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蓁蓁知道后,直接断了叶泛舟三天的零食。但最难办的是她每天通过叶泛舟给李令珩带的报纸。一份报纸因为背负了太多广告,本来就重量不轻。日积月累,不仅重还占地方。如果李令珩留到决赛,那数量会非常可观。所以李令珩被迫把报纸都给扔了——他之前还想着能不能卖给收废品,保护环境。
现在,他有了别的想法。
回到学校,他们五人的零食盒子都被瓜分了。李令珩则是直接把盒子交给蔡玖君,任他分配,自己只留下了今天的报纸。
晚上洗漱完看完报纸之后,他找出一支笔,在国际新闻那一版写字。
比起现在只会打字、写字会手抖的李令颐,李令珩一直保留书写的习惯。他喜欢在书籍的空白处写自己的感想和分析,而不是在PDF文件中电子备注。
而在这一刻,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书写的力量感。他的喜怒哀乐,经由一支笔,一张纸,以特定的符号记录下来,供人感知。这一字母写得重一点,那一字母写得轻一点,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歪歪扭扭,不规整,但真实。
李令珩从来没有试过对某一个人有这般强烈的倾诉欲,强烈到仿佛每一个字母不是用笔写出来的,而是迫不及待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心脏里头跑出来的。
考虑到汪蓁蓁是父亲的粉丝,李令珩现阶段没打算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大概是心里头隐隐约约担心,汪蓁蓁会看在父亲的面子的份上,对他更加好,甚至答应和他在一起。但无论如何,他相信汪蓁蓁会明白他的。
他是这样写的,用德语。
“今天我才发现火锅店老总是我妈妈的同学。黛汐姨姨在我进了养狗营才上任的,所以事前我一点都不知道。
黛汐姨姨很会做菜,我小时候超喜欢吃她做的辣子鸡。不过因为我爸爸妈妈工作忙,所以也不是经常带我去她家吃饭。每次见到黛汐姨姨,我和妹妹都很开心。黛汐姨姨在烹饪上非常有奇思妙想,她的菜永远给我惊喜。她还会根据我和妹妹的口味精心设计新菜,我想我对做菜的兴趣就是由她激发的。黛汐姨姨,是我成长过程中,很重要的一个长辈。
所以我想,这一次拍广告,是因为我是黛汐姨姨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因为我真的有号召力?
我能成为黛汐姨姨疼爱的孩子,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父母的关系吧。
我不该抱怨,否则便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感恩自己拥有的一切,感恩父母给我超越很多孩子的资源。
从小到大长辈们总是说,我成绩好、考到牛剑,不负父母的优秀。
一开始我是很自豪的,但是后来我慢慢思考一个问题:长辈的意思是,我父母优秀,我继承他们的基因,理应比同龄孩子出色。我做得好,那必定是父母的基因好,而不是因为我的能力和努力。如果我学习不好,表现不优秀,是不是说我便是父母的黑点了?我不配做他们的孩子?
Angelika,我会弹钢琴,也喜欢弹钢琴。但是十八岁生日之后,我便没再父母面前弹过。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地去琴行练琴,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我来养狗营前最后一次练琴。
我不是武断,而是清醒极了。终我一生,在钢琴方面,我永远赶不上我的父亲。所以我要避开钢琴,我不想再听到大家说,“遗憾”“可惜”“无奈”“丢脸”。我听过,我知道这些词有多么刺痛。
我最逃避的事实,是大家对我的所有赞美,都是因为我父母的缘故。我来养狗营,也是在试验,在没有我父母的光环的照耀下,我是不是依然能够被肯定。尽管如此,我每天都在担心,我会不会做得不好,丢了父母的脸。
可来了养狗营之后,我发现我还是太想当然了。
有些事,不是你换个名字就能避开的。或许这听来像是凡尔赛,但我一直很努力以超脱的、第三人的角度去看待我自己的经历。
我的父母给我的教育、生活和平台,是一般家庭无法提供的。如果没有这样的资源投入,我还能读牛剑吗?我想如果我只是一个在普通家庭成长的小孩,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也不过是考上发达城市的985。我觉得我父母给我的够多了,我不想再依赖他们了。结果是好是坏,我都承受。
我心甘情愿接受自己排名低、被分到C班,因此没有镜头没有代言。因为这是我的能力给我的相应的结果。无论如何,都是我自己种的因,结的果。
但今天黛汐姨姨让我觉得,当父母太过优秀的时候,去往更高的平台的路上,是避不开他们的存在的。我避不开,我做不到,我最后还是一个依靠父母而坐享其成的无用人罢了。”
李令珩本来只想着写一两句话,但一下笔就刹不住车,一路往下挑空白的地方写。因为和叶泛舟相处久了的缘故,他的德语水平突飞猛进,所以写这篇洋洋洒洒的自我剖析的时候,他没什么阻碍。或许有他没发现的语法错误,但汪蓁蓁肯定看的懂。
写完之后,看着密密麻麻的报纸,李令珩突然间犹豫起来,要不要把这份报纸给汪蓁蓁。他是不是太能写了?那么长的一段文字,还都是牢骚,她会愿意看吗?如果她没发现,又或者说看了没什么反应,他岂不是成了小丑?
