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确定的事情太多,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夏平想要从路菲的记忆里删除关于自己的一切。无论停在极致的爱,还是留在极致的恨。
终止于极致之爱,难免一生深陷其中。想要肉身的幸存者,同样在灵魂上理性地转圜,唯有把对方当作一个死人,甚至是不值得怀念的死人。
“疾病之乱”无人预料,离奇的故事本色出演。人群中失散的失落,不亚于死亡的永诀。
良缘孽缘,皆是缘……
从前你侬我侬时,路菲单纯地遵循对方的嗜好。他爱泰坦尼克,她便也跟着追。近乎迷信的盲目,仅仅只是顺从。竟不知对方深爱的原因。
直至多年后偶遇TracyWang,她晓得世间无独有偶。与这艘“百年沉船”割舍不断的绝不止一人。也许是精神的相通,也许是物质的关联。
她从没有想过把这两个人放到一起。他们有各自的经历与隐私,不过是平行世界的同路人。如果他们之间有交集,那也未免太戏剧性了。
巧合,一定是巧合!
路菲回国将近半个月,小表哥一直在说“出差”,刚刚这通电话,信息量太大,估计他就快回来了。
难得随心所欲,路菲一个人开着红色路虎,在多年未见的街巷穿行,脑子乱的很,完全没有目的地。好像走遍曾经去过的地方,就能将疑团自动解开一样。
散漫的街景,如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依稀模糊的连成线,却无论如何也构不成完整的画面。
她压抑不住,马上想要去英国一探究竟的冲动,可是此刻重任在身,必须完成手头的项目再做打算。
不管夏平设了怎样的局,她始终笃定地认为,他想要留给她的,不是一片难以抽离的情天恨海,而是一个安放身心的稳妥职场。
若非此时,感情和事业撞上同一个死结,她可能依旧没有想到,解决问题的关键,如果暂时没有办法从人入手,那么或许可以从物上寻找线索。
她顺着灵感的方向,一脚油门开至朝阳小店。夏平收藏的所有泰坦尼克纪念物都是从这家主题小店搜罗的,只有很少一部分直接从美国带回来。
“卖过那么多和泰坦尼克有关的纪念物,你有没有见过海洋之心的副本?”路菲迫不及待单刀直入。
“是你吗?路小姐,好久不见啊……”老板娘记性甚好。尽管路菲觉得自己这些年沧桑巨变,仍然被她隔着柜台一眼认出,热情地招呼到里间落座。
老板娘亲自斟上热茶,像招待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寒暄,只是这一次的态度,似乎比以往都要热情。
“说起来啊,这条项链很有来头,除了作为电影道具的副本,坊间的确还有一个版本……据说不是随便仿制的,背后也有一段故事……您和夏先生一起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吗?”
被她这样反问想来也是古怪。
与这部电影相关的周边,基本上都尽收囊中了。反而是最经典的,她不曾见过并且从未想要淘换。
对于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相信没有人能将所有细节事先编排。无法参与设计的往往就是线索。
那天夏平走得匆忙,并且打算不几日折返,除了随身携带的行李,其他东西都留存在别墅的储藏间。如果有意将所有物品转移,现在应该不复存在了。如若不然它们必定还在原地。
告辞时,天色已晚,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晃完。老板娘不见外地留饭,被路菲婉言拒绝了。
走到门口,她饱含感激地看了一眼老板娘,又抬头扫了一眼小店的招牌。这一眼完全惊到了。
因为对这里太熟悉了,每次过来凭直觉不需要特意认路,来了就一头扎进去挑东西,甚至从来没有关注过小店名称。难怪这一眼让她无比震惊。
招牌写着:翠西小铺!
路菲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打开自己和TracyWang的合影,拿到老板娘面前,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个人,你认识吗?”
老板娘搂搂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当然,当然认识,她是我们老板啊,我只负责看店的!”
“那你认识夏先生吗?哦不,你当然认识……”路菲有点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她认识夏先生吗?”
雁过无痕……
以为再也不来南城小别墅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故地重游。短短两年功夫,门卫全部撤换了一茬。彼此都是陌生人,反而少了过往细节的追究。
出示门卡,停车入库,开门上楼,一连串的动作熟练而机械。路菲奇怪自己,这次竟然一点儿都没怀疑屋内有人,而屋内也确实没人。
她走到窗前,拉开蓝色的窗帘,让夕阳的余晖倾洒进来,无需额外照明,即能看清屋中的一切。
这里显然是有人来过了。客厅里卧室里卫生间里,凡是堆放日常物品的房间,都留下腾空的迹象。
明眼人看得出来,那是刻意地腾空。所有陈设物以及装饰物均保留完好。唯有个人用品一扫而空。
路菲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自觉地浅笑了一下。那一笑,更像是无奈的自嘲。
他们猜中了,早晚有一天她还会重新出现在这里,并且有可能取走与夏平身体发肤有关的蛛丝马迹。他们想让孩子的身世成为永久的谜。
最不可思议的是,连夏平都不想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与他有真实的血缘关系。搞不清是怕他自己牵扯太深,还是怕路菲顾忌太多。
这是一种怎样的决绝?
