。”李令珩对上汪蓁蓁的视线，心里瞬间五味杂陈。
如果他成团了，他两年内不能追求汪蓁蓁，为了她好。
芝芝的话点醒了他。他要进决赛，但是不成团。他分析过，他这种没背景的只有在资本博弈出现了意外时才有可能被抬出来，并且为此他一定要付出些什么，比如长约或者压榨型合同。所以他出道的概率几乎微乎其微。按理说他没必要为此烦恼，可是他想进决赛，就要靠粉丝，靠她们对他留在舞台的期待。
眼前咕咚咕咚冒泡的火锅霎时间失去了吸引力。
两位记者转而去采访叶泛舟和山口新之，李令珩埋头吃自己碗里的东西，心头有万千思绪。两位记者问完自己想问的，见旁边站着新来的记者，便端着碗准备起身去另一桌。
李令珩看到汪蓁蓁趁着这交接档口终于有时间给自己涮蟹籽包祭一下五脏庙，纠结地做出了决定：如果等下他一顺留下来了，他要在发表感言的时候，说清自己的打算。他有自己的私心，但不能弃别人的真心如敝屣。他希望他的粉丝在知道他的想法之后，认真思考是否继续支持他，哪怕这会让他到不了决赛。
从来情义两难全。
新来的两位记者甫一坐下便立刻问叶泛舟问题。李令珩看了看汪蓁蓁碗里只咬了半口的蟹籽包，心疼到不行。眼睁睁看着火锅又吃不了多少，该有多难受啊。
叶泛舟是热门选手，记者统共来了三批才完事。好不容易能安生吃顿饭，汪蓁蓁反而没胃口了，只想涮些青菜豆腐吃。她拒绝了叶泛舟给她涮的肥羊和鱿鱼圈，一转眼，身边多了一碗冰粉，上面洒满了花生碎和葡萄干。
李令珩一放下冰粉就慌不择路地坐回自己位子，只敢偷偷得看她的反应。
她拿起勺子和冰粉碗，慢慢吃了一口。
耶！
“这是什么？比肉还好吃吗？”叶泛舟很疑惑。
第40章
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汪蓁蓁一句话都不想说。回到酒店大堂，宋雨欣指了指西餐厅的方向，又做了一个喝咖啡的动作。汪蓁蓁读懂她的手势，便和她挥挥手，自己先坐电梯回房间了。
节目组真能折腾，录个一顺都能从早折腾到晚。早上去游乐园，中午吃火锅，下午公布排名，晚上收拾东西，就没消停过。以至于到了晚上，选手们真情互动眼泪汪汪地道别也丝毫打动不了汪蓁蓁。
她觉得还是可怜可怜自己比较好。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暖暖的蜂蜜柠檬水，累到在扶手椅上。甜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缓解了喉头间的干涩感，她才有了缓过来的感觉。
打开手机看微信，翻译组的群聊多达125条，全在抱怨今天有多么累，还有一些在约宵夜的。
走不动了，汪蓁蓁连从扶手椅走到卫生间的距离都觉得好远。
曾楚菲今天每隔三小时就给她发微信，千叮万嘱她下班之后打语音电话。汪蓁蓁有心也无力，情愿打字。
“下班了，不语音，嗓子快废了。”
曾楚菲秒回。“宝贝，辛苦啦！”
下一秒。“傅寻第几名？”
汪蓁蓁摇摇头，心说早知如此。
“第一。”
“我就知道！！”
“那你还问？”
“啊呀，你别拆我台！”曾楚菲发了一个气急败坏的表情包过来。“你家Jo第几名？”
“8。毓珩14。”
“你的pick？我记得他上次排名很低啊，哇塞，这是坐火箭的速度啊。”
“他吸粉能力强，自然排名上去了。现阶段死橙子还不至于做他的票。”
“也是啊，他涨一涨排名，粉丝才有动力继续给死橙子打钱。”
汪蓁蓁回想起李令珩得知自己排名时的样子。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很少会表现出强烈的情绪，所以他今天听到自己排名时，还是那副笑容淡淡的表情。但无论如何，他说不上开心。甚至可以说，从今天中午吃火锅开始，他心情一直很低落。
他的晋级感言是这样的：
“这几天很多人问我，毓珩，你想留下吗？你想成团吗？我说，我想留下。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粉丝、给观众一场接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现在我又多了一场演出要准备，这一切都要谢谢我的粉丝，海底捞把我捞起来。”李令珩终于小小地笑出声，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神凝重起来，尽管他脸上还挂着笑容。“和98位同学相处的这几个月，我非常开心，像是重新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学时光，大家一起打打闹闹，你抢我的零食我帮你饭堂打饭。三人行，必有我师，98位选手，对我来说，也是98位老师。你们当中有特别牛的Dancer，Singer，rapper，当然也有唱跳Rap俱佳的天才。还有欢乐搞笑喜剧人。你们笑了说明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谁。哈哈。我不是个有幽默感的人，也不会说笑话。谢谢各位喜剧人，让我放开自我，额，或者是重新认识自我？”
“这段时光过得好快。我之前还以为没有手机会度日如年，没想到每一天都那么充实，常常头挨到枕头就睡着了，都没心思玩手机。我现在明白一个道理：没了手机，人类也能活下去，人模拟我们想象中坚强。”
一阵哄堂大笑。