这样的犹豫,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李令珩晚上回到宿舍,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模,什么都没摸到,心里顿时一空。
他透过床头小窗问在阳台刷牙的叶泛舟,有没有见过他床上的报纸。
“哦,你说前天和昨天的报纸吗?我给Angelika了呀!你前天晚上洗澡前不是说要我帮忙我报纸交给Angelika吗?我想着今天Angelika会来,就直接从你床上拿了啊。不过我不知道你是要给哪一天的报纸,就把这两天的都拿了。”叶泛舟含着一口牙膏沫说。
第46章
两天了,汪蓁蓁没想过从小各种新奇玩具玩到大的呦呦会对李令珩呆头呆脑的草蜢爱不释手。
此刻,汪蓁蓁坐在躺椅上看报纸,呦呦坐在她脚下的地毯上,一手草蜢一手玩具火车,玩得乐此不疲,比起他在家玩高达玩了几遍就厌倦,这草蜢可谓受到了“特殊待遇”。
说是看报纸,不如说看报纸上新出现的手写内容。
当叶泛舟说受李令珩之托把报纸交给她,她立刻猜出李令珩肯定在上面写了东西。报纸有两份,汪蓁蓁随手翻开其中一份,一页一页翻,最后在国际版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德语文字,密得会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起鸡皮疙瘩。
他到底受了什么打击,才会让内敛的他发泄出这么多东西?
看完之后,汪蓁蓁轻轻放下报纸,重新叠好,蹲下来问呦呦:“呦呦,告诉姑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只草蜢啊?”
“好看,好玩,像真的一样!”呦呦脆生生地回答。
“你那盒虫子玩具不是更像吗?会动,会叫。”汪蓁蓁笑问。
“不像不像。草蜢在土地中,嗯,土地上,草丛中。书本是这么说的。”呦呦托着下巴想了想,随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只草蜢,是草。”
大自然的质感是再尖端的机器都难以模拟的。昆虫生长于自然,是自然活力的见证,自然也给它活力。小孩子对于机器产品和自然产品的感知,更加精确细腻。
李令珩给她“儿子”的第一份礼物打动了呦呦。他对他人心思的揣测,就是这么精确。
汪蓁蓁在ipad找出李令珩的表演cut,叫呦呦拿着自己看。
“喜欢这个哥哥吗?你这个草蜢就是他做的。”不知道为什么,汪蓁蓁想听到自家亲人对李令珩的肯定。
“姑姑,是你喜欢这个哥哥吧。”小孩虎头虎脑地来了一句。
“哦,为什么呦呦这么说?”汪蓁蓁被他逗笑了。现在小孩心思真早熟。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问我喜不喜欢他啊?”呦呦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你收下了他的礼物啊。”汪蓁蓁柔声回答。
“那为什么他会送我礼物啊?他见过我吗?爸爸妈妈说我不可以随便收人礼物,除非是家人给的。那哥哥会成为我的家人吗?”呦呦眨巴着大眼睛问,“姑姑替哥哥把礼物给我,是不是说姑姑很相信他,觉得他很好?”