别墅的储藏间在地下室。路菲知道它的位置所在,却从来不曾去过。因为那里没有自己的东西。
她翻翻随身携带的钥匙包,除了别墅正门的钥匙,储藏间钥匙不在其中。于是她走下楼,想要去距离别墅十分钟路程的物业管理处碰碰运气。
物业的回复生硬且官方:“储藏间是私人领地,不属于公共管理空间。我们这里不可能有钥匙!”
“照这样说,别墅本身就是私密空间,可你们不是也都备份了一把钥匙的吗?”
“嗯,您说对了一半。许多业主反映,将私密物品放置在储藏间,相当于房间内的保险箱。我们可以管理房间钥匙,但是您不会把保险箱钥匙也交给我们吧?”物业大姐一本正经地回绝。
越是充满障碍,越是勾起好奇。路菲迫不及待地,把上次给老爸开锁的经验借用到了这里。
那回之后以备不时之需,她听从夏平的建议,采集了一些非正规公司的信息,以防临时拿不出证明也能江湖救急,当然他们的报价是正常渠道的五六倍。
这些公司很有生意脑。除了开锁这一单,他们还备了防盗锁。破坏原有锁头后重新安置,收费比市面价格贵一些,赚的就是个近水楼台嘛。
储藏间面积委实不小,和别墅的主卧差不多。里面空空荡荡,却没有几样东西。原来这里什么样路菲不清楚。眼下有什么就只能看什么。
左右两侧靠墙,各有一扇通顶的木质立柜,两只一模一样的LV定制储藏箱,均放左手一侧。路菲发现没有上锁,轻轻一触按钮徐徐地打开。
先被打开的这一只,如果陌生人看了定觉琳琅满目,而在路菲看来却是稀松平常。
里面分层分隔码放有序,全是不同时期收集的泰坦尼克纪念物,每一样都记录着一段经历。没有看上去眼生的,尤其没有预想中的“海洋之心”。
接着,她又打开了另一只箱子。
这一只的号型略微小些。平铺结构不分层。密密麻麻都是小口袋。大小刚好适合七到九寸的照片。
她随机抽了两张,都是夏平单人照。路菲没有经历过他二三十岁的年龄段,看见这些影像甚是新奇,难怪听郑州集团的老人说,夏总年轻时帅得惊为天人,如今一看果然不虚此言。
也是因为看了这些照片,才让路菲无限感慨和悔恨,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竟然一张合影都没有。别说是冲印出来的相片了,连手机里都没有留下一张电子照。
大概是天意吧。曾经深刻交换灵魂身体的两个人,在某一次未知命运的洗牌中,彻彻底底地天各一方,鬼使神差没有留下任何形式的记录。
大音希声。雁过无痕……
看了几沓后她发现,这些照片从左到右是按照年份排列的。毕竟心里还装着重要的疑问,于是她便下意识走了捷径,直接伸向1998年那一栏。
她记得,那是《泰坦尼克号》内地首轮公映的年份。
第一天就过夜
“首映观影联谊会”是夏平送给栾洋的24岁生日礼物。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郑州上映泰坦尼克,比其他城市晚三天。
北上广的小姐妹向栾洋热情推荐了多次,终于在夏平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时,她试探地说:“要不,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
电影首映日与生日同一天,而且遇上本命年也算天作之合,可是去电影院也太没有创意了吧。
彼时“想入酒吧”开业不久,夏平作为合伙人之一,正愁没有形式新颖的活动打开客流,创意自动上门。
栾洋是另一位合伙人,从当地一间小有名气的酒吧挖来的“头牌青衣”。虽是啤酒妹做起来的,非常难得的是,身上一丁点风尘气都没有。
清汤挂面的及腰长发,杏核一般柔润的圆眼,神情恍惚似有惊恐,看上去总像受过伤的惊弓之鸟。
比起那些逢迎谄媚的小姐妹,栾洋的寡淡疏离,似乎更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同情心泛滥的,经常买她的钟,还想包她的夜,顺便收她这个人。
然而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直至转场想入酒吧,遇到了新老板夏平,这层底线彻底被冲破了。
夏平和叶韵二婚又离婚,在外人看来无非是作为男人的他太渣。只有极少数知情者了解,叶韵婚后想要个儿子,可是夏平给不了。
对此他并没有隐瞒,得知对方的想法后,他坦率地将实情告之,俩人就这样好合好散了。
从时间顺序上讲,栾洋出现在叶韵之后。“二度情伤”快过首次愈合,但毕竟新结了一道疤。
那段日子,夏平不愿待在北京,去郑州创业便有了动力。想入酒吧,本来是用来疗伤的事业。遇见生命中下一个姑娘,只是顺带的副产品。
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就过夜了。
那天,栾洋的弟弟跑来酒吧要钱。栾洋焦急地询问他:“是不是妈,哪里不舒服?”
