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忽然变暗的环境中，李令珩想起了自己刚刚看的报纸。
昨晚波兰大使馆举办了宴会，李清毓携妻女出席。
自从李令颐18岁进入公众视野，她便偶尔陪父亲出席正式场合。她从小性格外放大胆，更不像李令珩那样会时不时陷入自己不如父亲的患得患失中，所以参加这些活动对她来说毫无压力。
李令珩不是外向的人，他很少有激烈的情绪，行为举止甚至说得上温吞。他不知道该如何承受别人对他的赞美和欣赏，尤其是当这些话是在父亲在场或者知道他是谁的儿子时说的。他18岁时，父母问他要不要见见世面，他拒绝了。
他很欣赏李令颐的处事态度，但他绝做不到像她那样指着自己的脸理直气壮地说：“我和Daddy长那么像，本来就是bug。”
屏幕亮起来了，李令珩回过神来，听到旁边的叶泛舟倒吸了一口气。
“我想看武侠片，蹭蹭飞到树上，然后一拳打死一群人那种。”叶泛舟咧开嘴笑了。
但他们看的不是武侠片，也不是爱情片悬疑片动作片。
是父母家人发的VCR。
每位选手的家人在自己家里，说说近况，再夸夸自己儿子，鼓励他继续努力。有些选手的父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打扮也很时尚，身边围了三只宠物狗，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比如傅寻的爸爸妈妈。也有选手的父母衣着朴实，皮肤晒得黢黑，脸上刻满风霜，说话也紧张到笨嘴拙舌，比如隋逐阳的爸爸妈妈。
但没人在意这些外在的特点，因为每一位父母都在镜头前，或幽默或简洁，都真挚地表达了他们对儿子的想念。中国人的国民性格是内敛的，羞于大方表达爱意。可断联数月后，父母孩子都不想再遮掩自己的感情，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轮到戴维斯父母的VCR时，大家都被他爸爸妈妈搞笑的画风逗笑了。屏幕里，戴维斯的父母假装家里的阿拉斯加是戴维斯，一本正经地用勺子给他喂饭、穿上戴维斯的衣服、洗澡还在浴缸放了一只塑料小黄鸭、读故事书，像是照顾小时候的他一样。戴维斯也有笑，只是笑着笑着，手摸到眼角处，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
李令珩和大家一起笑了，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他心里的纠结。
他的父母，会出现在VCR里吗？
出现，不出现，对李令珩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或许，外公外婆会代替爸爸妈妈出镜？
他和外公外婆感情很好，这样处理是最合适的。
李令珩的右手攥紧黑白猪的屁股，然后又松开手，又攥紧。
隐姓埋名这条路是他选的，他心甘情愿承受所有压力，但再他明事理识大体，他也还是父母的孩子，想和别的孩子一样，在关键时刻有父母的支持和鼓励。
他笑着摇了摇头，自嘲自己太孩子气了。
下一秒，屏幕里出现了一张杏色的沙发。李令珩一眼看出来，这是他家的客厅，侧面还可以看到蝴蝶电子画。
但是镜头前没有人。
李令珩猜是不是父母不愿意出镜，所以采取了画外音的形式参与？也不是不行，虽然别扭了点。
然后猝不及防地，三只人型黑白猪跳进镜头范围。厚实的玩偶服把人藏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真人是谁。
“Hi，Fredrick，还有Fredrick的小伙伴！我是毓珩的妈妈！”这是普通话不标准的母亲。
“我是毓珩的爸爸。”这是普通话更加不标准的父亲。
“我是毓珩的妹妹。”这是普通话稍微好一点的妹妹。
接着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黑白猪家族！”
李令珩扑哧一声笑了，但明明是搞笑的镜头，他却有一种眼湿湿的感觉。
VCR传出了喵喵叫，肥胖金渐层一步一步挪到镜头前面，然后似有所感地朝镜头看过来。妹妹把阿金抱起来，但因为玩偶服太大，她行动不快，好不容易才做到。
“阿金也想哥哥啦，没关系，再过半个月，哥哥就回来给你洗澡啦。”妹妹笑说。
阿金似乎听懂了，愤愤不平地喵呜起来。
“我也好想哥哥啊。”妹妹抓住阿金的两只爪爪，朝镜头挥了挥，“我们从小到大，都没试过分开这么久。这几个月，我开心或者不开心时，第一反应总是打开微信，点开你的头像。然后才意识到，你手机不在身边，我说什么你都不知道。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想知道哥哥训练辛不辛苦，有没有受伤，压力是不是很大。我想和哥哥一起分享我吃过的美食，我看过的书。哎，我就很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呀？”
女孩甜甜的声音听得人浑身舒坦，身边一个两个人开始吹起口哨。李令珩意思意思瞪了他们一眼。
