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好了吗,就这样陪着照顾?保守治疗,至少得三个月。治好了,也不能随便动弹。以前我听说过几个这样的病人,打个喷嚏都能旧病复发。你真要把自己的幸福,拴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啊?”
这种话,也就辛迪敢说得出来。她从头到脚都瞧着来凯不顺眼,认定他是一个自私自大的家伙。再要知道路菲的“加州奇遇记”,第一个跳出来,鼓捣他们离婚的,准保就是她。
不识好歹
活在26岁的年纪,本性依然天真,感情才是天大的事情。实用主义的考量,完全不在计划范畴。
提醒路菲,慎重考虑下半生幸福的,除了辛迪,还有老爸。老头儿是过来人,自己在婚姻里趟过一遭,知道两口子捱到最后,不外乎就看两件事情。
挣钱养家的能力嘛,可能不怀疑。毕竟来凯这小子,当年凭自己的实力,甩掉众多竞争对手,成为少数留京的佼佼者。没两把刷子,熬不到今天。
另一个方面的能力嘛,看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表面上再精致,也是纸糊的灯笼。小风一吹,蜡烛一倒。引火自焚的事,早晚都得发生。
可是在路菲眼里,再有什么难过的关,也大不过生孩子。老爸担心的那种事,可能也是辛迪担心的。对她来讲,根本听不进去。因为,那都不是事儿。
接下来的九个月,她只需要克服困难,自己去医院产检,自己照料生活起居。等瓜熟蒂落,把孩子生下来。像路茜那样,像更多她亲眼所见的妈妈们那样,不忙到蓬头垢面就不错啦,哪有功夫想什么夫妻之间那些事?
再者,来凯身体这个样子,怕是也该收敛性情老实本分了吧。如果大家都能把心思拽回正途,当好这个孩子的父母。也不枉他们当年牵手的初衷。
夏平求了很多次,路菲才答应,一到周末就回他们的南城小别墅。这段时间真的是疲于奔命。怀孕的事情不敢说。忍着各种难受,在公司和医院之间两边跑。
来凯看不见路上交通拥堵。躺在医院里,时间久了,只觉得时光难熬。想不到医院外面的人多么尴尬。有时候到了晚饭时间,路菲来的稍微迟些,他总是不顾外人在场高声埋怨。再大的同情心,也快被消磨光了。
“要不要,尝试手术?我跟几位医生聊过,手术根治腰椎间盘突出,现在技术挺靠谱的。长期保守治疗,自己受到的限制也多。长痛不如短痛!”
“怎么?我这受罪还没说什么,你先不耐烦了,是吧?要是嫌麻烦,明天开始不用来了,马上把我二哥叫过来。”来凯一点就着,根本不识好歹。
来凯二哥,杠精本精。家中唯一的赋闲成员。说话噎死人的劲头,比大姑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公公当医药公司经理的时候,二哥近水楼台,做过一段时间的医疗器材生意。承包专柜经营后,开始走下坡路。当年顶着老爸的头衔,二掌柜当惯了,拎不清客户关系,熟面孔全部弄丢,现在落得失业在家。
之前,来凯提过这个建议。路菲担心他觉得自己急于摆脱,也怕二哥闲来挑事,并没痛快地答应。
如今被他一句话抢白的,捂着心口跑到医院楼梯间,连胸闷,带恶心,半天缓不上来。差点冲回病房,把怀孕的事实甩给他。
到了,还是忍住了。自己都有点闹不清楚,为什么不能跟他讲。可能隐隐约约还是担心孩子的身世吧。
只有和夏平在一起的短暂时光聊以慰藉。本来之前话里话外的,敦促路菲赶快做一个了断。眼下看她内忧外患的样子。许多话,只能吞下不说。这时候再要逼她,无疑推得更远。
不用夏平建议,路菲已经自觉地开路虎去医院。夏平在北京的时候,可以开车送她去。不在的时候呢,打车实在麻烦,她只好自己摸索着,哆哆嗦嗦开过去。
每次赶过去的时候,恰逢下班高峰。挤挤挨挨的,练出一些见缝插针的过车技巧。每次返回的时候,总是接近深夜。困乏无力,不免贪恋床的滋味,于是又练出飞一般的飙车速度。
“照这样折腾下去,你还想不想保住孩子了?”夏平看着心疼,有时忍不住发火。最担心孩子安危的,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了。相形之下,路菲反而变成,不识好歹的那个。
本该心无旁骛地照顾病人。无奈,自己也是需要照顾的人。路菲忽然舍不得夏平离开。都说用孩子拴住男人是愚蠢的,那也要看对什么样的男人。
“放心好了,我会小心的,再有两周,就满三个月了。”路菲骄傲地摩挲着小腹。觉得肚子里装的确是宝贝。他帮自己,留住了最好的时光。希望这不是一场梦!