汪蓁蓁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四岁小孩的童言童语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你是姑姑的宝贝。”搜肠刮肚良久,汪蓁蓁才想出这么一个答案来。
“我是姑姑的宝贝,所以我也是那位哥哥的宝贝?”呦呦拍着小手问。
汪蓁蓁突然想起,爱屋及乌这个词。
“嗯。”她败下阵来,只能实话实说。
晚上大哥汪胤胤开完会回来陪她们姑侄二人到外面的餐厅吃饭,呦呦坚持要把草蜢带上,不然不出去。
汪胤胤本来想摆起严父派头,但汪蓁蓁在旁,他不敢。他只好忙询问原因。
“这是姑姑喜欢的哥哥送我的。”呦呦挥了挥他的草蜢。
“好吧,你就拿着。”汪胤胤笑着抬头看了眼假装看风景的汪蓁蓁一眼。
三人离开房间去到酒店大堂,正要穿过旋转门出去,没想到迎面看到了一个人。
Fredric也同时看到了他们,脚步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向他们走来。他一如既往地西装革履,头发紧贴头皮往后梳,典型严谨呆板的德国人。
见妹妹一脸冷漠,汪胤胤一开始的紧绷状态也放松了一点。
“Anderson,你好呀,好久不见。”Fredric笑脸盈盈,大方淡定。“Angelika,你们是要出去吃饭吗?这是?”他弯下身子,笑着和呦呦挥了挥手。
“我侄子。呦呦,叫哥哥。”汪蓁蓁拍了拍呦呦的肩膀。她和Fredric分手那年,呦呦还在他妈妈的肚子里。
呦呦乖巧地应了。
Fredric站直身子,正要开口说话,被汪胤胤板着一张脸打断了。“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Fredric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也没有因为汪胤胤的无礼而不满,而是依然温和地微笑着,“没关系。你们忙你们的,有空再聚。”他说话不紧不慢,清晰明确,温柔得很。
汪胤胤甚至都没有点头,直接抱起呦呦拉上汪蓁蓁就走。
车上,汪胤胤欲言又止地看了汪蓁蓁数回,看得汪蓁蓁都起鸡皮,决定主动交代。
“他是节目组请的另一位德语翻译。”汪蓁蓁叹气,“我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的。”
“为什么不辞职?”汪胤胤立刻问。
“没必要。Jo在这,如果我为了他辞职,反而显得我好像还很在乎他似的。”
汪胤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你真的不开心,辞职也没关系。Jo那边我可以叫你大嫂找找关系,找个靠谱的人看着。”
“都好几个月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我现在只把他当不熟的同事。”
“他倒还有脸主动和我打招呼。”汪胤胤哼了一声。
“见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呦呦说你有了喜欢的男生,几分钟后就看到了那个家伙,我还以为说的是他。”汪胤胤长长舒了口气,“我还想着,他现在在中国,如果他真的让你不开心了,我多的是方法对付他。”
“不是他。我不会吃回头草的,尤其是背叛过我的。”汪蓁蓁一字一顿地说。
“我知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汪胤胤眼珠子一转,换上更平和的语气,试图以话家常的方式问道:“那你喜欢的是哪个男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不算。”汪蓁蓁摆摆手。
“不算?”汪胤胤的浓眉皱在一起,“什么意思?”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汪蓁蓁撇撇嘴。
“如果你真的喜欢,就带回家见见。”汪胤胤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我不是洪水猛兽,不会吃了他。”
“那你得等好久。”
“我又不急着把你嫁出去。你不嫁,哥哥更高兴。哥哥可以养你一辈子。你要什么,哥哥都可以给你买。”汪胤胤低声笑说,“你大嫂才和我说,你等了好几个月的蜥蜴皮到了。”
“我也可以一辈子谈恋爱不结婚啊。我还没想那么长远。我和他,现在时机还不合适。”汪蓁蓁扭头看向窗外,不让哥哥看到自己脸红。
“有一件事——他知道你是我妹妹吗?”汪胤胤突然间严肃起来。
“不知道。我肯定他不知道。”汪蓁蓁摇头,“他还以为呦呦是我儿子,我是单亲妈妈呢。”
汪胤胤瞪大眼睛,眼珠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眼眶。“他脑子还好吗?你看着像已经生了孩子?”
“哎呀,别这么说他。我来Z市之前,不是带呦呦去了一趟施坦威嘛,他刚好那时候在那弹琴,看见了我和呦呦。后来又因为Jo表达不清,他就以为我是单亲妈妈了。”汪蓁蓁说起这个,无奈极了,但无奈之中又有点得意。
“Jo也认识他?”
“他们是好兄弟。他会德语,所以平常都是他在帮Jo。”
“你现在每天酒店和节目组两头跑,你哪儿和Jo的好兄弟相处啊?”汪胤胤不解。
“就……工作上的联系。具体的我以后再和你说,事关工作,现在不方便。”
汪胤胤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行,你记得保护自己就好。天大的事有哥哥和你大嫂挡着。”
“我知道啊。我哥哥和大嫂是全世界最好的。”汪蓁蓁十指交扣成拳,甜甜地说。
“你那位——蓝颜知己,是在以为你是单亲妈妈的情况下对你表示好感、追求你吗?你没和他解释?”汪胤胤又问。
“我没和他解释,就想看看如果我是单亲妈妈,只是一个普通工薪阶层,家里没背景,他还会不会喜欢我。”汪蓁蓁没意识到自己嘴角在上扬。
“这样的话,听起来还不错。”汪胤胤想了想,又突如其来地严肃起来,“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做局,精心为你打造的局,特意找来一个符合你要求,爱你爱到什么都不介意的男人,引你上钩。我听了不少这种事,说你以为的巧合,都是刻意安排过的。你要不要和我说一下他名字,我去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