他弟摇头晃脑的,语气很敷衍:“算是吧,别问那么多,反正给钱就是了……”
她弟一开口要2000块钱,手头倒也不是拿不出来,但她显然不想没来由地给。
夏平正在柜台里跟调酒师沟通配方。看见姐弟俩僵持在那,主动走了过来,把弟弟拉到一边,钱夹里掏出5000块现金,笑着递给他:“够不够?”
“够了,够了……”他弟拿着钱拔腿就走,刚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嬉笑反问:“你不会是新姐夫吧?”
听他满嘴跑火车,栾洋疾步奔向前,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嘴里只管说狠话:“以后没事别再来了!”
转身见夏平还在原地,她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该给他钱的,多半跟同学玩游戏,赌输了。不好好念书,净惹麻烦。我会尽快还你的……”
“你母亲生病了吗?”夏平关切地问。
栾洋晓得,刚刚跟弟弟的对话,他在一旁都听了进去。这些事,别人不问,她从来没说过。
可是夏平刚认识一天,不留神什么都知道了。她觉得这是缘分,索性实话实说:“尿毒症,刚出院。”
“这病得养,需要经常透析吧?”
“嗯,是。所以,我会好好工作的。谢谢老板!”
夏平对这个女孩子多了几分恻隐之心。照说这样的家境,更容易选择来钱快的业务,可她宁可卖酒也不卖别的,内心的孤高着实让人心疼。
当晚收工时,栾洋不出意料,拿下了全场啤酒妹的销售冠军。按照其他场子的惯例,老板亲自过来敬一杯,她正在出售的啤酒。
栾洋一饮而尽。杯子见底的一刻,夏平悄悄对她说:“给你工资卡转了20万……别紧张不是白给的,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还,不管还到什么时候……”
酒吧是一个风情场所。一个眼神几个表情,周围的人很快就能发现,他们之间的互动格外不同。
本来从此,她可以不站一线。夏平是这样希望的,别人眼里也拿她当准老板娘看待,认为没必要赚那份辛苦钱,偶尔还要忍着被客人占便宜。
可是相处时间不长,夏平便发现了栾洋内心的孤高,来自于一个隐藏已久的梦想。
虽不是明艳动人的长相,却是舒服耐看的类型,她一直想要当演员。或者说,她想通过接触各色人等的工作,遇见一个能让她当上演员的贵人。
夏平显然不是这个人。虽然有财力,也有能力,但在这项垂直领域上,他帮不上栾洋的忙。
路菲握着相片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栾洋好美呀!“不化妆也像化了妆似的”,夏平曾经的评语,再次盘旋在耳边,醋意裹挟着妒意。
手执话筒的她,身穿淡蓝色低胸礼服,款款地站在酒吧小舞台的中央,身后是五人组成的迷你乐队。
画面像极了,泰坦尼克号遇上冰川之前,人们聚集在甲板上的片刻宁静与欢愉……
别人的爱情
栾洋上台唱歌纯属偶然。作为生日会上花团锦簇的寿星,原本只需美美地坐在那里,接受乐队的一曲献唱即可。可是乐队主唱太感性了,在看完影片之后,当场哭晕过去,被送到医院抢救。
这个小插曲确实有点晦气。夏平处理完120急救,连忙和乐队沟通,能不能换个人唱一首别的曲子。
风笛手是乐队的灵魂人物。他说提前一周排演了“myheartwillgoon”的中文版。这首曲子用在联谊会上最为应景。协办方之一的某院线负责人,首肯了这个创意,节目单已经报备母公司了。
活动是全程直播的。自作主张拿下曲目不太好。换一个人演唱倒是可以,换一首歌比换一个人难度还大。