“话说远了，我把话拉回来。在我心里，你们都值得出道位，这一点永远不变。同时呢，我回答一下我到底想不想成团这个问题吧。我会努力苟到决赛，但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距离男团要求的水平还有一眼看不到头的距离。我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有数，成团位置数量有限，有很多人比我更值得。如果我的粉丝能看到这一段，嗯，如果你们觉得我达不到做你们榜样的标准线，没关系，你们已经为我付出了很多，谢谢你们。”
这段说得迷迷糊糊，前后矛盾，汪蓁蓁翻译的时候也摸不着头脑。但同传时间不等人，一秒至少能说三个单词，汪蓁蓁不及思考，听到什么，嘴巴就说什么。现在放松脑子，回味过来，只觉得李令珩的晋级感言有一种满腹心事的感觉。
捋一下，他的意思大概是：我想到决赛，但我不想出道。
汪蓁蓁知道他是不可能出道的，11个出道位，除去早就定下来的那几个，剩余的还能negociate的位置，那几家经纪公司吵得快撕破脸皮。除非李令珩能一骑绝尘把其他“保送”的选手压得死死的，否则橙子不可能把利益那么大的一个位置给一个没公司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家庭背景的选手。像橙子这种资本家，路过猪肉摊不买猪肉也要摸一把猪油，怎么可能替他人做嫁衣。
这一点，汪蓁蓁相信李令珩也明白。还看不清现实的，只能是他初恋追秀还没被资本家忽悠过的粉丝，一心以为只要刷数据就能把自己的爱豆捧到出道位。李令珩这一番话，应该是想告诉他粉丝，他只想到决赛，没想过出道，如果粉丝接受不了要脱粉，他也理解。
不过他十有八九并不知道他的粉丝还那么“天真”。虽然《Young！Go！》查手机一直查得很严，但汪蓁蓁知道有不少选手还是成功瞒天过海了，比如和叶泛舟李令珩同一个宿舍的沈秋。可李令珩，是真的没偷藏手机。所以他说这番话，说明无论他看没看透现实，知不知道他不可能成团，他都不想出道，而且他的良心不允许他给粉丝立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这样的人，不适合娱乐圈。在娱乐圈，从来都是真真假假雾里看花，所谓的“真”，可以是“假”意打造，所谓的“假”，说不定才是“真”。而李令珩肯定不愿意妥协。
或许终有一天他学会圆滑，学会退让，但目前这几个月，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己的傲气和矜持。他被保护得很好，刚从大学毕业，还未真正被社会毒打。他三观正确、礼貌友善，汪蓁蓁经常听场记说他特别有教养，永远都是双手接东西，主动帮工作人员提重物、每天和清洁阿姨打招呼。他似乎对所有人都报以善意，典型的家庭衣食无忧相亲相爱一帆风顺出来的孩子，对世界的认知依然美好，还未学会算计。
所以他并不在意她有个“孩子”？他喜欢她，所以爱屋及乌，接纳她的“孩子”？
汪蓁蓁抖了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胡思乱想到“孩子”的事情。
“哎，那个毓珩，对你的小心思歇了没？”曾楚菲又问。
汪蓁蓁不信曾楚菲能养成不熬夜的习惯，但绝对相信她的保密能力，是以对于李令珩对自己有意思一事，她也是知道的。不然要汪蓁蓁一个人憋着，能憋疯。
“我看没。中午打火锅，他一直跟着我和Jo，都没换过位置。”
“你不是说他收敛了吗？”
“是啊，我现在给他送报纸都是通过Jo送的，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意思，所以这阵子他表现得没那么明显。可是你知道，年轻人，哪藏得住事啊。”
“万一他粉丝知道了，还不得炸天？”
“我觉得舟毓cp的粉丝会比唯粉更生气。”汪蓁蓁叹气。
“说的也是，舟毓cp太能打了，我还看了好几篇同人文，写得真不错。我推给你？”
这个晚上，汪蓁蓁什么都没做，光躺床上刷手机看曾楚菲发过来的链接，一直看到凌晨两点。期间拒绝了Fredric的宵夜邀约、忽略了翻译组明天短会的通知、忘了去李令珩和叶泛舟的超话打卡。
她一边看一边傻笑，要不是实在困了撑不下去，她觉得自己可以看一通宵。这些同人文有he有be，有搞笑的也有正经向的，都很有意思，完全捕捉到叶泛舟和李令珩各自的性格特点。在太太笔下，两人相知相爱又相守，甜死人了，看得她恨不得他们俩真有一腿。
宿舍少了两个人，却好像没了人，安静得让人心慌。
李令珩戴着眼罩，翻了好几次身，还是毫无睡意。丁甚哭着说“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还没被看见”，那眼泪泡得脸发白的样子，一直刻在他心上，挥之不去。三浦森走的时候虽然眼睛红红，但依然凹出有两个酒窝的笑容。还有贺非凡、游咏、方意桓等等他很喜欢的朋友，今晚也离开了养狗营。
叶泛舟脸上藏不住事，丁甚打包行李的时候，他拉着人家的行李箱不肯放手，攥着行李箱杆的手都发红了。等人真的离开了，他爬上床，面对墙背对大家，一言不发，一米九的个子散发一股强烈的委屈孩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