“Fredrick，你外公已经在琢磨等你回家之后要做什么大餐给你吃。”母亲柔声说道，“我们都很期待你的归来，期待你和我们分享你这几个月的经历。这是一段很不可思议的旅程，对你来说是考验，对我和你Daddy来说，也同样如此。你努力学着独立，我们也在学着习惯你的独立，习惯你不再需要我们的打点照顾。这对父母来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很坚强很坚强才能放手让你去摸爬滚打，溅一身泥。但我们坚信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由你自己走出来的路，会让你更强大更自信，收获不一样的快乐。我们不在意你最后能不能出道，只要你觉得不枉此行，我们便心满意足了。”然后她碰了碰父亲的手肘，“到你了，孩子他爸。”
“好咯，轮到我说咯，我果然是家庭生物链底层。”父亲笑道，“其实你Mummy刚刚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我们讨论过很多次，让你来选秀是不是对的。不过我们后来又想到，这件事不是我们‘让不让’，而是你想不想。你其实和你妹妹一样，骨子里很执着很有韧性，所以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只能尊重和支持。我们相信，你足够坚强去面对未知的挑战。”
“Fredrick，我们非常为你感到自豪。不是因为你读书好，你长得帅，而是因为你是个善良正直的孩子，懂得感知爱也会反馈以爱。我们爱你，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你是我和你mummy第一个孩子，谢谢你包容我们初次为人父母的手足无措。直到现在我们都还在摸索怎样为人父母。如果说我们能给新手父母什么建议的话，那就是不要吝于告诉孩子你们爱他\\她，无关成绩前途。”
“儿子，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才让你有这种想法。”
“你要记住，你无需和任何人比，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让我们非常骄傲的你。”
父亲说完，李令珩怀里的黑白猪已经湿了一片。
第69章
“Fredrick，”叶泛舟把下巴放到李令珩的床板上，眨巴眨巴着溢满忧伤的狗狗眼，“我觉得你三公的表现比以往都要好，为什么排名反而掉了呢？”
“或许三公的表演形式或者风格不符合观众口味吧，本来对文艺的判断就是很主观。”李令珩揉了揉他的脑袋。
“可是我觉得你很适合穿燕尾服，就像是一位钢琴家。”
“像是，就是不是。”
“Fredrick，”叶泛舟叹了口气，“我好想能和你一起出道。”
“这是我们决定不了的。”李令珩安慰他，“没关系啊，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的。”
叶泛舟一脸疲惫，衣服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上去好似一下子成长了几岁，“我觉得我们每一位选手都很努力，都很优秀，除了——反正，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他们值得的掌声和机会，比如丁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外面在做什么。”
李令珩看着他这副被现实打击得七零八落的可怜样，这一刻宁愿他蠢点也想他无忧无虑。可无论汪蓁蓁和李令珩怎么尽自己的努力保护他的单纯天真，成团之后他们就很难再时刻护着他。他将被迫懂得复杂的人情规则，还有如何同时承受赞美和谩骂。
李令珩一直把叶泛舟当作弟弟，此时却有了一种父亲的感觉，既希望他成长学会面对风雨，又不希望他那么快成长。
李令珩恍惚了一下，当初他说要来选秀，DaddyMummy也是这样心情的吧。
“不过，Fredrick，你这次只是掉了三个名次，决赛一定可以重新回到出道位。”叶泛舟突然打起精神，坚定不移地说道。
“尽力就好，我没什么遗憾的。”反正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过自己能出道，能挺进决赛已经出乎他当初的意料了。
这时Alexis披着毛巾从外面阳台回来了。洗澡前他的眼睛是红的，洗完澡后还是红的。戴维斯被淘汰了，他当场便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一身腱子肉颤颤巍巍的，透露出一股弱小害怕的感觉。
“Are you feeling better now？”李令珩问他，然后示意叶泛舟让让别挡路。
Alexis点点头，又摇摇头，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坐在三浦森的床上。“我好累。”
“谁不是呢？我们今晚早点睡吧，明天起来就有新的任务了。”李令珩说。