该来的不该来的
不能说始料未及,只能说,怕什么来什么。为秋冬新品发布会做准备,整个五月份,把路菲团队忙得焦头烂额。原以为,公司和家里兼顾得很好。哪想到,某天后院还是会着火。
辛迪一个人知道路菲怀孕的事也就够了。她已经不是半年前躲在安迪身后一言不发的小助理。而是现在路菲身边独当一面的大管家。
有她保驾护航,路菲偶尔偷懒。大方向上给下指导,辛迪便能,指哪儿打哪儿。难得这份默契。
五一假期刚过,就是发布会的日子。早孕的诸多不良反应,在两个多月的磨合期里,基本消失殆尽。
路菲原本就是骨骼清奇的类型。这段时间胃口受限。不仅没胖,反而瘦了三斤。精致的gucci套装,穿在身上,并没有丝毫局促的感觉。
夏平全程呵护,像保护神一样,寸步不离。别人不明就里,辛迪尽收眼底。每次都想办法,把周围的人支开,给他们俩腾地方。
总算顺顺利利地,把全天活动熬过去。来不及照顾晚宴,路菲说要立刻赶去医院。她提前发了短信给来凯,解释今天开会,晚到一步。几个小时了,一直没收到回复。心里难免起急。
夏平看得出来。坚持亲自开车送她去医院。被路菲婉言拒绝:“你还是现场盯着吧。我中途离席,影响已经很不好了。你又不在,到时候有什么突发状况,真的没法交代。”
想想也是正理。夏平不再坚持。临走一再嘱咐她:“路上开车千万小心。”
这两个月独立操作,路菲的驾驶技术突飞猛进。看着导航抄小路,尽量躲开拥堵路段,赶在饭点,来到医院。一进病房,就傻掉了。
来凯住院时间久了,个人卫生越来越讲究。洗澡擦身这种事情,常常要避人耳目。后来,就换到现在这个普通单间。
平时路菲不在的时候,有个护工帮忙料理。只要路菲一来,她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晚上不用陪床。经过两个月的理疗,柱着单拐,他已经可以自己去卫生间。简单处理个人事务,也没有问题。
今天,单间里格外热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谈笑风生。打开一看,坐在里面的,除了路菲最担心的二哥来兴,还有大姑姐来玲。
三个人围坐床头的小桌边,正在吃饭,看见路菲进来,谁都没站起身。大姑姐上下瞟了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难怪这么晚,在家倒饬呢吧。来趟医院,穿成这样,不夸张吗?”
“姐,我从活动现场直接赶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啊?”说着,她看向来凯,用眼神求救。
“小凯没跟你说吗?我把来兴送过来,顺便看看小凯,明天就回去了。以后他留在这儿,给你搭把手。”
二哥到底是男的,看见弟妹,总归客气一些。抹抹嘴站起来,想给路菲腾个地方。被大姑姐一把薅住坐下。
“你赶快吃。吃完打水,给小凯洗洗。听护士说,晚上热水供应,时间都有限制。”
又冲着路菲笑眯眯地说:“这么晚来,吃过了吧。你问值班医生借一张折叠床吧。今晚来兴住在这儿。我到旁边小旅馆将就一下。你可以回去了。”
没吃,没喝,没坐稳,就要被大姑姐赶走。路菲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准备好好理论一番。最艰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现在他们又跑过来邀功?