叶泛舟撇了撇嘴角，抬脚上床，食指关节敲了敲他那边的墙，看着贴了满墙的中文笔记，恹恹地说：“我不能睡，我要记单词。”
“也不差这一晚上。今天大家都很累，先睡吧。”李令珩轻声哄道。
“Angelika会不高兴的。”
“她不会的，她宁愿你好好休息。”
“Fredrick，”Alexis的哭丧脸这会儿笑了，“你听起来好像一位溺爱孩子的父亲，纵容他不做作业。Angelika反而像严厉的母亲了。”
“都是为了孩子好。”李令珩的心情不合时宜地雀跃地翘起了尾巴。
叶泛舟撕开薯片包装纸，默默地吃起来。
“Fredrick，你想好决赛solo要表演什么吗？”Alexis扯下脖子上的围巾，随便抹了一把脸，但是一不小心下了狠手，把脸都搓红了。
叶泛舟也一边嚼吧薯片，一边好奇地看了过来。
“我弹钢琴。”李令珩做了个深呼吸。
“钢琴？Piano？Fredrick你还会这个啊？”Alexis一拍大腿，惊奇道。
“四岁就开始学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没说过啊？”Alexis不解。
“因为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
汪蓁蓁从一开始就知道李令珩拿的是祭天剧本，但没想到这剧本能那么细致。三顺之后的第二天是最新一期《Young!Go!》的播出时间，内容是选手们三公前的练习日常，重点是助演嘉宾来之前和来之后选手们的表现。
每一组、每一个选手都对助演嘉宾表现出极大的期待和热情，个个都礼貌嘴甜，还特意策划了迎接仪式。
在这个圈子混，大家都识做，虽然助演嘉宾的年纪做他们母亲都绰绰有余，但几乎所有人都称呼她们为“姐姐”或者“老师”。
在此背景下，李令珩见到温芮那一瞬间脱口而出的“芮芮阿姨”，则因为合乎常理而格格不入引人注目。
汪蓁蓁知道温芮和她丈夫何书远跟李清毓夫妻俩都很熟，何书远是著名小提琴家，而李令珩刚好小提琴很好，说不定就是他教的。所以就算李令珩没说过，她也能猜出他和温芮肯定早就认识。李令珩那声“芮芮阿姨”，是习惯叫法。
但汪蓁蓁知道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啊。
汪蓁蓁看到新更新一期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最新一期是中午十二点更新的，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毓珩称呼温芮为阿姨”这个话题已经上了热搜。
虽然李令珩反应很快，下一秒就改口叫“姐姐”了，但橙子剪了这段还放到正片，一看就是想搞事情。果不其然，营销号迅速跟上，各种痛批李令珩没礼貌、虚伪没家教。
跟了养狗营这么久，汪蓁蓁真心讨厌营销号。营销号就像屎壳郎一样，哪儿有臭往哪钻，不管三七二十一，芝麻大点事非得添油加醋上纲上线的，假装理中客的样子想把事情闹大好获得热度接垃圾广告。
路人、还有装路人的黑粉在网上顺势也批评了李令珩。很快，在微博搜索栏输入“毓珩”，出来的第一个关联词条是“没礼貌”，第二是“不尊重前辈”。
在一个非常论资排辈的国家里，混圈的新人被套上这样一个帽子，基本上就失掉路人缘了。李令珩之前靠学历和节目表现攒下来的路人好感，似乎几小时内疚没了。
温芮那边反应算及时，晚上八点半，她发微博说：“我可高兴有这么一个又帅又有才华的大侄子！”
汪蓁蓁相信这是温芮的真心话，无奈吃瓜群众并不吃这个说法，反而觉得这是温芮情商高、体贴新人，更衬得李令珩没教养了。
第二天早上，这件破事居然有闹大的趋势，连向来不Care选秀的豆瓣公共组都有好几个贴子说这件事了。主要还是因为之前这节目就是靠李令珩学历出的圈，所以很多不看选秀的路人对养狗营的认识仅限于李令珩。
中午时分，万年不上微博的何书远上线了。他转发了妻子的微博说“我也喜欢这大侄子。”
然而他这番话，瞬间被粉黑大战淹没了。
因为李令珩给观众的印象向来是得体优雅，这也是他最大的吸粉点。“芮芮阿姨”事件和他以前的形象严重不符，有“崩人设”的嫌疑。本来就不爽他的人这会儿已经开始扒拉他写过的文章，看有没有抄袭。八不出来就把目光转向他的成绩，试图证明他挂过科、扯掉他的“学霸”人设。
怎么八呢？就是通过领英在ins上找到跟李令珩同一届同一学院同一专业的学生，私信或评论问人家李令珩有没有挂过科。
汪蓁蓁看到这一操作的时候，很好奇这些黑子连李令珩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是怎样去打听他成绩的。
Fredrick这名字虽然比不上“John”“Mike”常见，但放到西方国家还是一抓一大把的。而且李令珩上学的时候很有可能用的是音译的名字，“Lingheng Li”或者“Linghang Lee”，而不是Fredrick。
结果就是这些黑子依据图片只能八出李令珩本科拿First Class Honours(1st)和硕士拿Distinction，还有李令珩做义工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