对付没见识的家庭妇女,路菲没有吵架的欲望,不代表没有吵架的实力。战火险些点燃。这时候,路菲的电话响了。
她一看是辛迪。略微侧头示意,当众理直气壮地接听电话。刚听了一个开头,就把手机从耳朵上挪开,索性打开免提。倒要让他们听听,自己在忙些什么。
“路总,您赶快回来罢。纽约这边的百货业监理,提前到京了。集团老总给引到发布会现场。他说在美国,见过您一面。都是老朋友。想在北京聚一聚呢。”
什么也不用再说了。路菲奋然起身。继而,云淡风轻地,捋了捋头发,抻了抻裙摆,又舒缓下来。
既然他们不客气,自己也没必要示弱。冲着他们三个,不知道谁,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都假装没看见。但是路菲相信,他们都看见了。
血色葡萄汁
觥筹交错之间,路菲异常兴奋。她和史密斯先生几个月没见。拉近距离的方式,仅仅一个拥抱足够。老外总是特别简单,笑容真诚得没有一丝虚伪,迅速融化了她的坏心情。
不喝酒有点说不过去。夏平嘱咐后厨,上红酒的时候不要端整瓶,也不要使用分酒器。而是一杯一杯拿上来。杯子胖瘦稍微做了调整。区别是,给路菲的那杯略显高挑。
估计和女士一起喝酒,没有哪位男士会真的在意,自己的杯子容量大一些。能者多劳嘛。和老外喝酒更是简单。谁也不用特意劝酒。尽兴了,就自己咂一口。主要图个开心。
自从路菲返回酒店,招待史密斯先生,她和夏平就没来得及对话。直到活动结束,各回各家,他俩暗中默契,一个说找代驾,一个说叫出租。
公司的商务用车,则交由司机,护送史密斯先生,回下榻的凯宾斯基酒店。集团一行的其他高层,全部住在活动现场的酒店里。不用挪地方。
就这样,结束了愉快的晚宴。
找什么代驾呀?夏平虽然喝了酒,但意识完全清醒。他把车开出地库,前方右转弯200米,停在避人的树荫下,随即给路菲发了一个短信。
路菲的确叫了一辆出租车。但是这单生意,可把司机乐坏了。开出不到200米,这位姐姐立即叫停。出手大方,起步价照付。
因为她在招待酒会上,喝的是,预先埋伏的葡萄汁。接下来,乘客秒变司机。路菲驾驶着红色路虎,和夏平一起,直奔南城小别墅。
“不好意思啊,本来今天应该我开车的。”没有外人在场,看着路菲疲惫的神情,夏平格外心疼。
“应该是我不好意思。要不是你的葡萄汁,今晚这关我都过不了。”
“史密斯先生,得罪不起。咱们这招,还是挺险的。若不是刚刚晚宴,大厅什么味道都有。你那杯,肯定混不过去。”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怎么这样讲?你今天表现很得体啊。”
“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早说自己怀孕了,也用不着你替我躲躲闪闪。又想要孩子,又想要职位。还想要你。换了别人,一定不肯帮我。”
“小菲,我们还用说这样的话吗?你是我孩子的妈妈。即便不是,我也愿意,你是我的妻子。”
对比在医院受到的冷遇。此刻,与夏平相处的温馨时光,难道不是女人最奢求的岁月静好吗?
夏平的终极情话,360度无死角,把路菲的远虑近忧,全部围堵在原地。唯独没能覆盖到的,是她对未来,更深更远处的忧惧。
这个只能说是,路菲自己缺乏安全感的问题了,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当初和来凯也是好好的,谁不是打着一辈子的主意,才迈进婚姻的门槛。跌跌撞撞,不肯走出来,就是因为无法肯定,随便换另一个人,再次跨入这个门槛,就一定能四平八稳地安坐其中。
难道一直换下去吗?如果隐蔽躲闪,你追我赶,能够将两个人的亲密关系,维系在相对稳定的状态。总好过,系成同心结,再扯成一团乱麻。
可是眼下,她太累了。作为一个孕妇,需要休息,需要照顾,需要呵护。而不是,独自在外,披星戴月。
自己的男人躺在医院里,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欺负她。什么样的大女人,才能一直忍气吞声?
要妥协了,就在今晚。
翻江倒海的心情。翻江倒海的腹痛。夏平以为她吃坏什么东西了。可是这种级别的疼,路菲从未经历过。比痛经厉害一万倍。大概生孩子也就这样了吧。最可怕的是,她看到了血。
惨白芦荟汁
路菲感觉医院,像极了巨大空旷的太平间,除了母亲去世那天,大概就是她自己经历的这次了。以恐惧和慌乱作为线索,周围的一切,皆在惨白背景的映衬下,离奇的静谧。
不断有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没有人奔跑。却好像都在与时间赛跑。疼痛处于最顶峰的时候,也是可以与之共存的时候。不再挣扎,没有叫喊。只有抓不住的,遥远的距离和记忆。
她看不见任何人,唯有妈妈的模样。自己是快要死了吗?还是已经死了?抑或,只是一场梦……
梦醒过来的时候。路菲躺在医院的豪华单间,仰望纯白色的天花板。面容模糊,唇无血色。辛迪连忙凑上来,问她感觉怎么样。
“夏平呢?”这里没外人。路菲单刀直入。
“他去活动现场了。今天还有半天儿。下午再陪史密斯先生,逛一下故宫。”
路菲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问,更重要的一件事:“孩子呢?孩子还在吗?”
“路菲,听我说。这是个意外。你还年轻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
路菲没哭没闹。也许她压根儿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只不过是有人太重视这个孩子了。让她莫名有了一种,以此掌控另一个人的优越感。
“来凯呢?他知道了吗?”路菲又想起了另一个需要她惦记的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惦不惦记她。
“别提了。他们全家这是都来北京了吗?今早他姐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全让我给挡了。
“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说是让你给他宝贝弟弟捎这捎那的,我已经让司机送过去了。而且直接告诉他们,你流产了!”
“他们不知道我怀孕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